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與性別的迷思

文——小　風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研究生

一、紋身與我

──我左肩上半龍半鯉的紋身是第一個讓Jayers紋的圖案。

紋身是出自《拾遺記》中，鯉魚躍過龍門化身成龍的傳說。

五年前，二十歲的我第一次從朋友口中聽到跨性別（Transgender）的組群。那年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較陽剛（Masculine）的女生，只是一個女同志（Lesbian）。雖然我一向都認為自己不太fit in，跟那些Tomboy（陽剛的女同志）總有一點不同、但又不太能用言語解釋當中的分別，直至我接觸到跨性別的論述／學說（Transgender Studies）。那年看了不少女跨男／跨仔（Female-to-male/Transman）的自傳，讓我不停思考自己的性別和身份認同。到了暑假的時候，我代表學校參加划艇比賽而認識了一個很陽剛化的對手。當時她肩上有一個龍的紋身；雖然龍給人的印象是黑道的身份象徵，但只要設計得好，龍一樣可以讓人感到陽剛和可以增加個人魅力。加上我認為自己雖然參與不同的運動，但我始終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夠陽剛，因而我決定要擁有一個龍的紋身。

紋身是一個body project，所以我對每一個紋身都有很高的要求和期望。我不但賦予每個紋身重要的含意，而且由設計的概念至紋身師傅我都一絲不苟。第一次跟Jayers交流有關龍與性別認同的聯繫，她告訴我《拾遺記》的傳說：龍在成為龍之前是一條半龍半鯉（Koi），像處於一種轉換（Transform或Transition）的狀態。雖然有人認為Koi有點被動和負面，但不知怎的，我聽後卻很感動，因為Koi其實正正反映了我對於性別的想像（Gender is a form of transition──性別在不停轉換）。經過兩個多月的紋身過程（共分開了三次進行），我擁有了第一個跟性別有關的紋身。

二、紋身與跨性別

──「是你無法體諒我內心的狂躁／還是我無法將你歸納統一／用語言表述身心不一的焦慮？」《檸檬三題》

對於很多跨性別人士而言，紋身有著一個重要的意義：宣揚自身身體的獨立性（Self-autonomy）。對於女跨男／跨仔來說，紋身再有多一重的意義：陽剛的氣質。紋身有時甚至解決現實的問題：用作掩蓋手術後的疤痕。紋身最吸引我反而是出於美學（Aesthetics）的原因；我認為人需要紋身，因為紋身讓我從一群人中脫穎而出，同時亦能增添個人魅力。但我也不能否定紋身令我跨性別的身份更為突出，因為每當我要解釋我的紋身的時候，我都需要跟別人出櫃（Come Out）。正因為紋身跟我自身的性別認同有著不能磨滅的關係；能夠自己決定一個合適的紋身，賦予它一種生命力，是對於自身身體最自由的表現。

在擁有紋身之前，我對於自己某些身體部分是厭惡的。由於不喜歡自己的胸部，所以將龍的紋身由肩膀延伸至胸肌，希望藉此將別人的注意力放在紋身而不是胸部。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鍛煉胸肌，加上紋身的位置，希望讓我的胸部看上去較像男性的胸肌。今年，我以健美運動員的身份參加健美比賽，我希望將紋身帶入健美世界，並期望能推翻健美界對於「紋身一定落敗」的潛台詞。

三、紋身跨越性別

——「It takes courage to grow up and become who you really are.」E.E. Cummings

我左腰有一個屬於我人生格言的紋身：「Live out your true self」。我很多跨性別或醋兒（Queer）的朋友，都因為人生的各種難關而選擇live in the closet。人最多活一次，所以我時刻提醒自己：無論人生有多困難，最重要的都是活在一個自在的狀態，並不要為了生存而埋沒「真正的自我」。當然這個世界並沒有所謂真或假的「我」，重要的都是活在當下最快樂、自在的心態。無懼世界怎樣看待LGBT 的朋友，只要是自己的身份，就不應害怕世人的眼光。

五年來，我一直不怕別人怎樣看待我的紋身。這兩年來，我不時收到邀請，請我以過來人的身份跟學生分享跨性別的經歷。每次我都會提及我的紋身。紋身對我而言，已跨越個人的層面。不得不提的是我那個Hedwig Tattoo。這個半圓形的紋身是出自一部跨性別的電影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主角在酒吧唱了一首令人動容的歌曲，名叫Origin of Love。曲中想像世上曾有一種沒有名字的生物，他們由兩男、兩女，或一男一女形成，存在於人類及愛以前。為了這首歌，我寫了一首詩，其中對於這種生物的形容如下：

他們有兩個頭、兩對手和兩對腳

他們背對背，兩對眼睛從沒有見過對方

他們的視野比我們多出一倍

他們都是天神的孩子，雖然

他們有兩個男性、女性、或男或女的身體

他們擁有特別的天賦但對世界一無所知

他們和平共處，在一個沒有名字的星球生活

他們不懂得情慾、愛情或金錢

他們不需要情感或思想

他們沒有生老病死，因為他們不會老去

他們屬於某種虛幻的永恆

後來因為這種生物變得太強大，「連宙斯都感到恐懼／它用驚人的閃電將他們分開／用龍捲風將他們吹散／從此成為了我們」：

我們只有一個頭、一對手和一對腳

我們的視野只有一半，在黑夜無法看見對方

我們失去另一半自己，在此之前

我們從未見過對方，不知道相擁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想找回另一半自己，所以

我們創出一種新的語言，統一情感和思想

我們學習情慾、愛情和權力

我們將自己分類，好讓我們找到失去的

我們的一半只有男和女

我們小心翼翼，虛構不屬於我們的現實

我們不是我們，經常失神

正因為我們跟我們的「另一半」被迫分開，Hedwig Tattoo就是我們跟「另一半」的記認，以使將來再次reunite。這個紋身也同時代表一個身份的象徵：Hedwig是一個跨性別人士。

四、我與紋身

──「原來你是我的皮膚、細胞、感覺／原來你過早知道你我並不合襯／原來你睡了一場亢長的午覺／很多年之後你終於蘇醒」《尚未完結》

我是一名詩人、跨性別人士、健美運動員……這些身份都屬於我的一部分，而當中紋身給予我每種身份獨特的意義。有人說紋身是陽剛的，這點我並不否認，但也不贊成。我認為紋身是中性的，只有我們賦予它或陽剛或陰柔（Feminine）的意義。即使我的紋身再陽剛，也不等於它能抹去我的柔弱性（Femininity）。我陽剛的紋身只會為我的性別增添多一個角度及層次，讓別人更能理解性別的多樣性及自主性。只有我能定義我的紋身；紋身不能定義我作為社會上的一個人的獨立性。

註釋

1LGBT是女同性戀者（Lesbians）、男同性戀者（Gays）、雙性戀者（Bisexuals）與跨性別者（Transgender）首個英文字母的縮略字；除了狹義的指同性戀、雙性戀或跨性別族群，也可泛指所有非異性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