明朝原来是这样(白金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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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仁宣之治有多牛

在位只有短短十个月的明仁宗,其帝王生涯宛若一颗璀璨的流星,虽然转瞬即逝,却光耀无比。

清朝官修的《明史》,对他的评价尤其高,将他列入明朝“五大仁君”榜单。甚至断言说,假如他的寿数可以再延长几年,必然会缔造堪比西汉文景二位圣君的大功绩。至于后世史家们,对他更是称赞不断,凡是“仁君”该有的荣誉称号,基本全齐了。

评价如此之高,除了明仁宗个人善良的人品以及做过的诸多好事,更因一个公认的事实:执政短暂的明仁宗,开启了一个足以超越历史的伟大盛世——仁宣之治。

“仁宣之治”是大明王朝继“洪武盛世”和“永乐盛世”后,又一段成就骄人的光辉岁月。虽然时长只有十年,但其富庶的民生经济、廉洁高效的行政运转,造就了一个国泰民安的繁荣时代。仅以治国成就论,这一时代已足够与前朝诸多盛世媲美,堪称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治世”。

然而说“仁宣之治”超越历史,最重要的一条原因却是:这个时期更是明朝政治经济制度的变革期,明朝历史上几项影响重大的改革,都是在这十年里完成的。不夸张地说,明王朝在这期间,完成了治国模式的一次完美升级。之后两个多世纪里,明王朝的政治经济运转,更都是在“仁宣之治”确立的轨道上前行。

开启这个变革时代的是英年早逝的明仁宗,而真正完成这个业绩的却是他的长子:继承帝业的明宣宗朱瞻基。

明宣宗的美好童年

比起父亲朱高炽的苦命人生来,早年的朱瞻基,可以说是生在蜜罐里。

朱瞻基的出生很有意思。他生于洪武三十年(1398),降生的当夜,还是燕王的祖父朱棣忽做一梦,梦见明太祖朱元璋赐予他大圭。这梦非同小可,大圭象征帝王身份,十足的吉兆,朱棣正在梦中乐呵着,小朱瞻基呱呱坠地了。乐醒的朱棣连忙去瞧孙子,抱着越看越喜欢,当场称赞说:“这孩子就是大明朝的福分啊!”

从此以后,对这个孙儿,朱棣一直疼爱有加。这以后的朱棣,先靖难,再登基,从雄踞一方的燕王,升级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对孙儿朱瞻基的疼爱,更是与日俱增。甚至为此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确立儿子朱高炽为皇太子后,永乐九年(1411)十一月,十三岁的朱瞻基被册立为皇太孙,成为大明王朝再一代合法继承人。太子尚健在就指定太孙,明朝历史上,这是唯一一次。

朱棣如此疼这个孙儿,除了“隔辈亲”的情分,却也有更重要的原因:小朱瞻基相貌英武,天资聪颖,特别是博闻强识,处处透着灵性,好些个脾气秉性,更与年轻时的朱棣格外相似。外加他的母亲张氏,即后来的“诚孝张皇后”,素来是出了名的贤惠。如上因素,终于令朱棣做出判断:这孩子身上,深藏着帝王的潜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自此以后,对朱瞻基的成长,朱棣便操碎了心。先是给他组建了一个强大的教育团队,负责他学业的首席教师,便是号称“靖难第一谋士”的姚广孝。此人不但学识渊博,更深通权谋兵法。另外还有胡广,这是建文年间的状元郎,明初杰出学问家。以这二位强人领军,辅以一批名臣学者,教学内容更丰富,从儒家典籍学问到行政经验,乃至御人之术,统兵打仗,凡是做皇帝需要的本事,都得全方位教学。

除学业要求外,好些教育项目,朱棣还亲力亲为,手把手带孙子锻炼:最初的时候,常带着朱瞻基出门打猎,或者走访农家、访贫问苦。后来朱棣北征漠北,更常带着朱瞻基随军,亲历战场厮杀。

