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城市的地下鐵

在三藩市轉機往墨西哥城，六小時後我在一萬呎高空俯瞰大地。

墨西哥城是名副其實的漂流城市，發現這裡的阿茲特克人最初居住在山洞和小島，天神不讓他們安居，強迫他們飄泊流浪，直至找到一個地方，看見老鷹站在仙人掌上吃蛇才可以定居。經過幾百年尋覓，阿茲特克人終於來到谷地的湖中小島。他們看見一隻老鷹站在仙人掌上和大蛇爭鬥，於是在此落地生根，把湖填土擴建，在水中升起帝國城邦。

飛機上只有我是中國人，其餘大部分都是來自美國的旅客。在現今中國人蜂擁出國的世代，我稀奇地發現自己在這裡仍然是難得的少數。這種少數的優越、少數的虛榮，令我更期待登陸後的旅程。

墨西哥城其實給人很不真實的感覺：一方面這裡的居住人口近一千萬，是墨西哥的金融商業中心，人們生活西化多姿多采；但其歷史遺蹟和博物館，到處都刻印著濃厚的阿茲特克（Aztec）、印加（Inca）和瑪雅（Maya）等等早已失落的古文明記憶。在它的創建者阿茲特克人（Aztec）的語言中，「墨西哥」是由「墨西特裡」演變而來，意為「太陽和月亮之子」。

她毫不掩飾地向世人展示貧苦、空氣污染等社會問題；還有，相關電影都使人聯想到墨西哥城是個充斥著毒品和罪惡的危險地方。但，同時她又處處展示華麗節慶的舉世歡騰。

墨西哥城的機場比想像中文明，儼如一個國際大城市。但當我揹著背包，離開機場大堂一剎，雙腳馬上在玻璃門前停住。

墨西哥城是著名的中美洲首府，亦是人所共知的罪惡之城。朋友們多番叮囑，乘坐機場計程車要份外留神，恐遭擄人勒索。此行刻意重拾背囊，穿戴簡樸，也是為了避開匪徒的目光。

如今，眼前有幾個皮膚黑黝、如狼似虎盯著我的計程車司機，圍攏一夥竊竊私語。我別過臉看向旅遊諮詢處，他們斗大的價錢牌標示從機場到市區的價格，並代客安排計程車前往。

記得一位旅遊作家朋友曾告訴我，她上次來墨西哥，幾乎每天都是坐計程車，而且一定是由機場或酒店召喚。

如果是這樣，可以安全便捷，但會錯失很多和當地人接觸的樂趣。

轉念之間，我做了一個大部分旅客都不會選擇的交通接駁決定。

Ready...Set...Go!

從機場走到地鐵站的五分鐘步程，我一鼓作氣穿過隧道爬上斜路再走下樓梯，直至抵壘──來到站內售票處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窗口。我煞有介事東張西望，掏出剛才在機場兌換店換到的比索，掩護之下，神神秘秘向售票員買了車票。

而事實上，幽暗的地鐵站內水靜鵝飛，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現在是非繁忙時間，沒有市民上班下班；而這個是地鐵機場站，沒一個旅客不選擇乘計程車到市中心。

入閘之後，我見四野無人，感到疑惑：地鐵是否停駛？

我心裡打個突，直至看到在月台上打瞌睡的警察。連地鐵月台兩邊都有警察站崗，墨西哥城治安聞風喪膽，可見一斑。我索性倚在警崗前候車。

我預先默唸轉駁車站的站名和行駛方向，以免等會上下車廂人多擠擁時才狼狽探路。列車來了，找到座位，安頓之後，才發現坐墨西哥城的地鐵，絕對是一次有趣經歷。

老舊的車廂，坐滿上班族、學生、主婦和閒人。市民只需付出三個比索，就能從城東跑到城西，天南地北。繁忙的月台、呆板的車廂，卻成為生意人的集散地。列車靜靜開行，身後忽然傳來賣米餅的小販叫喊聲；再來是一個女人硬把書本往乘客手裡送，然後往回走，客人不付錢便收回它；接著又有拿著流動DVD播放機的人上車，高舉熒幕兜售跳舞光碟。登時，火辣的音符躍動車廂。沒人側目，也沒人反感，口袋裡沒錢的市民，樂得欣賞這種免費娛樂。更甚者，是有人表演雜技，光著身子躺在玻璃碎上，以同情博取打賞，竟也奏效。

地鐵沿線幾十個車站，牽繫的不只是市民起居生活，還有流動小販的生計，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我緊緊抱著背囊，目光散渙欣賞地鐵的流動風景，傾聽墨西哥城脈動的心跳聲。

世上最便宜的地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