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與牙旗
一 幡
(一)信幡
就廣義而言,幡是旗的一種。《晉書》卷四十二《王濬傳》曰濬有“大志”,欲使門前“容長戟幡旗”,幡旗並舉,可見二物以類相從。不過幡的形制與旗並不相同,主要區別是其幅面竪垂。司馬相如《大人賦》“垂絳幡之素蜺兮”,正形容得好。下垂之幡幅面自然容易飛揚,賦所以曰“載雲氣而上浮”,亦即《釋名·釋兵》所稱“旛,幡也,其貌幡幡然也”。《詩·小雅·巷伯》毛傳:“幡幡,猶翩翩也。”其狀與《楚辭·九章·悲回風》“漂翻翻其上下兮”之“翻翻”,適相彷彿。
幡以竪垂而區別於橫展之旗,乃因旗初時不書文字,而幡則“題表官號,以為符信,故謂信幡”(崔豹《古今注》)。信幡,亦稱棨(綮)信。西漢晚期實物發現於甘肅居延肩水金關遺址,係絳帛製成,上以小篆書“張掖都尉棨信”六字(1)〔3·1〕。原物出土時“已團成皺摺”(2),筆畫因此略帶蜿蜒。《說文·敘》云“鳥蟲書所以書幡信”,徐鍇《繫傳》“旛”下引蕭子良《五十二體書》曰“信幡以鳥書”。但《漢書·藝文志》道“六體者,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書,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書幡信也”,則幡信不必都用鳥蟲書,此件棨信即是一證,因為以正書題表官號,更昭然而易辨。信幡的形象,也見於漢畫像石,如江蘇徐州賈汪區青山泉出土的一組(3)。畫像石三方,原為墓室左右兩壁及後壁的橫額,是一個連續的畫面。行進行列之端,有持牘和捧盾的恭迎者,自是亭長之屬,軒車前面騎者持信幡〔3·2〕,畫面末端則有施刑罰的場面。凡此種種,均用以標誌主事者的身分地位和權力,前驅張信幡,也是如此,只是為表現手段所限,信幡未刻出官號,不過卻特地在幡面雕出用來代表文字的縱向波曲。
3·1 “張掖都尉棨信” 居延肩水金關出土
3·2 徐州青山泉出土漢畫像石局部
(二)弩靳幡
尚有某一類幡,雖未題寫官號,也未如棨信的正規,卻同樣為儀仗之屬。居延簡五七·一一:“□九枚幣謹遣尉史承祿賫弩靳幡謁府。”雖前有缺文,但大意仍可通曉,即曰一位名叫承祿的尉史,受命持弩靳幡以行,謁見郡太守。簡之“靳”,通“旂”,則此“旂幡”施之於弩。出行行列中前驅持弩是格外煊赫的榮耀,《漢書》卷五十七·下《司馬相如傳》曰相如官拜中郎將,建節邛笮,“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即其事。崔豹《古今注》:“兩漢京兆、河南尹及執金吾、司隸校尉,皆使人導引傳呼,使行者止,坐者起,四人皆持角弓,違者則射之,有乘高窺闞者亦射之。魏晉設角弩而不用。”這裏把導引持弩的用意說得很清楚。不過弩上如何張幡,仍不知其確。我們只能從圖像中尋找答案。例一,為四川彭州市太平鄉出土的一方畫像石,——兩名導引肩負大弩,弩弓用作幡竿,以幡的幅面之大,而足顯儀衛之盛(4)〔3·3:1〕。例二,為重慶市博物館藏斧車畫像磚,斧車兩側持弩而趨者,弩上繫幡(5)〔3·3:2〕。《漢書》卷二十五上《郊祀志》云,漢伐南越之際,“告禱泰一,以牡荊畫幡”,“為泰一鏠旗,命曰靈旗”,顏註:“以牡荊為幡竿。”可見兩漢幡竿不拘一格,畫像石和畫像磚刻劃出弩弓下的懸幡,正所謂“弩靳幡”。另一個表現更為清楚的例子,是河北安平逯家莊東漢壁畫墓出行圖。墓室北壁第二層、南壁第一層、東壁第三層,均有兩兩為列,各肩弩靳幡馳行在車前的四騎(6)〔3·4〕,弩上所懸之幡與“張掖都尉棨信”長寬比例接近,與徐州青山泉畫像石之幡輪廓也相仿,惟幡的邊框繪作紅色,更覺鮮明。因此可以推知,畫像石和畫像磚中弩靳幡的邊框也應是紅色(7)。