而朱瞻基也没让祖父失望,学业进步极快,而且能文能武。武功练得好,还曾在宫中宴会上表演射箭,当场连发连中,博得满堂喝彩。文化水平同样高,尤其擅长对对联,诗词也写得好,还精通书法绘画,典型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但比起上面这些优良成绩来,真正令祖父朱棣感到欣慰的,却是他十六岁那年的一件事。正是这件事令朱棣认定,这个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孙儿,果然没有变成啃书本的呆子,相反,已初具独当一面的才能。

这件事,发生在永乐十二年(1414),著名的忽兰忽失温战役期间。

当时朱棣御驾亲征瓦剌,也命已是皇太孙的朱瞻基随行。继而忽兰忽失温血战,明军一举击溃敌军。正在乘胜追击间,孰料一个不留神,督战的朱瞻基遭瓦剌反扑,居然深陷重围,险些给抓了俘虏。

而也正是在这场突发危机面前,年轻的朱瞻基,第一次体现出过人的能力。临阵毫不慌乱,反而镇定指挥,从容周旋,终于等来了援兵,有惊无险地脱困。

而接下来的事情,朱瞻基更令祖父刮目相看:是夜祖孙俩长谈,分析白天战局的得失。当朱棣踌躇满志,打算第二日乘胜追击,一举荡平瓦剌残部时,长期在身边当听众的朱瞻基,却突然语出惊人:“今天天威所加,敌人已经闻风丧胆了,经过这场战败,他们生息都很困难,已经不敢再杀回来了。现在已经不需要穷追,应该尽早班师回朝。”

以朱棣的性格,要是旁人敢这样顶他,恐怕早已气坏。但这次却不同,眼看着孙儿侃侃而谈,把战局分析得丝丝入扣,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第二天一早,当杀敌心切的众将士们争先请战时,朱棣却一反常态,照搬了孙儿昨夜的论调:“敌人已经跑远了,追也没意思,回家吧。”

声势浩大的朱棣远征瓦剌之役,就这样圆满结束。而在朱棣眼里,孙儿朱瞻基的这番表现,与这场胜利有着同样意义: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在祖父面前完美表现了过人胆气与卓越判断力。多年的苦心培育,已然开花结果。

从那以后,朱棣对于孙儿的培养,也更加升级。到了晚年,甚至允许朱瞻基在文臣辅佐下,独立处理一些国家事务,相关的行政经验,也早早累积。

而在常年的宫廷斗争中,朱瞻基的另一样本事,也同样悄然升级:权谋心机。

要说他这本事的形成,也有教育因素。老师姚广孝就是权谋大家,但同样重要的因素,却是实战锻炼:拜永乐年间的争太子风波所赐。

彻底解决野心二叔

自从父亲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朱瞻基的几位叔父,就没一天消停过。尤其是二叔朱高煦,更是常年处心积虑。不是造谣诬陷,就是四处活动,最张狂的时候,甚至还当众羞辱朱高炽,行为极其恶劣。

对于这些凶险的考验,老实人朱高炽,一度非常孤立无助。身边的亲信大臣们,不是遭陷害蒙难,就是弃他而去。他本人除谨慎行事外,更一度给吓出毛病:一次朱棣听信朱高煦谗言,张榜申斥朱高炽,吓得朱高炽立刻卧病不起。《明史》里记录说,脸都给吓蓝了。

就是在这样的凶险环境下,年轻的朱瞻基,与父亲一道,见证了世态炎凉。人情世故了然于胸,面对明枪暗箭,他更是常常挺身而出,用行动保护父亲。

最著名的一个事件,发生在一次祭陵时。当时朱瞻基陪父亲一道,与叔叔朱高煦去祭陵,朱高炽天生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朱高煦看了就幸灾乐祸,在旁边嘲笑说:“前人蹉跌,后人知警。”这话说得特缺德,既笑话朱高炽的生理缺陷,更暗含警告:大哥你留神点,摔倒了可有弟弟我呢。

