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愛的使者
誠修書院是有百年歷史的學校，有很多傳統流傳至今，畢業匯演便是其中之一，在中六畢業典禮前一天舉行。
畢業生考完升大學公開試，兩個月後才是畢業典禮。由於大部分畢業生為了準備應考，沒有在十一月的文化節表演。藝術社團的畢業生會在這兩個月進行排練，在學校的禮堂作最後表演。
畢業匯演那天，除了藝術社團會有表演，運動社團亦會在平日練習的場地，和低年級同學進行友誼賽。其他社團也有不同類型的送別活動，例如：大食會、燒烤大會和卡拉OK大會等。
畢業匯演是所屬社團的告別式，翌日的畢業典禮便是中學的告別式。
弘司決定為柴可夫斯基的《憶懷念之地》編舞，讓「蝶舞傳說」在畢業匯演中表演。這篇樂章共有三部分：〈冥想〉、〈詼諧曲〉和〈旋律〉，全長約十七分鐘。舞碼包括獨舞、雙人舞和四人舞。
自從在蒙馬特看過紫柔和小藍跳舞後，弘司一直忘不了如幻似真的美麗畫面，很想在舞台上再次看到她們跳雙人舞，因此把〈詼諧曲〉整整三分半鐘交給她們，讓她們成為全場的焦點。
一天午休，「蝶舞傳說」全體團員去教員室找林董，匯報畢業匯演的安排。
「最後謝幕，除了跳舞的團員，我們希望可可和林董都一起上台。」紫柔說。
「我只是掛名顧問老師，對舞團沒什麼貢獻。」林董耍着手拒絕。
「你是我們的精神領袖，最後謝幕怎能少了你呢？」瑞雪說。
「精神領袖？哈，哈哈，原來我對你們有這麼重要的影響啊！」林董笑得很開懷。
「只是稱呼不同，還不是一樣意思。」弘司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真是思想單純的大人。」可可附和道。
「林董，我想到將來做什麼啦。」小藍在毫無先兆下轉換話題。
「是嗎？說來聽聽。」
「職業小丑。」
「職業小丑？」
小藍咧嘴點點頭。
「你竟然堅持到今天。」弘司深感詫異。
「太陽要由西方升起來了。」千晴說。
「林董，怎樣才能成為職業小丑？你可以幫我問問嗎？」小藍說。
「好的，我幫你找找資料吧。全班同學之中，你最遲答覆我升學就業意向，我現在總算放心了。為什麼想做職業小丑？」
「我在巴黎的露天廣場看到小丑表演，感到全身血脈沸騰，就下定決心啦。」
「無論聽過多少次，我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瑞雪說。
「人生總會遇到一、兩個不可思議的契機，從此改變生命的方向。」林董說。
「嫲嫲還說巴黎有小丑醫生。他們會到病房表演，和患病的小朋友一起探險，為病人帶來歡樂，以正面的態度面對治療。我將來也想試試看喔。」
「好的，我也留意一下。」林董在備忘紙寫下小藍想找的資料。
「謝謝林董！」
匯報完畢，團員們一起離開教員室。
林董叫住紫柔：「我有事想你幫忙，你可以留下來嗎？」
「嗯。」
林董移開椅子上的作業簿，叫紫柔坐下來。紫柔頓時明白過來，林董留住她是有特別事要對她說。
「畢業典禮在六月三十日舉行，班主任會叫同學的全名，你們逐一上台領取畢業證書。到時，你想我叫你許紫柔或是凌紫柔？」
「舞團團員已經知道我是小藍的妹妹，其他同學遲早都會知道，你以後可以叫我凌紫柔。」
「原來已經知道了。嗯，很好，很好。」林董一臉欣慰，繼而凝重地說，「還有一件事，現在還沒公布，我想先告訴你。」
「什麼事？」
「校監、校董和校長都會出席畢業典禮，他們除了致辭，還會頒發畢業證書，而負責6B班的人是……許校長。」
紫柔半張開嘴巴，露出既吃驚又失措的神情。
林董不清楚凌家的家事，只是感覺到紫柔和許媛關係不好。
「你會不會因此缺席畢業典禮？」
「不會。這是我和小藍的約定。」
「原來你們約好了。嗯，很好，很好。」林董一臉欣慰，繼而凝重地說，「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希望你到時會帶着愉悅的心情，從母親手上接過畢業證書。」
林董刻意說「母親」，而不是「許校長」，寄予了希望凌家母女和好的心願。
紫柔抿着唇，默不吭聲。林董的心意，她都感受到了。
之所以提早半年說出畢業典禮的安排，就是為了給紫柔時間面對家人，調整心情。林董希望紫柔也會遇到不可思議的契機，從此改變生命的方向。
＊ ＊ ＊
許媛整天在外面開會，回到誠修書院中學部校長室已是下午五時。
她累壞了，才坐下不久，內線電話便響起。
「許校長，你的妹妹來找你。」秘書說。
「妹妹？」許媛沒有妹妹，搞不懂秘書說什麼。
還沒得到許媛的批准，房門便打開來了。
「Iris，妹妹很想念你啊！」匠媽衝上來，熱情地摟着許媛。
什麼妹妹？在學校開這種玩笑太過分了！
許媛輕力推開匠媽，勉強擠出笑容說：「在學校叫我許校長。」
「我買了法式焦糖燉蛋，我們一起吃吧。」匠媽望向門外的秘書，「麻煩你給我們兩杯咖啡。」許媛微微點頭，秘書才把房門關上。