3·3:1 四川彭州市太平鄉出土畫像石(下圖為拓本)
3·3:2 重慶市博物館藏畫像磚(拓本)
3·4 河北安平逯家莊東漢壁畫墓出行圖
(三)加飾之幡
幡本有號令之用,“麾軍進戰”自然也是它的題中應有之義(8)。《通典》卷一四九引魏武《步戰令》:“臨陣皆無讙嘩,明聽鼓音,旗幡麾前則前,麾後則後,麾左則左,麾右則右。”軍事之外,幡又可用於指麾鹵簿。《晉書》卷二十四《職官志》云武帝為晉王時,以陳勰為殿中典兵中郎將,遷將軍,“武帝每出入,勰持白獸幡在乘輿左右,鹵簿陳列齊肅。太康末,武帝嘗出射雉,勰時已為都水使者,散從。車駕逼暗乃還,漏已盡,當合函,停乘輿,良久不得合,乃詔勰合之,勰舉白獸幡指麾,須臾之間而函成。”
3·5 且(祖)乙卣銘
為了使指揮所用的幡更加醒目,又或在幡上增益飾件,亦即幡胡施牙。牙亦稱齒或鋸齒。江蘇連雲港尹灣漢墓所出“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與旌旗類物品如旃、麾、旌、幢等列在一起的有“乘與(輿)幡胡鋸齒六百□”,“幡胡□□鋸齒十六萬四千一十六”(9)。稱作“幡胡鋸齒”,自然是組成幡旗的部件。
旌旗胡部飾牙,制度已見於先秦。《禮記·明堂位》述三代旗制,曰“殷之崇牙”,鄭註:“殷有刻繒為重牙,以飾其側,亦飾彌多也。”其式見於金文(10)〔3·5〕。而用於號令的幡上之牙,以其為士眾所瞻,影響更大,寖假而旃、幢亦有飾牙者。
旃上飾牙的例子,見於甘肅嘉峪關三號魏晉墓壁畫(11)〔3·6〕。旃,亦作旜。《周禮·春官·司常》:“通帛為旜。”鄭註:“通帛謂大赤,從周正色,無飾。”《爾雅·釋天》:“因章曰旃。”郝懿行《義疏》:“‘因章’者,謂因帛之色以為章,不加文飾,故《司常》謂之‘通帛’,《爾雅》謂之‘因章’。左氏《僖廿八年》〈正義〉引孫炎曰:‘因其繒色以為旗章,不畫之’,是也。”可知旃即不施文飾的帛旗。旃出現在宋聶崇義編定的《三禮圖》中,與早期的形制也還沒有很大不同〔3·7〕。青海大通上孫家寨一一五號墓所出竹簡有云:“色別,五百以旃上齒色別,士吏以下旃下齒色別”(374)(12)。嘉峪關三號墓壁畫所繪之旃周邊裝飾出來的齒狀物,應即竹簡中說到的旃齒。
3·6 甘肅嘉峪關三號魏晉墓壁畫(下為摹本)
同墓壁畫的營壘圖中又繪出牙幢(13)〔3·8〕。《釋名·釋兵》:“幢,童也,其貌童童然也”(14)。甘肅酒泉西溝魏晉墓出土一件彩繪磚,上繪執幢者,榜題“童(幢)史”(15)〔2·6:2〕,據此,牙幢也得確認無疑。幢又稱幢蓋,為“將軍刺史之儀”(16)。至南北朝,幢並且成為一種軍隊編製,《宋書》卷四十五《劉懷慎傳》:“時世祖分麾下以為三幢,道隆與中兵參軍王謙之、馬文恭各領其一。”又卷四十九《蒯恩傳》言其“以寧遠將軍領幢”。史籍所見又有作為軍隊編製之標幟的“牙幢”。《三國志》卷五十八《吳書·陸遜傳》云孫權遣陸遜往討費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佈鼓角,夜潛山谷間,鼓噪而前,應時破散”。三號墓壁畫軍帳外所樹胡部飾牙的六幢,便是牙幢。而朝鮮安岳冬壽墓壁畫出行圖中走在鼓吹前面的執幢者,所執之幢也與嘉峪關三號墓的牙幢同樣形制(17)〔3·9〕。