但没想到,朱瞻基不紧不慢回了一句:“更有后人知警也。”这话说得更有水平:叔叔你不用管闲事了,我爹倒了还有我,照样没你什么事。朱高煦闻言当场大惊:这个侄儿,比大哥更难惹。

随着永乐二十二年(1424)七月,明成祖朱棣病故于北征归途上,明仁宗朱高炽顺利即位,这场立储之争,暂时平静了下来。谁知不到十个月,明仁宗英年早逝,局面骤然再变:当时留守南京的朱瞻基,在进京即位的路上,就险些遭到汉王朱高煦截杀。而等到朱瞻基顺利即位后,受封乐安且手握重兵的朱高煦,也终于露出了獠牙:老爹的反不敢造,大哥的反没来得及造,侄儿的反,说什么也要造!

所以自从洪熙元年(1425)七月,朱瞻基登基后,朱高煦就一直找碴儿。先狮子大开口,不断向朝廷要封赏,同时招兵买马,准备作乱。然而朱瞻基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软弱,基本是叔叔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甚至还亲笔写信,大力表扬这位气焰熏天的叔叔。

眼看朱瞻基越发软弱,朱高煦反而更来劲。转眼到了宣德元年(1426),越发来劲的朱高煦,一下更闹出大动静:派部下枚青入京,游说名将英国公张辅,企图起兵作乱。谁知张辅不傻,立刻将枚青绑了检举揭发。这下双方摊牌,朱高煦大张旗鼓,发檄文传天下,借口朱瞻基身边的文臣夏元吉等人是“奸臣”,声称要“清君侧”,公然发动叛乱。

朱高煦之所以这么自信,一是自己战功多,靖难时候就打仗,自诩久经沙场。而登基后一直软弱的朱瞻基,在他眼里,也和当年的倒霉皇帝建文帝没两样。所以复制父亲朱棣的成功,似乎形势大好。

然而朱瞻基的软弱,只是个圈套,目的就是放线钓鱼,等朱高煦上钩。朱高煦一公开叛乱,这下就好办了:是年八月,朱瞻基御驾亲征,亲率大军讨伐朱高煦。结果大军包围朱高煦老窝乐安,还没开几炮,朱高煦就全军哗变,吓得朱高煦穿一身白衣服,慌不迭地跑出来请罪。一场看似阵仗大的叛乱,就这样轻松平定。

平叛成功后的朱瞻基,后续事务更处理得聪明。协同朱高煦叛乱的相关人等,只重办了六百多人,其他几万将士大多赦免。而一直和朱高煦有勾结的赵王朱高燧,则被吓破了胆,慌忙主动投诚。朱瞻基也宽大处理,除削掉赵王兵权外,并未废除王号。如此一来,人心大定。

而对朱瞻基来说,这场轻松平定的叛乱,更好似一个特殊的舞台:二十八岁的年轻皇帝,完美表演了一番自己的心机手段,整治了旧敌,更展现了威风。料理完这个麻烦,就该放手治国了。

安南乱局终料理

从治国条件说,明宣宗朱瞻基的运气极好,比起明初的惨淡来,祖上传给他的江山,是一个丰厚无比的家业。

此时的明王朝,经过明成祖朱棣时代的南征北战,边境基本太平,特别是北方边关,瓦剌和鞑靼两大势力基本消停。而经过明仁宗时期的改弦更张后,国民经济也日益稳定。解决掉汉王朱高煦叛乱后,仅存的两个握有兵权的藩镇:汉王和赵王,都被一并解决,天下基本太平。