匠媽在沙發坐下來，從紙盒裏取出兩杯法式焦糖燉蛋，焦糖金黃香脆，燉蛋香甜軟滑，十分誘人。
許媛看到紙盒上的法文店名，認出這是她們在巴黎光顧過的知名甜點店。
過了一會，秘書叩門進來，在茶几放下兩杯熱咖啡、奶精和糖。
「放了十天假，一回到公司便忙個不停。人在公司，心在巴黎，真想再放假呢！我一直想找你吃飯，到今天才有時間見你。」匠媽把奶精和糖加入咖啡裏，邊攪拌邊說。
「你今天放假嗎？」許媛問。
「我去了驗身，順便偷懶一下。」
「你哪裏不舒服？」
「公司給員工的定期驗身，一年一次，員工福利。」匠媽吃一口法式焦糖燉蛋，「嗯，味道不錯，但我覺得好像巴黎本店的出品比較好吃。」
「那是旅行的味道，心情會影響味覺。」許媛覺得兩者味道沒有明顯差別。
「呀，我差點忘了，我有東西送給你。」匠媽從手提包取出一瓶香水給許媛。
「謝謝！為什麼送我禮物？」
「你看看香水的名字？」
許媛帶着疑惑檢視香水瓶，首先躍入眼中的是品牌名字，接着是香味……「Iris」。
「Iris？」許媛不無訝異。
「你還記得嗎？有一天，我們逛商場，你上洗手間，我在外面等你，竟然被我看到這瓶香水。我當時立刻買下來，打算送給你做聖誕禮物，但我買了太多東西，堆滿公寓的房間，當時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回家後，我才把它找出來。」
「Iris是什麼香味？」
匠媽打開瓶蓋，向空中噴了兩下。
香水徐徐飄落，清幽淡雅的香氣讓許媛恍然大悟。
「鳶尾花。」
「原來你的英文名也是花名，我以前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後來上網查了一下：Iris在希臘文是彩虹的意思，音譯後的俗稱是愛麗絲，而愛麗絲又是希臘神話裏的彩虹女神，是諸神和凡人之間的使者。因此，鳶尾花的花語是──愛的使者。」
「愛的使者……」許媛呢喃着。
「我覺得很有意思，而且鳶尾花的花形好像蝴蝶，漂亮得不得了。五月是花季，真想看看盛開的鳶尾花花海……」
白貝妮最喜歡的花是鳶尾花，每次外出都會塗鳶尾花香水，因此許媛非常熟悉這種花香。
許媛和凌森舉行結婚典禮當天，雙方父母都有出席。白貝妮送上親手製作的紫藍色花球，採用的鮮花就是鳶尾花。許媛很喜歡這個花球，兩個女兒的名字分別包含「藍」和「紫」，多少和這個花球有關。
白貝妮知道Iris就是鳶尾花，才會送上這個特製的花球吧。
愛的使者，是白貝妮給兒子和媳婦的祝福。
可惜，這份濃濃的愛，後來變成深深的恨。
許媛得知懷了雙胞胎，滿心歡喜把好消息告訴白貝妮。白貝妮竟然沒有半點喜悅，還板着臉對她說：「你不能把這兩個孩子生下來……」
「Iris，你快吃吧。」匠媽的聲音把許媛從回憶中拉回來。
許媛再吃一口法式焦糖燉蛋，味道竟然變得有點苦澀。
這是回憶的味道。
「阿匠本來可以於中四那年去美國升讀大學。」匠媽啜一口咖啡，說道。
「我知道，當時，你先生要我給阿匠寫推薦信。」許媛說。
「結果，大學取錄了阿匠，他爸爸高興得不得了，阿匠卻拒絕提早讀大學，堅持留在誠修讀高中。他爸爸很生氣，罵他不懂得珍惜前途，兩父子的關係變得很差。現在他們不會再吵架了，但依然不怎樣和對方說話。」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阿匠喜歡就好，是他讀書，不是我讀書嘛。」
「學校每年都有一、兩個智商特別高的同學入學，他們通常不斷跳班，沒有同齡朋友，但阿匠在學校和同學相處得不錯。」
「阿匠很少對人說出自己的感受。我在想，是誠修才能把他留下來吧。他在班裏和廣播社都有合得來的同學，弘司每星期來我家找他溫習，他和你女兒的感情也很好。」匠媽說最後一句時，眼角流露出詭異的笑。
許媛未有領會到笑裏的意思，繼續說：「很多青少年都不會主動向大人說心事，但不代表他們腦袋空空什麼都不想。只是他們的世界，我們未必懂。」
「所以呢，阿匠去了美國後，兩父子分開生活未嘗不是好事。地域的距離拉遠了，他們的感情可能反而親近了。」
「男人的浪漫。」
「就是嘛。」
「家人的關係很微妙，可以是你最親密的人，也可以把你傷害得最深。」
「是最不能原諒的人，也是最想原諒的人。」
對話中沒有提到紫柔，許媛卻自然地想起兩人在巴黎公寓爭吵的經過。
一瞬間，許媛明白匠媽專程前來的目的，以及說出阿匠和匠爸的故事的用意。
「你今天做了愛的使者。」許媛調侃匠媽。
「Iris，我們是一家人，你不要跟我客氣啦，啊呵呵呵……」匠媽掩着半邊嘴巴大笑。
許媛全身起雞皮疙瘩，只是在旅行時相處過十天，我們根本不熟啊！
基於校長身分，許媛會和學生家長保持距離，免得被其他家長誤會偏私。
不過，匠媽可能會是例外吧。
將來，兩人可能真的會成為一對「好姊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