3·7 《三禮圖》中的旜
3·8 甘肅嘉峪關三號魏晉墓壁畫
3·9 朝鮮安岳冬壽墓壁畫(摹本)
3·10:1 莫高窟第二七五窟北涼壁畫
3·10:2 河南鄧縣南朝墓出土彩色畫像磚
(四)幡之為飾
與幢同列為“將軍刺史之儀”者,又有鼓吹。此早見於兩漢。《後漢書》卷四十七《班超傳》云,建初八年,“拜超為將兵長史,假鼓吹幢麾”(18)。晉仍此制。《晉書》卷六十六《陶侃傳》云“加侃奮威將軍,假赤幢、曲蓋、軺車、鼓吹”。至於南北朝,幡又成為“鼓吹”之部樂器上面的裝飾。敦煌莫高窟第二七五窟(北涼)北壁繪伎樂供養,鼓吹者的兩支長角上端均繫幡(19)〔3·10:1〕。又河南鄧縣南朝墓所出彩色畫像磚的鼓吹圖中,兩人手執長角,角的一端繫彩幡(20)〔3·10:2〕。《太平御覽》卷三三八引晉庾翼與燕王書曰:“今致畫長鳴角一雙,幡毦副。”文獻與實例正好可以互證。此後它更明文載入史志,成為儀衛鹵簿中的定制。如《唐六典》卷十四“鼓吹署”條下,註云:大駕,“長鳴、中鳴、大小橫吹五綵衣幡,緋掌,畫交龍,五采腳;大角幡亦如之”。所謂“掌”,即“下方而上兩角微橢”者(21),亦即鄧縣彩畫磚長角上總繫彩衣的半圓狀物。
3·11 敦煌莫高窟第二八五窟西魏壁畫(摹本)
3·12:1 河北磁縣東魏茹茹公主墓壁畫
幡並且成為兵器上面的飾物。《南齊書》卷五十七《魏虜傳》言孝文帝率眾往壽陽,“槊多白真毦,鐵騎為群,前後相接,步軍皆烏楯槊,綴接以黑蝦蟆幡”。又《隋書》卷十《禮儀五》曰南朝陳造五輅,“加棨戟於車之右”,“獸頭幡,長丈四尺,懸於戟杪”。敦煌莫高窟第二八五窟西魏壁畫“五百強盜成佛”中的兵士手中所執之槊,槊上綴幡〔3·11〕。河北磁縣東魏茹茹公主墓壁畫中出現的幡,更有特別之處。其墓道西壁壁畫,一側繪繫幡的門戟,一側繪持兵器者,所持之器也繫着長幡,並且所繫之幡更為長大,前者繪獸面,後者繪虎頭(22)〔3·12〕。崔豹《古今注》“信幡”條下云,“乘輿則畫為白虎,取其義而有威信之德也”,“高貴鄉公討晉文王,自秉黃龍旛以麾是也,今晉朝唯用白虎幡”。可知白虎幡由信幡發展而來,而地位特尊(23),非尋常之幡可比(24)。茹茹公主墓壁畫所見繪着虎頭的幡,或即白虎幡之屬。
隋唐以後,儀衛鹵簿中的兵器,如戟,如儀鍠,其上繫幡,成為定制。前面說到的信幡,北魏時期已列在儀衛鹵簿(25),唐宋以後,它的形制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唐王建《宮詞》:“未明開著九重關,金畫黃龍五色幡。直到銀台排仗合,聖人三殿對西番。”(26)《宋史》卷一四八《儀衛六》:“幡本幟也,貌幡幡然。有告止、傳教、信幡。皆絳帛,錯采為字,上有朱綠小蓋,四角垂羅文佩,繫龍頭竿上。其錯采字下,告止為雙鳳,傳教為雙白虎,信幡為雙龍。”所述與王建所詠頗相一致。明人王圻等編《三才圖會》,儀制編中的“信幡”,也同此制〔3·13〕。
3·12:2 河北磁縣東魏茹茹公主墓壁畫(摹本)
3·13 《三才圖會》中的幡
二 牙旗
(一)牙旗與門旗