而相比于这些,祖父和父亲两代,留给朱瞻基最大的家业,却是人才。

朱瞻基登基时,正是明朝政府一个群英荟萃的时期。朱棣创立的文渊阁里,如杨荣、杨溥、杨士奇三位内阁重臣,此时已经历经沉浮,正是行政经验最成熟时。英国公张辅的赫赫战功,也早已名声在外。此外还有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蹇义以及精通财政的经济强人夏元吉,都是老成谋国的人物。这是一个运转已然成熟,经验能力都极为强大的团队。

但自从朱瞻基登基后,上面的这些人才,就一直争吵个不停。原因在于大明王朝纠结已久的一个问题:交趾问题。

当年永乐皇帝朱棣在位时,曾为平定安南国内叛乱,发动征讨安南战役。大获全胜之后,却并未重立安南王室,反而在当地设立交趾郡,划为大明一省。

谁知此后却麻烦不断,从永乐六年(1408)开始,交趾就暴乱不断。明朝多次调兵平乱,谁知来回折腾多次,这股动乱平掉,那边又起纷争。到了朱棣晚年,明朝迁都北京,精锐部队多集中北方,对交趾地区,也就越发顾不过来。

而在这时,交趾地区的动乱,已经愈演愈烈。更出了一位强悍的领袖黎利,多次击败明军。明宣宗登基后,本来也想拿交趾立威,调动七万多大军南下,谁知却碰一鼻子灰,连吃败仗不说,到了宣德二年(1427)九月,连都督崔聚和工部尚书黄福,都被抓了俘虏,局面不可收拾。

之所以闹成这样,一是明朝鞭长莫及,首都都迁到北方了,对南方越发管不过来。同时这事该怎么办,明朝高层也一直争吵不休,几位重臣里,内阁的杨荣和杨士奇,坚决主张放弃,而英国公张辅和户部尚书夏元吉,却力主打到底。高层你争我吵,明朝的政策,也就左右摇摆,甚至朝令夕改。折腾下来,自然越发狼狈。

在这样的局面下,朱瞻基再次展现了他的决断力,果断停止了对交趾的战事,将留在当地的八万六千多明朝军民撤回。后又授权黎利“权署安南国事”,黎利死后,其子黎元龙在明朝正统元年(1437),正式接受了明王朝的册封,受封安南国王。这场持续明朝三代帝王的战争,就此彻底解决。

放弃交趾这事,至今依然存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时的明朝,不但深陷交趾的战争泥潭,甚至财政也被其拖累。就国家的承受力而言,明宣宗确实做出了明智的抉择。随着交趾问题的解决,明朝一大战争负担也终于卸下。自明仁宗起就一直倡导的休养生息政策,开始全面推行。

反腐风暴来得猛

然而卸掉负担的朱瞻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却紧接着看到一个更强大敌人:腐败。

其实腐败问题,历朝都有,并不奇怪,而朱瞻基见到的奇特景象却是:彼时明朝腐败的重灾区,却是朱元璋当年为反腐败苦心设立的部门——都察院。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深恨贪污腐败,为此设立了都察院制度。都察院的御史们,官职极小,权力极大,七品的芝麻官,在中央可以弹劾重臣,在地方更可督查官吏。反起腐败来,素来简洁高效。

但日久天长,这制度就出了问题:御史们可以查百官,可是没人来查御史。渐渐地,贪官们也摸清了门道,有罪不怕,把御史拉下水就行。于是相互腐蚀,一开始还是贪官收买御史,后来竟发展成御史朝官员索贿,风气越发恶劣。

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身为都察院的一号人物,这刘观的人生可谓奇葩:早在洪武十八年(1386)他就高中进士,朱元璋在位时,曾是出名的廉洁人物,多次受到表彰。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却变了质。到朱瞻基在位时,已经贪到地球人都知道。而且这人的一大毛病,就是好收贿赂,还极讲学问,收钱的时候自己不出面,全由儿子刘福代理。他这儿子更不省心,除了替老爹收钱,还包揽词讼,热衷于打着老爹的名号跑关系,是京城出名的“腐败经纪人”,爷俩一对活宝。

