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身經歷承傳與轉變:與毛少芳、黃拯的訪談
美國長老會女傳教士那夏理於1872年創辦真光書院,只招女生。初辦時有女生六人,院址設在金利埠(現六二三路),後遷仁濟街現中山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門診部址。1914年,劉心慈(該校早期畢業生)任校長。在白鶴洞建築新校舍。1917年,新校舍建成,中學部遷入新校,小學部及附設的婦人傳道班仍在仁濟街舊址。1925年,由羅道真(1)代理校長。1928年,遵照教育部關於外國人、外國教會不得在華辦設中學的規定,於是將真光中學交回華人教會仁濟堂辦理,改組校董會,由關恩佐任董事長,羅有節(2)任校長。毛少芳為最年長的真光校友,她有許多機會與那夏理及劉心慈見面,因為她年幼時常隨祖母和母親與那氏開會,而她於1923至24年在仁濟路的真光小學讀書時,劉心慈是當時的校長。
孫中山是民國的開國元勳,是辛亥革命的首領,推翻了中國幾千年來的帝制。他曾在香港拔萃書院就讀,課餘時前往道濟堂參加聚會,得區鳳墀長老循循教導,其後由美國宣教士喜嘉理牧師(C. R. Hager)施洗並於教會註冊,取名「日新」(與逸仙諧音)。孫中山後入廣州博濟醫院專攻醫學,目的在借行醫掩護革命運動,實現救國救民的大志,毛文明、伍盤照、伍于衍、黃佩泉等均為基督徒,也為孫的患難之交。毛文明原名毛文敏。因史堅如欲炸兩廣總督德壽不果被殺事,改名為毛文明,後逃往檀香山傳教。毛少芳就是他的女兒。
與毛少芳【芳】、黃拯【拯】的訪談
日期:2009年12月5日
地點:廣州市真光中學
毛少芳的家世及其與真光的關係
【芳】我生於1912年。祖母叫黃群(人稱毛六娘),父親是毛文明,母親是黃德馨。教會在連縣有一間惠愛醫院。祖母便跟隨他們在當地工作,其後教會派她到湖南傳教(3),她帶了很多少女到連縣讀書。祖母在連縣的教會工作了數十年,之後回鄉傳道。祖母的確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她早年喪夫,剩下三名子女,只賴她一人維持家庭,所以她經常說:「雖是薄有田地,我們的祖宗不保佑我們,我們生活得那麼困苦!」她常說要把家中的神主位都扔掉,然後跟從教會生活。得她是一個頗先進的人,帶同子女;我媽媽也是她一併帶來讀書的。母親於柔濟學醫(4),就是現在的中山醫學院的前身。
父親毛文明(5)和伯父在博濟與孫中山一起當醫生。他們在培英讀書,因為培英和真光的校祖是兄妹關係,所以兩校之間關係比較密切。父親在培英畢業後就到協和神學院學習,之後成為牧師,一直在美差會為教會工作。他們的辦公室就在真光小學旁邊那幢很大的大樓,那時候十分「威水」,目前大樓仍在,不過已改建為中山醫學院宿舍。
父親早年跟從孫中山到檀香山籌辦興中會,投身革命,到處奔走,所以我很遲才出世,我出生時(父親)已30多、接近40歲了。父親離世時我只有15 、16歲,最小的弟弟才得4歲。我的弟妹出世較遲,幸好媽媽聽從父親的囑咐,堅持要讓我們讀書,所以我才得以讀畢真光又讀嶺南。但她不許我們離開廣州,因為當時家中的弟妹年紀還小,須分擔照顧工作,我想去燕京、金陵繼續學業也不可。
因為祖母、母親和父親都在真光,所以從前每逢真光有會議都會帶同我一起,所以我也認識羅校長,見過他們很多次,那時候年紀尚小。我在1923年入讀長堤真光學校小學四年級。現在那裏是中山二院附近了。我之前在東山聖希利達小學讀書,是一所英國學校,父親也在東山居住。後來我就申請在真光學校寄宿。我讀了一年,便到白鶴洞了,那時的學校制度是初小四年,高小三年,中學五年。我唸了四年後,就可以在五年級時讀高小一年級,就在白鶴洞讀高小一年級。
