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毛毛和烏鴉

午休鐘聲一響起，5B同學便趕快到飯堂排隊購買午餐，然後以最快速度進食。半小時後，同學陸續返回教室，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商討重要事情。

到了約定時間，班會主席美樂蒂從外面回到四樓，她先由走廊往下望，確定林董在操場當值後，返回5B教室，關門站在教師桌後。

「今天召開的秘密會議，絕對不能被林董知道，誰洩漏風聲，便要繳交雙倍班會費。」美樂蒂雙手按着桌面說。

「嘩，你是『吸血鬼』啊！」傑少抱怨。

「這是罰款，你守秘密便沒事，除非你打算出賣我們。」阿匠的眼角閃過不懷好意的笑。

「我當然不會。」

「我也不想收到罰款，破壞林董的驚喜生日派對。」美樂蒂說。

再過不久，就是林董的生日，那天是上課天，5B同學計劃在學校為他慶祝生日。

「我到糕餅店買一個大蛋糕。」小藍舉手說。

「還要一張大生日卡，全體同學寫下祝福。紫柔可以負責繪畫嗎？」瑞雪說。

「我可以。」

「這些都是必需品，問題是我們要怎樣送給林董，派對以什麼形式舉行。」美樂蒂說。

「林董不重視形式，只要我們全體出席，一聲『生日快樂』都令他樂透了。」千晴說。

「我說啊，生日派對的最大作用是不用上課，我們的討論重點應該是怎樣拖延時間。」杜蘭健跳出來說。

美樂蒂厭惡地「嘖」一聲，推開他說：「林董的數學課不算悶了，你真是沒良心！」

「嘿，說得真好聽，我不信你沒試過在堂上魂遊。」杜蘭健搭着弘司的肩膀，「對吧？」

儘管明知對方沒有惡意，弘司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部肌肉僵硬得只能勉強笑一笑來回應。

千晴望向掛牆，午休快要結束。「喂喂，時間無多，大家不要再胡鬧了。」

「我們花錢花時間花精神籌備派對，無非希望受惠對象可以做出我們預期的反應。」阿匠潔白的牙齒閃出邪惡的光，「所以，生日派對的終極回報不是不用上課，而是生日主角的……眼淚。」

「本來善良光明的事，每次由你說出來，都會變得很黑暗。」弘司斜睨着阿匠。

「林董很容易被感動，要令他哭不是難事。」千晴說。

「你有什麼主意？」美樂蒂問。

阿匠施施然走出來，以專家的口吻說：「人類流下快樂眼淚的鐵則——先失去，再擁有！」

＊　　＊　　＊

放學十五分鐘後，「蝶舞傳說」便要齊集在舞蹈室，進行恆常練習。

小藍把握時間，一下課便飛奔到飯堂買可樂和薯片。許媛十分注重健康，家裏不會囤積汽水和零食，小藍每次都是在外面吃完才回家。根據麗姐的通報，許媛只會在上課時間來飯堂，不會在課後人多的時間出現。因此，課後的飯堂也是吃零食的安全地帶。

麗姐看着手機竊竊地笑。小藍伸長脖子，手機熒幕顯示一張張貓咪照片，是小藍為毛毛在社交網站開設的粉絲專頁。

「你看，很多同學上載了毛毛的新照片。」麗姐說。

「嘩！好可愛啊！」

毛毛抓麻雀，毛毛摸蝸牛，毛毛和大狗對望，毛毛吃零食，毛毛追着林董奔跑……毛毛的蹤影遍布校園每個角落，活潑的性格十分討喜。

小藍咬着吸管東張西望，「麗姐，毛毛在哪裏？」

「說起來，午休之後都沒見過牠，可能去散步了吧。對了，可可會不會過來？」

「我不知道，你有事找她嗎？」

「我有一部操作正常的舊縫紉機，丟掉可惜，想問她要不要。」

「她會去舞蹈室，我幫你問問她。」

麗姐和小藍聊天時，紫柔和弘司相繼到來，他們都買了果汁和麪包。

「你肚子餓應該吃澱粉質。」紫柔對小藍說。

「薯片都有澱粉質呀。你吃不吃？」

「不吃。」

「番茄味，你喜歡的，吃一片吧。」

小藍遞上打開的薯片袋，濃濃的番茄香味誘惑十足。紫柔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取了一片。