连反腐败的都察院尚且如此,明朝的吏治状况,自然迅速恶化。当时京城的大小酒楼,生意都特别热闹,公款吃喝极其普及,宴会整夜不停,大小官员招妓作乐,甚至竞相攀比奢华,歪风邪气全国刮。

而腐败的危害性,朱瞻基在即位后,也越发感同身受。就拿一度闹得焦头烂额的交趾问题说,动乱四起的一大原因,正是由于明朝当地官员贪腐成风,激起民愤。以“权署安南国事”黎利自己的话说:倘若明朝派到交趾的官员,人人都能清廉,我又怎么会造反呢?

为了惩治腐败,朱瞻基也做了很多努力,但都收效甚微,痛定思痛后,他决定下个重手,抓个位高权重的腐败典型。开刀的对象,就是贪得声名远播的刘观父子。

而和当年治朱高煦一样,朱瞻基这次的办法,还是引蛇出洞。先是宣德三年(1429)六月,借故贬刘观去督查河道。这风声一放出来,各路御史为了邀功,纷纷上奏弹劾,揭发刘观的奏折雪片一般飞来,正好省了取证的麻烦。这下朱瞻基顺水推舟,立刻逮捕刘观父子,然后一番审讯,数罪并罚,判了充军辽东。这个明朝永乐末至宣德初年的最大巨贪,就此倒台。

刘观被查后,接替刘观职务的,就是清官顾佐。事实证明朱瞻基很会看人,这位新任的顾大人,既是著名清官,更是著名狠官,行政恪尽职守,为人孤僻自傲,平日里除了工作往来,从不和同僚交流,官场绰号“顾独坐”,堪称官场独行侠。

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物,办起案子来更雷厉风行,上任不到一年,就借着刘观案子顺藤摸瓜,一口气撤了四十三个御史,又选拔增补了多名清廉干才,一度烂透了的都察院,就此生机焕发,再度撑起反腐重任。

都察院靠谱了,紧接着官场大震荡,大批铁面御史们积极活动,大力整顿贪官,不出几年,明王朝吏治一片清明。这事的好效果,朱瞻基本人也得意,一次更给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夸耀说:“当年要是不重办刘观,官场风气哪能这么好?”但即使这样,明宣宗还是不敢怠慢,为避免都察院腐化的教训重演,宣德十年(1435),又在制度上做了个修正:都察院选拔御史,以后要由都察院定名单,写明其具体事迹,然后交付吏部审核,一旦御史出问题,推荐人和审核人,都要一道办罪。这样一来,吏部和都察院之间,既要互相盯,出事更要连带陪绑,御史的准入标准,一下严格了起来。

经济改革最头疼

在解决腐败问题的同时,经济改革也在深入。自明初以来一直蒸蒸日上的国民经济,这时也遇到了瓶颈:一是通货膨胀。这事说到底,还是明朝的货币制度闹的。明初以来的货币制度,是铜钱与纸币(大明宝钞)并行,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这一制度很快遇到大问题:纸币贬值太快,经常性通货膨胀,从朱元璋在位时期就发生,一直到宣德年间,通胀越发厉害。二是欠税问题,主要集中在江南地区。一是由于江南地区税重,二是迁都北京后,运输成本增长,百姓负担加重,所以自从永乐末期开始,就经常性欠税。

而朱瞻基解决这两个问题,却都倚重了永乐时期的第一经济强人:夏元吉。

夏元吉的理财能力,早在永乐年间就名扬天下。别的且不论,就说永乐皇帝朱棣一辈子,折腾了那么多大功业,国民经济却能支撑,长期担任户部尚书的夏元吉,可谓功不可没。后来因为反对朱棣的第五次北征,夏元吉一度被下牢狱。也正是在这期间,明朝通货膨胀骤然恶化,仅大米价格,就比朱棣刚登基时,涨了整整五十倍。