牙旗之稱,始見於漢,它也以飾牙而彰顯。張衡《東京賦》“戈矛若林,牙旗繽紛”,薛綜註:“繽紛,風吹貌。《兵書》曰:‘牙旗者,將軍之旌。’謂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飾之,故云牙旗”(27)。牙旗,時又稱牙、牙門、牙門旗、黃門大牙(28)。由後漢至於晉宋諸篇祭牙文中的“敬建崇牙”、“烈烈高牙”之句以及《三國志·魏書》中的典韋故事,可知牙旗遠較他旗高大(29)。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牙幢及旗幅飾牙之旃例之,牙旗之牙,自非“竿上以象牙飾之”,其義亦非如唐《封氏聞見記》卷五“公牙”條所云取自《詩·小雅·祈父》(30)。對此,宋程大昌已有考證,即根據前代文獻,推知“旗有飾牙之理”,見所著《演繁露》卷二。不過前人始終未能辯明者,在於旌旗飾牙原是象徵軍事,《周禮·春官·典瑞》鄭註“牙齒,兵象”,是也。而牙旗的名稱與牙旗的形制,本來一致。後世的“公牙”乃至“衙門”,雖由牙旗而來,其實與牙旗最初的取義無關。
3·14:1 門旗 張議潮統軍出行圖(摹本)
唐代從牙旗中又分出門旗,即牙旗與門旗成為二事。門旗取義於《周禮》的“設旌門”(31),乃左右分列的兩面;而作為“將軍之旌”的牙旗,卻是獨樹“一幟”,以它的格外高大特立於他旗之上。莫高窟第一五六窟的河西節度使張議潮統軍出行圖中,手執金節的兩騎之前,為一左一右的肩旗者,榜題曰“門旗”〔3·14:1〕。那麼緊隨張儀潮緩轡而行的儀衛中,一竿挺然擎出的大旗,便是牙旗〔3·14:2〕。以此為例,也可確認莫高窟第九八窟法華經變安樂行品戰爭場面中的門旗和牙旗〔3·15〕。前一例屬晚唐,後一例屬五代,可以代表此一時代牙旗與門旗的大體形制。
3·14:2 牙旗 張議潮統軍出行圖 (上圖為關友惠等臨摹)|
3·15 門旗與牙旗 莫高窟第九八窟壁畫(摹本)
3·16:1 山西朔州水泉梁北齊壁畫墓壁畫
3·16:2 北齊畫像石局部 波士頓美術館藏
(二)五采牙旗
尚有同樣名作“牙旗”而形制與意義均不相同的另一種旗。《初學記》卷二十二武部“旌旗”條引《黃帝出軍決》曰:“有所攻伐,作五采牙幢。青牙旗引往東,赤牙旗引往南,白牙旗引往西,黑牙旗引往北,黃牙旗引往中。”又上孫家寨一一五號漢墓竹簡:“左部司馬旃胡青,前部司馬旃胡赤,中部司馬旃胡黃,右部司馬旃胡白,後部司馬旃(胡)黑”。(32)二者對觀,可知五采牙旗與胡分五色之旃為同類性質的旌旗。而依旌旗胡部飾牙之制,所謂“旃胡”五色,也應指旃之胡部所飾“鋸齒”的顏色。與獨樹一幟的作為“將軍之旌”的牙旗不同,“依方色建旗”的五采牙旗(33),是將軍帳下各個軍事組織的標幟。《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周瑜傳》“乃取蒙衝鬬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此所謂“牙旗”,正是其例(34)。它與《陸遜傳》“益施牙幢”中的牙幢,性類也相同。以前面所舉牙幢的圖像例之,可以推知其制。
南北朝之末,出現了把旗的正幅作成鋸齒狀的“牙旗”。山西朔州水泉梁北齊壁畫墓墓室東壁壁畫有手持五采牙旗的騎兵(35)〔3·16:1〕,波士頓美術館藏傳安陽出土北齊畫像石,畫面中有手持此旗的一排兵士(36)〔3·16:2〕。它也是敦煌壁畫常見的表現內容,如莫高窟第二九六窟北壁中層須闍提本生中的手持五采牙旗的兵士〔3·17:1〕,此窟時屬北周。後此者,又有莫高窟第三〇三窟人字披頂東坡法華經變普門品(隋),第一四八窟西壁阿闍世王求分舍利(盛唐),第一五九窟南壁法華經之髻珠喻(中唐)〔3·17:2~4〕,等等,直到時屬五代的壁畫,其形制依然無大別,如前舉第九八窟之例。由先秦而兩漢,而魏晉,而南北朝,至於隋唐五代,胡部飾鋸齒的旌旗之種種,與正幅作成鋸齒狀的五采牙旗之間,正有一條發展演變並且一脈相承的綫索,存世圖像為此提供了清楚的例證。