在仁濟路的時候,校長是劉心慈。這時在真光與我相對熟識的人很多,因為我祖母和母親都在真光唸書。祖母清朝時候便隨同外國人到連縣傳教,母親、父親、伯父、姑姑都是由她帶同來到廣州的,然後才來到真光、培英讀書。其後,我祖母返回連縣,還到湖南等地方傳道,帶了很多人到連縣讀書。
劉心慈之後,真光的校長第一任是祈約翰(Dr. Creighton),然後是關素懷(Mrs J. Oscar Thomson,前稱Miss Ruth J. Craft),都是從美國差會派來的。之後就到麥廷錦(6),他當了幾年,然後就到馬儀英(7)。馬儀英已經是很後期了,馬之後就到香港,然後就是李耀宇(8),我只知這麼多。那時最影響我們的是麥廷錦,他是個軍人,來到學校對待我們就像訓練士兵一般。
學在真光的日子
我在1923至24年在仁濟路的真光小學讀書,劉心慈當時是校長。我們在真光的時候,剛巧是她50歲生日,我們舉辦了一個很隆重的慶祝活動。她對我們很好,我們當時只是小孩子,只是四年級,那裏的設備很落後。仁濟路校舍也算很大規模,有很多走讀學生、寄宿生,也有婦人班,即已結婚那一些,又有高小初小學生,算起來也有幾百人。
我在真光住宿和上課,八年都在真光。從仁濟小學過來白鶴洞不需要考試。在白鶴洞真光,要升讀嶺南大學也方便很多,只需要考三科。
有許多機會見校祖。印象中校祖懂得說廣東話,和我們交談都是用中文,老一輩的外國人,不只會說中文,連家鄉話都會說。
我祖母跟從外國人從鄉間出來廣州,那時候在哪裏安頓呢?就在現在六二三路附近,從沙地那邊的地方過去,沒有碼頭,甚麼也沒有。一德路就在河邊,以前完全沒有房子,後來一直填,才填到新堤。
當時的校長是劉心慈。劉心慈是校祖的養女,是校祖培訓出來的。起初他們在六二三路後邊,那兒叫做金利埠開辦婦人班。婦人班只有數位學生,沒有多少人。我母親是學醫的,她跟從關相和、梅恩憐(9)等大醫生,從前學醫也是只有兩、三人。母親說,當時學醫是捧着骨頭學習的。
當時我比較喜歡打排球和壘球等體育活動(10)。平日多打了,就漸漸喜歡這運動。從校隊開始參與至廣東隊,一直向上攀升。當中訓練了數個月,才被安排到日本參賽。真光排球隊的質素也挺高,我曾出席在杭州舉辦的全國第一次運動會,之後參加在東京舉辦的遠東運動會,得到第二名(11)。
1924年體育活動
第九屆廣東全省運動會(1926年),真光中學奪得全省女子冠軍
1949年以後的真光
【拯】我1960年才到真光服務,至2001年退休,當時這裏叫廣州市第二十二中學(簡稱「市二十二中」或「市廿二中」,到1984年才復名真光中學。)
歷史的變遷不容我們喜歡與否,這是政府的行為,不是民眾的行為。1949年底,當日真光仍是女校,校長是馬儀英,學生組織迎接解放軍,馬校長都積極參與。當時她仍未到香港,她有一個任務,人民政府下的文教局(即文化教育局,當時由政府領導,不叫教育局)要求每間學校進行年終匯報。馬儀英校長根據政府要求寫了一份報告,講及真光當時的辦學情況,包括學生情況、教學情況、設施、教職員工隊伍,送交政府。這份文件我在1991年撰寫校史的時候,要到市檔案館及省檔案館看看,並複印了回來。當時是實事求是將情況匯報,匯報後她按教會指示離開廣州到九龍,在九龍開辦九龍真光中學。這是一段歷史。在內地,真光作為廣州女子私立中學仍然存在。我在編寫校史時涉及一個問題,我實事求是說,不是重新挑起甚麼,該問題就是,是不是馬儀英把廣州真光女子私立中學搬到香港?其實不是搬,而是開枝散葉,在那裏再辦一間,因為內地的真光學校仍存在,市文教局委派李卓㛄作為當時廣州真光女子私立中學校長,她的任期一直到1952年,那年在武漢召開了全國教會學校向國家獻校的行動,這些歷史在檔案內都能翻閱。我的界線是,真光在解放後不等於沒有了,它一直辦至1952年7月。可以說,廣州真光女子私立中學在1952年前屬教會學校,到該年9月後就屬於人民政府管理,獻給人民政府,獻給國家。1954年,第一屆人大召開,憲法又制定了,憲法規定教育和宗教要分離,不能像以前一樣。所以衍生出一些問題。
1954年開始,真光以二十二中的形式營運了30年,這30年間都叫「二十二中」。