而到了朱瞻基登基后,夏元吉早已官复原职,也开始放手救火了。他的主要办法,就是全力恢复大明宝钞的信誉:第一招是把食盐价格和宝钞挂钩,用盐作为纸币准备金;第二招是多回收宝钞,少发宝钞;第三招则配合反腐败,官员每受贿一两银子,则罚一万贯宝钞。这招有学问,明朝当时禁用金银货币,这样一罚,等于是把宝钞价格和金银挂钩。三招齐下,物价果然稳定。

而比起通货膨胀问题来,欠税问题,却更难办。这事从根本上说,还是由于朱元璋当年愤恨江南人民支持张士诚,设立了重税制度。但这条“祖制”却轻易碰不得,碰了是死罪,不碰解决不了问题,进退两难。

这个难办问题,并非夏元吉亲自解决的。稳定物价的事,已耗尽了他人生最后的能量,他于宣德五年(1430)过世,然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物色到了一位解决这一问题的人选:周忱。

在这之前,周忱可谓默默无闻。他永乐二年(1404)就中了进士,而且年纪轻轻就进过文渊阁,很得当时的永乐皇帝赏识。但这以后,仕途就一片黯淡。虽然也做到了刑部员外郎的职务,却一直毫无建树。

之所以没建树,直接原因,是有人压他:夏元吉。这倒并非两人有过节,相反,夏元吉深知此人才干,但每当有升迁机会,却全被夏元吉破坏掉。理由也是一致:这个职务太平常,根本无法发挥周忱的才干。如此一来,光阴蹉跎,直到宣德年间,周忱的官职,还是原地踏步。

作为老成谋国的能臣,之前的这一切,其实也是夏元吉对周忱的考验。当看到周忱一如既往,毫无抱怨后,夏元吉终于确认:他,就是解决这个大难题的不二人选。

宣德五年(1430),经夏元吉以及大学士杨荣的举荐,周忱获任江南巡抚,开始直面这一挑战。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到任后想尽办法,不但毫无成效,当地势豪大户还趁机作梗,外加天公不作美,江南闹水灾,结果一番折腾,反而落下了个绰号:周白地。

但周忱心态好,听了绰号也不急,反而自嘲说:“今天叫我周白地,来年我叫谷满地。”相当信心十足。接下来果然如此,经过失败的周忱,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虽然祖制不能动,但具体细节可以灵活掌握。老百姓的赋税,先前分为两块,一是应交田赋,二是运输费,也就是“损耗”,田赋既然不能减,那就在损耗上做文章。有钱的多交,没钱的少交,这样负担大大减轻,税收效率也提高。这个著名的法令,就是“平米法”。

这样一调整,效果果然大好。不出几年,江南地区的欠税全面交清。而后周忱再接再厉,又在正统年间,首创了“金花银”制度。也就是把应交的粮食,部分折合成银两征收,这个重要的改变,后来更变身成一个重大的改革:一条鞭法。这几项改革一推广,江南的局面立刻不一样。不但老百姓负担减轻,税收增长,周忱更从税粮中拿出多余部分,设立了“济农仓”。在他任上,“济农仓”遍布江南大地,不但用于赈济救灾,甚至商业贸易、创业贷款,都可从中告贷。而在当时明朝,这些“济农仓”更有一重大作用:几次明王朝遭遇重大变故,以致钱粮短缺时,基本都是从江南“济农仓”调钱粮补充,特别是后来的土木堡惨败后,正是江南的钱粮输送,帮助明朝打赢那场卫国战争。周忱,也真正兑现了他到任的承诺:江南大地,已是一派家家户户粮满仓的繁荣景象。

周忱能办成这事,还是和本事有关的。他不但眼光准,管理水平更是高,最有名的一个绝招,就是会筹算。特别是每次运送钱粮时,哪天刮风下雨,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一次有官员谎称江面遇风暴翻船,企图私吞税粮。周忱立刻驳斥,说那天你说的地方是晴天,哪来的大风?办事更是高效,《明史》说他“素乐易”,也就是擅长用最简捷的方法,解决最复杂的问题。这位能臣宣德五年(1430)担任江南巡抚,任职长达二十年,是整个明朝历史上在一地任职时间最久的巡抚。

