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纹身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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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大學生做紋身師太浪費了吧?!

小女子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心理系,早在畢業前便已展開了我的紋身之路。除了freshmen見到我周身「公仔」會大叫「好型」之外,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必定是「你唔會覺得好嘥咩?」嘥?我真心覺得一丁點兒都沒有浪費。同學在上課時學到佛洛伊德如何解釋人類的慾望,我領略到的是,原來一種行為可以用數十種截然不同的理論去解釋,且都可以同時解釋得到。原來世界那麼大,原來凡事都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切入點,原來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愛上紋身,是我freshmen year那一年。當時我在人生各方面都大受打擊,我很需要尋覓一種「永恆」的東西。我知道學哲學的人都會與我爭論甚麼是永恆,在我膚淺的理解而言,「永恆」僅僅意指我有生之年而已。當時我很需要一個錨作為牢牢的據點,讓我的生命重新站穩陣腳,重新出發。最終,我選擇了紋身,讓那種痛意味著新的開始,讓那種痛蓋過心裡的痛。

以前,我以為紋身的款式只限於在果欄見到的墨綠色龍虎鳳。誰知踏入我人生第一間紋身店的一剎,它便將我的無知與愚昧一掃而空。那張掛在牆上的彩色龍珠全背紋身圖……Bravo!Bravo!跟彩色漫畫完全沒兩樣:有龜波氣功,有沙漠場景,有悟空和比達,還有龜仙人在背景觀戰。不同的是,畫是畫在活生生的人皮上,足足A3 size那麼大。然後我一轉身,%@#?!,有人將整幅十二門徒與耶穌的《最後的晚餐》油畫紋在手臂。那種質感跟真的油畫沒分別。我徹底地看呆了眼,不知道該如何入手。到底我應該紋美少女戰士還是蒙羅麗莎呢?畢竟那是我第一次紋身,最後還是很遜地紋了一顆小星星……。

很多人都以為會去紋身的人都大概是同一類人。雖然香港社會已經進步到不至於以為紋身便是黑社會,但總會覺得這一群都應該是比較年輕、反叛、有性格、cool,喜歡在人群中突出,喜歡得到別人注意的,這是一個極大的誤會。我入行至今七年,紋過不下數千人,每一個客人的性格和故事都可以有天淵之別;有用紋身去令自己更警惕的、更努力的、更漂亮的、更帥氣的、更快樂的、更痛苦的、更平靜的、更成功的、更無聊的、更痛的、更清晰的、更收斂的、更張揚的、更狂野的、去忘記、去紀念、去懷念、去悼念、去收集、去交換日記……其實並不是每一個紋身者都希望特意向別人展示他們的紋身。有的其實只是運用身上的皮膚當作畫布,好好去記錄自己一生的里程碑;或是將自己的心頭好放在身上;或是以集郵的形式將喜歡的畫作刺在皮膚裡。

曾經有一位客人跟我說:「自從我紋身後,搭車的時候總有陌生人在討論我的身體。其實他們可以細聲一點,甚至邀請我加入討論。但是他們就這樣一直盯著,聲量小但卻足以讓我聽到……。人家其實是會害羞的……。」他本來就不是想引起別人注意,那個紋身是他悼念去世的父親,好讓自己記得爸爸生前的教誨。也許有人會覺得有紋身的人走在街上應該已有心理準備會被人討論的。這也許沒錯,但你可以放尊重一點點,不要大聲討論,不要將我們由頭到腳打量一番。我們又不是馬戲團的戲子,那是很基本的禮儀呢!

話說回來,雖然很多有紋身的朋友都為了很不同的原因去紋身,甚至乎對紋身有著南轅北轍的見解。可是有一樣東西,是我們都應該一致認同的:「紋得上身我們當然知道這是一輩子的事啊!」很多時候身邊的朋友都會很好奇地問我:

「嘩!你呢D真定假㗎?」

「真㗎。」

「咁捽唔捽得甩㗎?」

「捽唔甩㗎喇。」

「哦……咁係咪第時睇厭咗可以換圖案㗎?」

「唔得㗎喇。」

「吓?咁就一世㗎喇喎!你唔驚會後悔咩?你咁靚女……哎呀咁就一世……。」

(下刪一萬字表達那位人兄如何替我惋惜。)

其實我想說很久的了,我們就是因為知道那是一輩子的事才要紋呀!如果不是一世,哪有什麼意思呢?就是那份決心、肯定、無悔,我才要賠上肉體上的痛楚,一輩子都要與它共存亡。哪怕是一個符號,一句說話,就是因為它對於我是那麼重要,使我希望將它記錄在案。有人選擇記在日記上,我只是索性直接記在身體上罷了。

在這本書裡,你會看到很多屬於香港的紋身故事,當中所展現的不同性,應該足以打破香港社會以往對紋身的刻板觀念。其實在外國也有類同的書籍,不過任何文化研究都很受地區性影響。相比起西方,香港的紋身普及才剛剛起步,無論在如何達到社會共融,以至全民認知,都仍需努力。不過,我現在終於可以很開心地跟大家分享說:「香港終於有屬於我們自己的紋身研究和記錄的書籍了!」

書中除了會跟大家輕鬆分享紋身人士的心聲外,也會有本港不同領域的人士跟大家討論紋身的緣由和歷史文化背景……等。當然不能不提的是,書中有一系列極度精美的相集,每張相都一點一滴表現了香港這個彈丸之地的多元性和紋身者之間的關係。

最後,我希望藉此機會向所有紋身業界的前輩和同行致敬,沒有您們做開路先鋒,香港的紋身行業亦不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書中的內容深入淺出,無論讀者對這個獨特的行業認識與否,都應該可以從中有所得著的。我衷心希望大家會喜歡這本書。

攝影:Matthew Tam@MT workshop

家父人到中年終於鼓起勇氣去實現年少時的理想,於是我偷偷拿了一張他的工作照,請求師傅Kenny替我稍作修改,便紋上在我的左肩。這是愛也是肯定。由那一刻起,我默默把右肩空著,希望有一天當我在紋身路上能夠自我肯定,便把自己的工作照也紋上……。在我背上,我們兩父女對著,並正各自低頭做著自己相信和熱愛的事。此外,我很欣賞一位紋身師朋友的文字風格,便請他在我倆的肖像中間紋了一段字:「Everything comes gradually at its appointed hour」(意思是所有東西應發生的時候便會發生),意味著我和父親在還未找到方向前,可能都有很不一樣的期望,做著很不一樣的東西,例如我曾是一名運動員,大學心理學系畢業後,現以紋身為事業,看似不相關,但每一步都成就了今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