致力籌辦校友會
【芳】1920年代,因為我祖母、母親和父親跟真光的校友和校長,像劉心慈、羅有節,都很熟悉,不時互有來往,所以我也對真光有所了解,雖然不多,也知道點學校的事。
起初我們在嶺南同學會開會(12),當時有梁靄怡、黃翠峰等老人。既然嶺南也開了同學會,為甚麼真光沒有呢?所以我們幾個老人家便籌備真光校友會,開會地點多在黃翠峰和我家。當時她們叫「姊妹團」,因為梁藹怡、梁莊儀;黃翠峰、黃翠平;我和毛少懷都是親姊妹。毛少懷現在人在美國了。我們幾對姊妹都很用心籌備校友會。那時候說可以搞,我們便開始搞了。
我們決心要在白鶴洞重整校址,所以下了很多工夫。為何這裏只有廿二中,完全沒了真光?我們感到很可惜,於是我們都很落力,我們到處逐家拜訪同學尋求捐款。我的妹夫把我氣壞,他質疑:「你們這些小女人,怎會有能力捐款?沒有財權,只有我們才可做到。」可是我和黃翠峰心有不甘,為何我們不能?我們一定要募捐,所以非常賣力地四處籌錢,逐家找人。結果都籌得幾千元,弄了一個校友樓。我們都是義務性質,當時黃翠峰住在東山,我住在大德路,地點比較近,集中一點,所以他們都會來我這裏開會。
成立大會那次在這裏,可是第一次會議卻在泮溪。不知道當時是否有記錄,當時找了誰呢?我記得找到了黃淑煒當主席,因為當時有很多老人,靳福照、姚婉瓊、黃翠芬、黃翠峰、何碧雲等。
【拯】我插一句,毛大姐對真光校友會的成立,還有梁藹怡會長等等的老一輩,他們既在國內發動,又親自到國外,利用探親訪友的機會,廣泛地發動海內外的校友,對成立校友會居功至偉。
【芳】幸好我在1984年就申請出國到美國三藩市,那次我出國,你猜我是怎樣呢?實在我是沒有甚麼條件可以出國的。當時我的孫兒,他在外邊,他同學提出建議,說我是廣州人,和他一家很稔熟,以前曾待那同學很好,照顧他和他媽媽一家,家人都不在了,而我從前很照顧他,我現在仍然健在,所以希望請我到來探望他。最後成功了,當時要爭取出國並不容易,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我終於成功抵達美國,到過三藩市、紐約等城市,見到許多真光同學如左潔顏、張志華等,很多位。在夏威夷找到鄭麗華、胡國豪,還有胡國傑。胡國豪說要寄一部分遺產回來,她沒有結婚。她說將自己一部分遺產寄給真光,可是她沒有指明送給哪一所真光學校,不知是白鶴洞真光還是哪裏的真光?美國之行算是不錯,可以聯絡到不少真光校友。
【拯】校友會正會長第一年是黃翠峰,然後是梁藹怡,再之後是高潔泉。至於她(註:毛少芳),一直都是副會長。本來她大有資格當正會長,可是她說應該找年輕的人來當,所以就推卻了。高潔泉五十年代就在真光當教導主任,後來調到廣州市教育局當副局長。他退休後,大家覺得他對真光情況比較了解,而且他在市內德高望重,所以由高局當正會長較適合。所以在這點上,毛大姐真的大公無私。
【芳】我們班上有數位挺出色的同學,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一個是黃淑煒,一個是盧婉卿,即盧惠卿(13)的妹妹。不過盧婉卿很不幸,她在取得博士學位,工作了一年就死了。還有張志華,女的,她在哥倫比亞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後,寫了一本書,叫Confucius,即《孔子》的譯本。她死後,她的姪兒不太清楚她想把其中部分遺產捐到哪一所真光,廣州市真光中學的領導就來問我知道張志華是誰嗎,我當然知道,所以弄清楚後就沒事了。因為張志華的哥哥曾在以前的中國領事館工作,她的嫂嫂叫張耀藹,也是1924年在真光畢業,所以我很認識這些人。
為復名奔走
【拯】1954年開始了二十二中的形式,營運了三十年,在這三十年也叫二十二中,到1984年10月復名。這過程當中,老大姐們為真光的復名努力不懈,當時遇到不少阻力和困難。主要阻力是當時教育局,他們質疑為何廣州學校要辦復名?