也同样是在宣德年间起,“巡抚”这一早期的临时性官职,也日益常态化,成为诸多省份的固定职务。地方行政的事权因而统一,办事也日益高效起来。

内阁进化史

而与之相比,同样是在宣德年间,明朝政治的另一体制改革也终于完成:内阁制度。

自从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废除内阁后,大明王朝,便建立了高度君主专制的政治模式。帝王大权独揽,集各种事权于一身,件件国事都要事必躬亲,起初确实威风,但日子久了,就累得不行。

所以在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时,这制度就开始修正。明太祖本人就曾多次设置“大学士”,辅佐他处理国家事务。但这些人在当时官职低,职权小,并未形成气候。

到了明成祖朱棣登基后,同样受够了事必躬亲的辛苦,也开始修正制度:朱棣设立了“文渊阁”,安排了他所信任的解缙等文臣入值,成了自己的秘书班子。但最早的时候,这几位秘书职务更低,最初只是“入直”,后来陆续升为学士,也不过正五品。

但这时的大学士们,对朝政的影响,已经日益扩大。各种国家大事,都是他们围拢在皇帝身边献计献策,好比智囊团。但论话语权,却还是极小。批答奏折的权力,依然由朱棣本人牢牢掌握,他人无法染指。

而在朱棣过世后,内阁的职权,更是层层提升。先是明仁宗在位时,确立了内阁大学士的兼职身份。虽然“大学士”这一职务,本身只有正五品,但各位大学士,却都身兼六部的侍郎。后来诸如杨荣、杨溥、杨士奇等大学士,更是身兼尚书职务。而且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是:明仁宗恢复了建文帝时代的“公孤官”制度,也就是给大学士们加诸如“少保”“太保”等名誉称号,这样一来,大学士们更有了一品身份,凌驾于百官之上。

到了明宣宗在位时期,内阁制度最重要的两个演变,则在他手里完成:一是“置僚属”,朱瞻基在内阁增设了两个机构——诰敕房与制敕房,而且皆设“中书舍人”。这就意味着,原先只是秘书身份的大学士们,这下也有了自己的秘书班子,而且这些秘书班子的人选,都由大学士们选定,连执掌人事权的吏部也无权干涉。实力大大增强。

而更重要的一个变革,则是内阁有了“票拟权”,也就是国家大事,再也不是皇帝亲力亲为,相关奏折送过来,主要由内阁成员拿出批复意见,并拟定草稿送皇帝审阅,即“票拟”。这样一来,实力强大的内阁,实权彻底压倒六部,成为整个政府运转的发动机。

当然,在宣德年间,“票拟权”并非内阁专有,像夏元吉、蹇义这些六部尚书们,也时常参与票拟。内阁真正垄断票拟权,还是在明宣宗过世后,当时即位的明英宗朱祁镇年幼,外加蹇义等六部老臣早已作古,内阁才真正成为“票拟”的专有者。

而在明宣宗执政时期,明朝的内阁,也第一次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政治团队,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三杨”内阁。三杨,即杨荣、杨溥、杨士奇三位重臣。宣德年间的内阁大学士里,早期的黄淮年老退休,一度入阁的张瑛与陈山表现太差,没多久就被调走,十年里始终操持国家运转的,就是这三位。

而就才能来说,“三杨”每一位单独拿出来论,未必是明代大臣里最强的,但组合在一起,却极其互补:杨士奇为人宽厚,善于调处关系,而且精通谋划,属于三人里的核心人物;杨溥学问精深,操守清廉,为人低调,办事认真,是三人中的行政干才;杨荣则多谋善断,精通军务。论处理国家大事,着实各有一套本领。

