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新一頁
那麼,我舞獅舞了這麼多年,中間有沒有挫折、失敗或意興闌珊的時候呢?那肯定是有的。例如二○○二年在馬來西亞雲頂比賽的失敗,我至今依然無法忘記。
當時我們周漢興舘作為香港代表隊參加比賽,賽前全力準備了十個月,大家的狀態達到巔峰,一心一意要拿冠軍,結果三分鐘不到,獅頭竟然失手從高樁上掉了下來。我非常失望,隊員們也都哭了起來,但我作為教練兼隊員,只得安慰他們。
回到酒店房間,我非常迷惘,情緒極其低落。當時全隊都年少氣盛,非常好勝,完全沒有想到會這樣失手。更何況參加這樣的賽事,香港政府沒有甚麼資助,我們武舘用了十多萬元,負擔相當沉重,全團十五人前往馬來西亞參賽,結果不到三分鐘就失手落敗,真是難以接受。我當時已經是全職教練,經歷了這樣的打擊,現在回顧起來,這也有助於提高自己的心理質素,學會面對逆境,從中嘗試冷靜分析,汲取教訓,總結經驗。
不時有人向我提出這樣的問題:舞獅危險嗎?尤其現在流行高樁舞獅。事實上,我自己和我的獅隊成員的受傷次數已經多不勝數。舞獅有一定的危險性,但這早在我們的預見和估計之內,沒有甚麼大不了。我自己習武和舞獅這麼多年,身上的舊患其實很多。但話說回來,任何運動都有一定的危險性,都有受傷的機會,但不能因噎廢食,如果你這麼怕,就不要舞獅好了。我們作為教練,責任之一就是教導學員如何避免受傷,減低舞獅運動的危險性。
在這方面,我個人覺得從前的舞獅比現在來得有勁、有味道。現在的舞獅太注重安全、太講究保障。大概由於社會風氣不同,現在的舞獅和以前相比,可說是變質了。我們小時候由於一切匱乏,對一切都珍惜,我們開始舞獅,用的是父親給予的一個爛獅頭,和一個舊鼓。後來幾兄弟將零用錢貯足,才請人紮了一個比較像樣的獅頭,然後去一些花場偷人家的龍缸,幾兄弟連同一眾師兄弟將一個又一個笨重的龍缸抬上武舘上面的天台,用來作樁腳練習舞獅。
當時很多屋邨都有舞獅隊,我們就懇求這些獅隊將他們已經不用的舊鼓送給我們,作練習之用,稍為好一點的鼓都捨不得拿來練習,要留到正式出獅表演時才用。一切就是從這樣開始的,和今日的情況很不一樣。
二○一二年九月三十日在香港修頓球場舉行的一場世界舞獅賽,是我舞獅生涯中的又一件大事,甚至可說是我舞獅事業的一個高峰。這是由體育用品公司愛迪達(Adidas)贊助的大型比賽,委託我們籌劃、組織,稱為「愛迪達世界醒獅杯」,有來自內地、澳門、澳洲、意大利、新加坡、馬來西亞等二十隊獅隊參加,都是世界上頂尖的獅隊,比賽分為傳統青陣舞獅和梅花樁舞獅兩個組別。
我是這個賽事的組織者,也親自參賽,擔當自己獅隊的教練和負責打鼓。這可能是我自己最後一次正式參加比賽了,因為如無必要,我打算以後不再參賽,所以我全力以赴,要好好地和各地最好的獅隊觀摩較量。我們為這次參賽設計了一個名為「獨腳蓮」的青陣,結果我們姜偉忠金龍醒獅團在傳統青陣比賽中得到冠軍;在高樁比賽方面,獲得冠軍的是潤福堂龍獅團。
其實,對於這個賽事,我還有更重要的構思,就是希望通過這次比賽,確立「醒獅運動」的觀念,希望從事舞獅的人將自己視作真正的「運動員」,令舞獅得到和其他運動一樣的地位。從十多年前參加舞獅比賽開始,我已經關注這個問題,可惜政府一直沒有資助,社會上也不怎樣關心,舞獅比賽也從未得到過體育用品公司的贊助,現在幾經努力,終於得到著名體育品牌愛迪達贊助一場世界賽,意義自然非比尋常。
過往這麼多年,我的舞獅活動基本上以周漢興舘為中心,但今後我希望將舞獅作為一種運動向社會推廣,希望能夠為舞獅運動員提供良好的觀摩條件和比賽機會,希望這次世界醒獅杯能夠為舞獅開創新的一頁。
除了舞獅外,其實我還有一個副業,就是設計工作,這也是我的興趣,近年舞獅和設計兩者還可以結合起來。這方面的突破,是二○○九年我在朗豪坊組織的一次展覽。當時我受朗豪坊委託,安排一次以舞獅為主題的展覽和活動,我於是想到,舞獅經常處於動態,一般人沒有甚麼機會接觸獅頭,因此,我大膽地聯絡了一批潮流設計師如葛民輝、商台天比高、歌手關楚耀等,向他們每人提供一個素獅頭,由他們在上面搞設計。結果各人弄出了不同的花樣,各有特色,十二個獅頭擺放在商場裡非常醒目,整個展覽在新春期間於朗豪坊持續了一個半月。這些獅頭都是可以用來舞動的,在開幕禮上都舞起來,吸引了很多觀眾,大家看得很開心。
而我自己就設計了一個呂布獅頭。傳統獅頭以三國歷史為背景,只有劉、關、張、趙、馬、王這六種獅,我靈機一觸,想到呂布武藝高強,劉關張加在一起也打不過他,而且他的性格亦正亦邪,符合香港複雜的社會情況和氣氛,於是就設計了一隻呂布獅。牠的體積比一般獅頭大,因為根據歷史記載,呂布昂藏七尺,長得高大;獅頭的色彩是黑底白鬚,頭後面寫上「呂布」兩字,頭上則插有兩條紅翎。我花了很大工夫找到一塊布料用來做獅被,幻彩底色,上有黑珠片,覺得很漂亮。
在展覽期間我舞了一場「三英戰呂布」的表演,為此還研究過如何通過獨特的步法和功架,表現呂布高強的武藝。這次的展覽和活動非常成功,朗豪坊很滿意,我「三姜」這名字被舞獅圈子以外的人所認識,也是從這個展覽開始的,此後一些著名時裝店也邀請我圍繞舞獅的題材為他們搞設計。
回顧這三十年的舞獅生涯,其實是從家裡一個爛獅頭開始,從中得到的東西非常豐富,這些收穫不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我家舞獅從我父親的年代就開始,我們三兄弟都熱愛舞獅,長期緊密配合,共同進退,感情很好,這也是我感到無比欣慰的。
這些年來,我當然也有過挫折、困擾,甚至失落的時候,尤其是在舞獅上到達一個又一個高峰之後,不免感到迷惘,不知道下一步應怎樣走,於是我嘗試結合設計,希望從中找到突破。回顧起來,從三歲開始,獅頭便伴隨著我,使舞獅成為了我的終生志業。有個時期流行紋身,我自己沒有紋,但如果真的要紋的話,我會紋一隻獅頭,好讓我離世時牠也伴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