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特警學堂

沙嶺，一個罕為人知的神秘地方。

在西北中港邊界，沙頭角，一個人跡罕到的山頭，一個謝絕外人的禁區，一個要持禁區紙出入的所在！

申請禁區紙當然要一番手續，一番工夫，所以到過那裏的人並不多，包括作者在內。你千萬別試圖走到那裏偷窺、打探，僭越，先警告你：如果你這樣做，你將會是自找麻煩，很大的麻煩。

從遠處望過去，只見沙嶺一帶羣山莽莽，峯巒起伏，就在裏面一個偏僻山頭的一處，樹木濃密掩映之中，有大片如茵綠草和一些零星的小平房。老實說，這樣的一個環境，絕對是小朋友玩捉迷藏，少年人踢足球的理想地方。但現在，你老遠看到的只是神秘的籠車出出進進，聽到的是犬吠聲狺狺嗷嗷，晝夜不絕。

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所在？

告訴你，這裏就是特種警察的訓練基地，四條腿特警隊的學堂。

天才微亮，警官們便來打開犬舍鐵門，只見每一頭特警都興奮得翹頸蹬腿，有的飛身撲上去，用後腿站立前腿蹬門，“汪汪汪汪”連聲打招呼；有的高興得追著自己的尾巴團團轉，也不怕昏頭昏腦；也有一派成熟穩重，沉默端立、冷靜地等待着每天令牠們暗地裏緊張心跳的一刻。

舍門一開，眾犬連聲呼叫，狂衝出閘，放腿發力，就像賽犬般向前衝撲。他們，緊跟着自己的兄弟，在偌大的草地上奔馳，追逐透過葉尖灑落地上的點點金光，歡叫招呼聲此起彼落：

“汪，你好！”“汪汪，大家好！”特警們態度友善，互相問候。

“汪汪，早晨！早晨！”很有禮貌，表現教養。

“今天比拼比拼，如何？”這是特警訓練學校，特警們每天當然不是跟別的犬比拼，就是跟昨天的自己比拼。

“好呀，看我的！”爽朗的回應中表現了無比的信心。

這支特警隊有來自英國及德國的牧羊犬、洛威那犬、拉布拉多犬和史賓格獵犬，還有近年自荷蘭引入的瑪蓮萊犬等。警犬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性格特點，操不同母語，但經過一段時間訓練後，連來自德國和荷蘭的伙計也很快地學好英文訓令，通過英文“基準試”，沒有一犬因語言問題而丟失工作。日子久了，他們也聽得懂領犬員的中文，溝通無間。

世界艱難呀，做犬不懂兩文，也要學好三語呀。

德國牧羊犬體型中等，聰明、服從性好、嗅覺靈敏，叫做牧羊犬，當然最擅長放牧，牧羊固然頂呱呱，牧牛也絕無問題，牧羊犬來到警校，不牧羊也不牧牛，但卻更顯得多才多藝：巡邏、搜毒、搜炸彈、進蹤、搜捕、搜救，甚至導盲，樣樣皆精呢。所以以前警犬隊多用德國牧羊犬。

說到我，Nona露娜，一頭瑪蓮萊犬，來自以訓練警犬聞名的荷蘭，屬於比利時牧羊犬的一種，身型比狼犬小。別小覷我才幾個月大，我有的是瑪蓮萊犬的敏捷身手，勳作和速度比我的表哥的表哥狼犬還要快一倍！我的家族長輩每年都被抽選參加全國犬隻大賽，不是我自誇，瑪蓮萊犬得獎纍纍，比狼犬還要出色哩！正因如此，我的表哥的表哥即表叔伯狼犬對我們瑪蓮萊犬總是冷冷淡淡，無視大家是遠房親戚這鐵一般的事實。