3·17:1 五采牙旗 莫高窟第二九六窟北壁中層壁畫
3·17:2 五采牙旗 莫高窟第三〇三窟人字披頂東坡壁畫
(三)畫旗
唐代鹵簿,以畫旗為主。畫旗無牙而有旒,這是由《周禮·春官·司常》的“九旗”說而來,而演為畫旗三十二,如青龍旗、白獸旗、朱雀旗、玄武旗、黃龍負圖旗,等等(37)。杜甫《奉合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38),王維《三月三日曲江侍宴應制》“畫旗搖浦漵”(39),岑參《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蛟龍盤畫旗”(40),所詠者皆是。由唐李壽墓和李重潤墓壁畫,可略窺畫旗之一斑。不過佛教傳入中土之後,不少新的裝飾意匠也隨之而來,火焰紋即其一。唐代火焰紋大盛,旌旗飾牙的傳統也逐漸為火焰新風所取代。宋以後,裝飾在牙旗或門旗正幅周邊的鋸齒狀的牙,便與裝飾畫旗或其他旌旗的旒合一,而成為火焰式的波曲,《元史》卷七十九《輿服二》即把它稱作“火焰腳”,如“凡立仗諸旗,各火焰腳三條,色與質同”,“牙門旗,赤質,赤火焰腳,繪神人”,“騶牙旗,赤質,青火焰腳,繪獸形似麋,齒前後一齊”。這裏的齒齊,當指火焰腳的長短一致。宋元繪畫中已頗有其例,如蕭照《瑞應圖》中的門旗〔3·18〕,如元曾巽申《大駕鹵簿圖》中的纛〔3·19〕。火焰之義至清無大變化,《清會典圖·輿衛五》“皇帝鹵簿八旗護軍纛”舉其形制云,“俱斜幅,繡金雲龍”,“斿徑六尺五寸,緣為火焰形,旁垂彩帶九尺五寸,色與緣同,亦火焰形”〔3·20〕。雖然此際仍有牙旗之稱,卻不過沿其舊而已,牙旗的名稱與形制的取義,其實唐宋以後即已經完全脫離。
3·17:3 五采牙旗 莫高窟第一四八窟西壁壁畫
3·17:4 五采牙旗 莫高窟一五九窟南壁壁畫
3·18:1 《瑞應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3·18:2 《瑞應圖》中的門旗(摹本)
3·19 《大駕鹵簿圖》局部(摹本)
3·20 《清會典圖》中的纛
(1) 李學勤《談“張掖都尉棨信”》,頁42~43,《文物》一九七八年第一期。
(2) 《中國美術全集·書法篆刻編》(一),圖版說明云,原物“已團成皺摺,絹面已破損,雖經修整亦未能恢復原貌”(人民美術出版社一九八七年)。
(3) 今藏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本書照片為參觀所攝。
(4) 今藏四川博物院,此為參觀所攝。
(5) 《重慶市博物館藏四川畫像磚選集》,圖二七,文物出版社一九五七年。本書照片為參觀所攝展板拓片。
(6)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安平東漢壁畫墓》,圖版四、七、二七,文物出版社一九九〇年。
(7) 以此為比照,賀西林《洛陽北郊石油站漢墓壁畫圖像考辨》(《文物》二〇〇一年第五期)一文中稱作“弧旌“者(頁69,圖九),亦當弩靳幡之屬。
(8) 《資治通鑑》卷八十三《晉紀五》胡註:“白虎幡以麾軍進戰。”
(9) 連雲港博物館等《尹灣漢墓簡牘》,頁105、110,中華書局一九九七年。