真光原來是教會學校,要回復帶宗教色彩的舊名是不妥當的。但廣州思想比較開放,教育局黨委書記的女兒親自出頭,她當時是廣州市人民政府祕書長,親自上北京向部長擔保,說復名只是回復優良的傳統,並不是復興其他東西,兩地學校只為交流,名字本身沒有問題,我們仍貫徹黨的教育方針,最後當局也同意復名。這經過是由郭煥芝親自跟我們復述。
當時廣州真光是第一批復名的學校,其他還有培英、培正。我印象中當時(1984年10月14日)《廣州日報》第一版刊登了這段新聞,將我們真光中學寫成增光中學,報載「廣州市第二十二中學復名為增光中學」,你可以去查一查,當時我奇怪為何寫成增光中學。結果在1984年真的復了名。
復名後,當時香港的同事們都很高興。但是有些人並不理解,便向我問及當時的校訓是甚麼?當時我們的校訓是「崇實求真」,這個校訓獲廣州市教育局評選為一等獎,他們認為這個校訓很好。至於由來為何呢?這是來自何蔭棠校長1984年復名的時候,他寫了一封信給我們,內裏有一首詩,題為〈真光中學復名致慶〉,第一句:「真光學生活潑精神,求學做事謹慎誠勤,鑽研創作尚實崇真,多才多藝能文能武,身心康樂和善可親,服務濟世克己愛群。」當時校長是彭城(14),於考慮校訓的問題時,認為這裏的「尚實崇真」不錯。根據何蔭棠博士,這首詩把真光學生和辦學傳統特色都能展現出來。但如果用「尚實崇真」好像差一點,最後修改成「崇實求真」,崇實就是實實在在、踏踏實實,這是真光人一貫作風;要做真人,做真事,一步一腳印,求真理,覺得很好,於是就引用何蔭棠博士詩句的精神,跟着提交給教師代表大會進行研究,經討論後便確定了這校訓,然後再向市申報,並獲批准。後來政府都常提及務實求真之類,這證明了真光的校訓很合適。
黃昏頌
毛少芳九八感懷
生離死別七十年 不消提 自難忘 獨自空房悲傷
昨夜幽夢忽還鄉 整戎裝 赴戰場 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滿腔悲傷向誰訴 斷肝腸 白雲山下 麒麟崗
三五從郵三十年 辛勤學習苦鑽研 營業分揀各業務
日寇入侵大改變 先到香港分信處 淪陷後
再轉韶關辦事處 飽經轟炸逃鄉村 勝利回來多改革
洋人統治一掃清 勵精圖治大改革 敬業提出多奉獻
供養三兒在一肩 各個勤學意志堅
鑽研事業不延遲 學成擔任搞端尖
成家立業育兒孫 不幸比我先早逝
白髮老淚雨綿綿
一生經歷多坎坷 晚年能得住安寧
休閒斗室樂融融 庭院修竹入簾青
高年老軀能精健 雖經多次患重病
媳婿孫輩飛回來 尋醫問藥選醫院
幾度危機轉安寧 病後調理即補養
事事細緻深入微 親朋戚友多關注
前來慰問得安平 每週遠道敍一次
高談闊論雀聲隆 苟延殘喘樂其中
人生七十古來稀 再渡雙春迎百歲
隨時歸天順神意 身後一切聽自然
簡單辦理各後事 一切按教會進行
花圈金典儀獻教堂 樂乎天命復兮夷
(2010年5月6日於廣州保利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