我在荷蘭的警犬訓練學校出生，年紀小小便看着犬哥犬姐犬叔叔犬姨姨們接受訓練、參加比賽，耳濡目染，早已很想很想出籠一試身手。斷奶沒多久，以為可以跟媽媽馳騁草地，忽然有一天，卻來了幾個人，指指點點的，說些我們荷蘭犬聽不懂的話，他們還乘媽媽產後復出受訓，將我抱走，檢查犬毛、犬耳，連小小屁股也不放過，還要照顧我們的荷蘭Sir吩咐我做這個動作做那個動作。

然後我便和其他小犬被裝在犬籠中，送上了飛機，連跟媽媽說再見舔別也沒有。從此之後，我再沒見到媽媽和眾兄弟姊妹，每次工作繁重，情緒低落，我就會想起媽媽，只是，能夠再跟媽媽和眾兄弟姊妹見面又如何？我還認得他們嗎？他們還認得我嗎？我們的關係，還可以跟以前般親密嗎？

在飛機上的時間實在難熬，飛機貨物艙內其實很擠迫，還有點悶熱，好像要考驗誰沒有幽閉恐懼症，誰沒有機艙症候羣。飛機有時左右搖晃，有時上下顛簸，令我覺得很不舒服。艙內除了我們十頭瑪蓮萊犬，還有兩匹馬、兩隻猴子和一隻肥貓。那兩匹馬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在旅途上不停地大便，那些排洩物臭得令我不停打噴嚏！那兩隻猴子則在籠裏跳跺叫喧，把鐵籠搖得嘎嘎作響，吵得人心裏煩躁，他們還擠在籠邊，故意挑釁隔鄰那隻肥貓，只見他們死命地伸長手要去抓肥貓。肥貓本來瑟縮一角，不理會他們，但他們越玩越瘋，甚至口出惡言：

“死肥貓，看你一副窩囊相，肥到不會動彈了吧？”

“瘋猴子，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堂堂冠軍貓，身價超過一百萬！”肥貓發怒了，全身貓毛豎起，把自己谷漲得像極個大圓球。

“喵，看爪！”肥貓倏地伸出利爪，在猴子臉上畫下一道血痕。

“哇吱！哇吱！”猴子痛得大叫，吵聲震機艙。

這邊廂，只見肥貓也頹然蜷伏，不發一言，在她的身體下，悄悄滲出鮮紅的血路……肥貓受傷了！看來，她抓傷了猴子，自己也付出代價。我聽見她喃喃自語：

“死啦，弄傷了爪，再也不值一百萬了！”

戲看完了，我趴在籠裏，不禁又想起家，掛念媽媽，心中鬱鬱不樂的，好想好想痛快痛快地哭一場，但喉頭卻只發出呦呦嗚嗚的叫聲，旁邊籠裏的犬哥哥也沉默不語，好久好久，他忽然輕聲的說：

“想哭麼，那便痛痛快快哭出來，橫豎你是小女孩，你有這個特權，到下飛機時，便不要失禮人了！你要記着，我們身為警犬，要堅毅勇敢，無所畏懼，知道嗎？”

犬哥哥名叫Max麥屎，隔着犬籠舔我，給我鼓勵，我“嚶嚶”了兩聲，也就乖乘地安靜下來。就這樣，我跟隨警犬蒐購手吳督察到了香港。

我還記得那天，由於困在籠裏太久，下飛機時，我這頭荷蘭小犬，四腳發軟，差點站立不穩。在我左邊站著英偉不凡的Max麥屎哥哥，右邊是阿Rex力士哥哥，同樣高大威猛。我們同種同鄉，都是瑪蓮萊犬，都來自荷蘭，犬味相投，特別親切。在兩位哥哥身旁，我也挺胸抬頭站立，迎接香港的陽光。

和我們同期到香港服務的還有其他幾頭警犬，警官們把我們送去沙嶺——特警學堂。

我們還未現身，兩旁犬舍的師兄師姐便一個勁的叫吠。

這邊廂，一頭師姐用荷蘭語親切地笑著叫道：“歡迎你們，小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噢，太好了，她也是一頭瑪蓮萊犬，同鄉相惜，親切友善，我被她的笑臉逗得鄉愁頓減，愉快地回應道：“你好，我叫露娜，Nona。”