(10) 吳大澂《愙齋集古錄》,冊一八,葉六,涵芬樓影印。
(11) 甘肅省文物隊《嘉峪關壁畫墓發掘報告》,彩版二:2,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五年。
(12) 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上孫家寨漢晉墓》,頁191,文物出版社一九九三年。
(13) 《嘉峪關壁畫墓發掘報告》,圖版八六:1。此為黑白圖。彩圖見《中國美術全集·繪畫編·12》,圖三一,文物出版社一九九八年。
(14) 王先謙《釋名疏證補》:“‘童童’,當讀《詩·採蘩》‘被之僮僮’之僮。《箋》云:‘僮,竦敬也。’”
(15) 《甘肅酒泉西溝村魏晉墓發掘報告》,圖八八。
(16) 《文選》卷五十七潘岳《馬汧督誄》“殊以幢蓋之制”,李善註:“幢蓋,將軍刺史之儀也。”
(17) 洪晴玉《關於冬壽墓的發現和研究》,圖一二,《考古》一九五九年第一期。冬壽墓時屬東晉,其時晉封冬壽為侯,拜為樂浪、昌黎、玄菟、帶方四郡太守,及“使持節都督諸軍事、平東將軍、護撫夷校尉”。
(18) 李註:“橫吹、麾幢,皆大將所有,超非大將,故言假。”
(19) 鄭汝中《敦煌石窟全集·16·音樂畫卷》,圖一五九,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二〇〇二年。
(20) 今藏中國國家博物館,此為觀展所攝。
(21) 《元史》卷七十九《輿服二》“儀仗”條。
(22)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古代墓葬壁畫》,圖版四六,文物出版社二〇〇〇年。按摹本係在河北博物館參觀所攝。
(23) 白虎幡當是從信幡發展而來。由史書所載諸多事例,可知白虎幡乃代表朝廷詔命,如《太平御覽》卷三四一引王隱《晉書》云:“河間王伐齊王冏,(長沙王乂徑入宮發兵攻冏)火燒觀閣及千秋、神虎二宮門,冏盜白虎幡,唱云長沙王矯詔。”又《南齊書》卷三十八《蕭穎胄傳》云劉山陽出任南州時,“謂人曰:‘朝廷以白虎幡追我,亦不復還矣’”。
(24) 凡討伐、平亂、招降、宣慰,諸王及軍事統帥皆可以白虎幡作為號令與符信。如《魏書》卷九十六記東晉事,云王恭與庾楷起兵,會稽王司馬道子領兵以距,“以尚之為豫州刺史,率弟恢之、允之西討楷等,皆執白虎幡居前”。又《南齊書》卷一《高帝本紀》云宋後廢帝劉昱時,江州刺史桂陽王劉休範攻入建康,時“太祖(即此後之齊高帝蕭道成)方解衣高臥,以安眾心,乃索白虎幡,登西垣”,“大破之”。招降之例,如《魏書》卷五十一《封敕文傳》,云邊固、梁會與秦、益雜民萬餘戶據上卦東城反,攻逼西城,秦、益二州刺史封敕文拒卻之,“敕文以白虎幡宣告賊眾曰:‘若能歸降,原其生命。’應時降者六百餘人”。宣慰之例如《魏書》卷十八《太武五王傳》云“(元)孚持白虎幡勞阿那瓌於柔玄、懷荒二鎮間”。此外,《宋書》卷四十《百官下》述殿中將軍、殿中司馬督之職,云“朝會宴饗,則將軍戎服,直侍左右;夜開城諸門,則執白虎幡監之”。天子夜間出入禁門,亦須以白虎幡為憑,事見《宋書》卷六十三《王曇首傳》。
(25) 《魏書》卷一八四《禮志四》:“天賜二年初,改大駕魚麗雁行,更為方陳鹵簿”,“王公侯子車旒麾蓋、信幡及散官構服,一皆純黑”。
(26) 《全唐詩》,冊一〇,頁3439。