而且这三位重臣,论脾气秉性,其实一度也不和谐。比如杨荣这人恃才傲物,还常收贿赂,甚至多次出言中伤杨士奇。但明宣宗有水平,多次想法调处三人关系,外加杨士奇此人很会来事,擅长调和矛盾。因此总的来说,国家大事方面,三人还算团结,在好些难题面前,更是通力合作。换句话说,仁宣之治的十年,首先来自这三人的齐心协力。

宽松统治真和谐

而就帝王心术而言,明宣宗的统治方式,也和前几代帝王大不相同: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对待百官通常是高压政策。朱元璋屡兴大狱,朱棣虽相对温和,却也同样不好惹,国家大事,从筹划到决策,更是各种大权集于一身。那时候的大明王朝,高官基本就是高危职业,连夏元吉这样的重臣,一两句话触怒朱棣,也曾惨遭囚禁。

而从明仁宗登基开始,这种统治模式就已经开始转型,明仁宗除了赦免诸多建文帝时期的文臣,更强调要实行仁政,鼓励大臣进谏,禁止滥用酷刑。明宣宗朱瞻基登基后,这个思路也在延续。他本人就以“敬礼大臣”著称,而且每当国家讨论大事,更是详细咨询,并鼓励大臣知无不言。更大的进步是,自“仁宣之治”开始,明王朝立下规矩,除谋反等大罪外,其他一切罪过,禁止实行连坐法令。死刑等重刑的审核也更加严格,大明王朝的司法,真正开始文明化。

而在处理群臣关系上,明宣宗更匠心独运,他常用的办法,就是写诗。他喜欢把各种国家大事的观点,整理成相关诗文。臣子们不但要学习领会,更要对诗唱和。如此诗文往来,明朝早期诗歌的一大流派:台阁体诗,也因此进入繁荣期。立国后长期紧张到恐怖的君臣关系,更从此其乐融融。

而且作为一个帝王,明宣宗更有极其亲民的一面,早年祖父培育他时,就常带他访问农家,而在登基为帝后,这也成了他的习惯,甚至还多次微服私访,探访农家艰辛。也因此出台诸多惠民政策。老百姓的负担,也因此减轻,经济迅猛发展。

而在这诸多艰难的变革转型中,大明王朝的综合国力,也更加蒸蒸日上。明朝的国民经济稳定增长,政府储备增加,仅福建一个丁州府的存粮,竟然足够当地官军支用百年。棉花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更从南方推广向北。更骄人的成就是手工业,比如纺织行业,明初的时候,就连江南这样的纺织中心,也只是城里才有,而到了宣德年间,却扩展到乡镇,比如吴江县这些县城里,都有乡民从事这行业。陶瓷业也更发达,著名的“青花瓷”正是宣德年间出产。而且瓷器产业重镇,除传统的景德镇外,更向大江南北扩展。冶炼业的进步更惊人:宣德年间的最高铁产量,达到了8329000余斤,是永乐年间最高数值的六倍。

也正是伴随着生产进步,明朝的工商业更加繁荣:各色繁荣的工商业城市,大江南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宣德年间仅新增的商业税收入,就比永乐年间多出五倍。这是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综合国力蓬勃上涨的帝国。

也正是因为诸多骄人的成就,一直以来人们对“仁宣之治”都有着极高的历史评价。经济成就骄人,统治施行仁政,帝王勤政爱民,这三条“盛世”的硬标准,“仁宣之治”样样全占。因此一直以来,明宣宗都有极高的历史地位。

然而就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宣德十年(1435)正月初三,突患急病的明宣宗意外离世。九岁的太子朱祁镇即位,次年改年号为“正统”。这位童年登基的小皇帝,便是大明王朝的又一代执政者:明英宗。

表面看来,大明王朝的黄金岁月,依然还在继续。然而就在这个“正统”年间里,一场突然的意外,给了顶峰的大明朝沉重的一击:土木堡惨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