“Nona，我叫芝達，大家做個朋友。”

“謝謝你，芝達。”芝達的友善使我像見到媽媽，令我對香港特警隊留下第一個好印像。

看見那邊一隻德國狼犬，知道是遠房親戚，我立即主動打招呼，搖尾示好，得到的卻是驕傲的揶喻：

“看你只有三分似狼犬，實則七分似唐狗，做超級特警，就憑你？！”

我年紀小，地位卑微，那敢哼一聲，只好沒趣地急急走開。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狼犬老大阿歹Dyan，是我表哥的表姐！記得媽媽告訴我：我們瑪蓮萊犬，是比利時牧羊犬和德國狼犬的遠房親戚，在以前，大家都做着牧羊工作，由於我們跑得比狼犬快一倍，在軍事偵察、海關搜查、消防搜救工作獨當一面，在警備上更表現卓越，被譽為全方位職能犬種，比狼犬更受重用。如果阿歹聽到這番說話，不氣死才怪。血統正宗？高大威猛？So what？！

我們的瑪蓮萊犬老大哥是Joe哥阿祖，是第一頭在警隊服務的瑪蓮萊犬，由於瑪蓮萊犬天生比狼犬體型細小，容易被那些高大成猛的大漢瞧不起。據說他初來乍到，一出現便引起羣犬汪汪汪示威，狼犬老表姑阿歹Dyan尤其是對他不客氣：

“小子，看你那副骨瘦如豺，腳短身矮窩囊相，哼，捉賊？就憑你？！”Joe哥果然老江湖，連連搖着尾巴對阿歹說：

“多多指教，多多指教。”人家如此客氣，阿歹也無話可說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有膽過界，有膽過界，咬死你！咬死你！”

遠處一頭兇神惡煞的傢伙攀在籠前大叫，嚇得我立即止住腳步。我後來才知道他叫Tyson泰臣，是一隻德國的洛威那犬，全身烏黑，四條腿點綴着咖啡色，像穿了四隻啡色拳套，十分惹笑。泰臣體格強健，性強兇猛，樣貌奇特，做巡警，保證叫壞人膽喪，小孩啕哭。泰臣是警犬隊中的大明星，表現超卓，擅長搜捕，護衞出色，搏擊術更稱王，跟拳王泰臣一樣所向無敵。也許是屢立戰功，因此自以為了不起，愛對其他同事頤指氣使；也或許是工作壓力太大，老是神經兮兮，對大夥兒呼呼喝喝的；又或許洛威那犬本性就是容易興奮，一興奮便犬臉通紅，吠聲震天，給人兇巴巴、不好親近的感覺。由於沒有犬愛跟他做朋友，他也只好忍受着“無敵最寂寞”的生涯。

相反地，住在他隔鄰的是一頭沉默寡言的德國拉布拉多犬Hilton希爾頓，別看他趴伏一角，沉默不語，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緝毒犬，立功無數，聽說他並不是留學外國或在警校長大，相反地，他身世坎坷，出生以來，便被毒裊養在家中“看管毒品”，他之所以成為特警，是因為在一次掃毒行動中，毒裊亡命逃逸，棄下了他的狗，就是Hilton希爾頓，他當時才兩歲左右，法庭判將犬充公，如果沒人領養，將作人道毀滅。由於他嗅覺靈敏，天生一個偵察毒品鼻，又曾長時間與毒品為伍，對毒品的嗅覺尤其敏銳，警犬隊決定收養他，訓練他，使他改邪歸正，成為緝毒犬。犬界如人界，有所謂“狗眼看人低”的陋習，其他警犬鄙視他的出身不良，他自己也有心理負擔，忌談自己的過去，但“毒裊之狗”大名，還是傳遍警犬界。在警校中，他總是獨來獨往，形單影隻。