(27) 《文選》,卷三。
(28) 東漢滕輔《祭牙文》“恭修高牙,神武攸托”;晉袁宏《祭牙文》“敢建高牙,烈烈桓桓”;劉宋王誕《祭牙文》“敬建崇牙,顯茲威靈”(以上均見《北堂書鈔》卷一二〇)。又《藝文類聚》卷六十引晉顧愷之《祭牙文》云:“烈烈高牙,闐闐伐鼓。”按祭牙文乃為出師祭牙旗而作。《後漢書》卷七十四《袁紹傳》,云麴義至公孫瓚營,“拔其牙門”,此牙門,亦指牙旗。《三國志》卷十八《魏書·典韋傳》,云“牙門旗長大,人莫能勝,韋一手建之”。又卷六十二《吳書·胡綜傳》“黃武八年夏,黃龍見夏口,於是(孫)權稱尊號,因瑞改元,又作黃龍大牙,常在中軍,諸軍進退,視其所向,命綜作賦”云云。
(29) 又《文選》卷二十潘岳《關中詩》“柏柏梁征,高牙乃建”,李周翰註:“牙,大旗也。”
(30) 《詩》云:“祈父,予王之爪牙。”封氏云:“祈父,司馬,掌武備,象猛獸以爪牙為衛,故軍前大旗謂之牙旗。”
(31) 《周禮·天官·掌舍》:“為帷宮,設旌門。”又《春官·司常》:“會同、賓客,亦如之,設旌門。”即王在野設幕帳,樹旌旗以表門,謂之旌門。唐代門旗即取此義。如張說《扈從幸韋嗣立山莊應制》:“門旗塹複磴,殿幕裹通渠。”又《新唐書·百官志》敘殿中侍御史職掌,中有“巡幸,則往來門旗之內,檢校文物虧失者”。不過門旗之設並非僅限於天子,受命執掌一方的官員亦建門旗,如王建《送嚴大夫赴桂州》:“嶺頭分界堠,一半屬湘潭。水驛門旗出,山巒洞主參。辟邪犀角重,解酒荔枝甘。莫嘆京華遠,安南更有南。”
(32) 此據李均明等《散見簡牘合輯》之413,文物出版社一九九〇年。《上孫家寨漢晉墓》頁192所錄與之文字稍異。
(33) 《隋書》卷八《禮儀三》:“後齊常以季秋,皇帝講武於都外”,“前五日,皆請兵嚴於場所,依方色建旗於和門,都墠之中及四角,皆建五采牙旗。”
(34) 兩種牙旗雖然以同樣的名稱出現在文獻典籍,但其間的區別卻始終十分顯明,作為“將軍之旌”的牙旗,一般不會與他旗混淆。《晉書》卷五十四《陸機傳》,曰成都王穎假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討長沙王乂,“機始臨戎,而牙旗折,意甚惡之”。同書卷八十六《張軌傳》,曰張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艾於是“建牙旗,盟將士”。又《新唐書》卷一三五《哥舒翰傳》,曰安史之亂時翰揮師平叛,“先驅牙旗觸門,墮注旄,幹折,眾惡之”。此所謂“牙旗”,均為“將軍之旌”。更晚的例子,如蘇軾《上元夜》“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興。牙旗穿夜市,鐵馬響春冰”,此“牙旗”,乃中山府帥所建,意思仍然是明確的。
(35)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朔州水泉梁北齊壁畫墓》,頁34,圖一六(圖版說明稱此為“三旒旗”),《文物》二〇一〇年第十二期。按墓主人的身分,簡報推測為鎮守朔州的軍政長官。
(36) 此為博物館參觀所見並攝影。
(37) 見《唐六典》卷十六“武庫令”條。
(38) 《全唐詩》,冊七,頁2410。
(39) 《全唐詩》,冊四,頁1286。
(40) 《全唐詩》,冊六,頁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