不說別的了，說說我的犬舍。

我很喜歡我的犬舍，獨立房間，十平方呎左右，分開了兩個間隔，裏面是有蓋的睡房，乾爽潔淨，可以安靜休息和睡覺，外面還有一處露天空地，是曬太陽活動的好地方。網上流傳說泰國曼谷也有一支K-9警犬小分隊，成立已經四十多年了，有五十六頭警犬，卻擠在狹小污穢，瀰漫惡臭，在雨季甚至水淹及膝的犬舍！真的嗎？

我的犬舍是我的地盤，我要在四處撒撒尿，留下我Nona露娜獨特的味道，掩蓋之前住客的臭味，通知其他伙計：

“這是我，Nona，露娜的地盤！”霸佔和保護領土是犬的天性，不撒尿劃地，我還是犬麼？將來長大，我還要把屎撒向高處，擴展擴展領土哩！

犬舍裏每天都放了一盆水，給我們解渴，有些傢伙卻永遠把它弄翻，水灑了一地，然後便大吵大鬧：

“喂呀，渴死了呀，給我水呀。”如果他的兄弟警官沒理會他，他便會大叫：

“救命呀，想渴死犬呀？”

吵聲震天，弄得大家煩躁起來，一起“汪汪汪汪汪汪汪”的罵他，這時，警官吳督察便會笑着對他的伙計說：

“看，一犬吠影，百犬吠聲！”

吳Sir呀，我們不是吠影或吠聲，是一起叫那吵耳的傢伙收聲呀！

住在我隔壁的是愛添美Artemis，當羣犬汪汪時，她總是不吭一聲地端坐警戒，出奇冷靜地看着我們，充分表現了德國狼犬的優雅高傲。人類說年輕時鬥漂亮，年紀大時則要顯優雅，愛添美在特警隊中年紀最大，修養當然跟血氣方剛一族不同。愛添美真正犬如其名，體形纖細，舉止嫺雅，嗜好是美容和美食，時常打瞌睡保養血氣。她很留意自己的儀容，最怕身上犬毛污穢，尤其是大熱天出勤回來，一定要她的姊妹霞女替她洗澡吹毛，潔耳修甲。她最大的享受是她的姊妹霞女替她做犬肉按摩和跟她玩騎膊馬，一些大漢嫌她“姿整愛美”，給了她一個渾名“愛美”，混熟了我也就跟大夥兒“愛美姐、愛美姐”的直叫她，她雖然是狼犬，卻不像阿歹Dyan般狗眼看人低，完全沒嫌棄我這頭表姊的表妹。

我最喜歡的是Lord阿囉。他，是一條來自英國的史賓格獵犬，個子不高，啡色的頭，白色的身，很可愛的樣子，他性情溫和純良，沒有機心，難得的是大方慷慨，從不計較，也從不和其他犬爭執，向其他犬隻狂吠、在人家犬舍前撒尿揚威的事也沒見他做過。阿囉說話不多，有話說也是期期艾艾，詞不達意的，幸好警犬不用考口試，不然他必不合格。他也時常做錯事和善忘，但其實他犬性聰明，學習能力高強，有自己的原則。我們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每當我經過他的犬舍時，他就會單起一隻眼睛頑皮地對我說：“Hello，Nona，明天一起玩好嗎？”我們在一起，最愛玩拾波波拾樹枝並肩跑遊戲，很有“老友鬼鬼”的感覺，所以我索性叫牠做“囉友”。說真的，和囉友一起，我可以不設防，盡情享受友情，做我自己。

聽吳督察跟他一班兄弟們說：要儘快安排我們接受學堂的特警訓練呢。

我知道，我們初來乍到，加入香港警察隊伍，還得經過生活適應和嚴格訓練，才可以做真正的特警。

警察的生涯會是怎樣的？

明天，多姿多彩的學校生活便會開始了，我真有點急不及待，我要做傑出的一頭，表現出色，不要庸庸碌碌過一生。

明天，又是怎樣的一天？

希望我沒有時差症候羣，水土不服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