就在這時，弘司瞥見許媛在飯堂外面經過，不經意地說：「我很少在這裏見到許校長呢。」

媽媽？！

雙胞胎心頭一慄，慌忙蹲在地上，把所有薯片塞進口中，實行毀屍滅跡，樣子十分狼狽。

半分鐘後，林董截住許媛，兩人談了幾句，一起掉頭走去教員室。

危機解除！

麗姐探出上半身，對下面的雙胞胎說：「她走了。」

「呀，嚇死我了。」小藍舒了口氣。兩姊妹站起來，用手抹掉嘴唇和衣領的薯片碎。

「我不明白啊……」弘司滿臉疑問。

「不明白什麼？」小藍問。

「你不能被許校長知道偷吃零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連紫柔也要躲起來？」弘司問。

糟了！不小心露餡了！不能被人知道雙胞胎的身分！

其實，雙胞胎只要將薯片交給麗姐保管便能輕易脫險。不過，當時情況危急，小藍亂了方寸，向來冷靜的紫柔受到姊姊影響，來不及判斷形勢，也跟着做出笨得不能再笨的蠢事。

「唏，紫柔想幫我嘛。」小藍打着哈哈說。

「有禍同當，你們真是好朋友。」弘司說。

繼續留在現場很危險。

紫柔「哼」了一聲，鼓起腮幫，甩一甩長髮，徑自走出飯堂。

「我說錯了什麼嗎？」弘司問。

「正所謂寧得罪麗姐，莫得罪女生，尤其是同班兼同團的女生。」麗姐笑瞇瞇地說。

「真的是我嗎？我哪裏得罪了她？」

弘司搔亂頭髮，想來想去都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

小藍喝完可樂，把汽水罐放進回收箱。

這時，一個神色慌張的圓臉女生跑進飯堂，喘着氣對麗姐說：「毛毛……毛毛……」

「你慢慢說，毛毛怎麼了？」

「毛毛困在三樓簷篷，處境很危險啊！」

「真的假的？」小藍失聲大叫。

「你們跟我來！」

圓臉女生拉起小藍的手跑出飯堂，弘司和麗姐也跟着追出去看個究竟。

外面聚集了十幾個同學，仰頭指着樓上，無不現出驚惶的表情。

「喵……喵喵……」

「吖吖……吖吖……」

毛毛不單止困在三樓簷篷，而且被兩隻烏鴉襲擊，烏鴉不停啄牠，毛毛頭頂和背部都在流血。依照同學推測，毛毛可能在樓層散步時，貪玩跳上簷篷。現在受到襲擊，簷篷狹窄無路可退，加上個性膽小，不敢往下跳，牠只能躺下來，縮起身體避開攻擊。

「毛毛！」

去年九月，毛毛被人遺棄在公園裏，小藍帶牠回學校。他們感情很好，關係像母子一樣親密。小藍見到愛貓又痛苦又驚慌的樣子，心痛極了。

「徐主任已經打電話報警，他說消防員很快會來到。」圓臉女生說。

「消防局離學校很遠，最快十分鐘才能到達。」麗姐也焦急了。

「等不及了，我去救毛毛！」小藍拔腿就跑。

「你不要亂來！」弘司拉住小藍的手臂。

「放手！」小藍怒目一瞪，使勁摔開弘司的手。

這是什麼眼神？無論何時都掛着笑容，傻裏傻氣的小藍，竟然會露出這種堅定、無法抗命的眼神。

「小藍不會想爬出窗外吧？」麗姐擔心地說。

「什麼？她以為自己是超人嗎？」

弘司一咬牙，衝出人羣，追着小藍奔上三樓。

同學都走了，小藍奔進無人的教室，探頭出窗外，看到困在簷篷的毛毛。小藍抓起粉筆和粉刷，擲向施襲的烏鴉。「走開！走開呀！」

「吖吖！」烏鴉雙雙飛走。

小藍伸長雙臂，「毛毛，不要怕，跳過來。」

「喵……喵喵……」

毛毛向前走一步，一陣風吹來，牠害怕得縮回原處。

毛毛不敢跳，就直接抱牠回來吧。小藍爬上放在窗前的矮櫃，右手抓着窗框，半邊身跨出窗外。「毛毛，我在這裏。」

「吖吖！」

這個時候，兩隻烏鴉再度飛回來，從後面直衝向小藍。

「哇哇哇哇哇！」下面爆出同學的尖叫聲。

「小心！」

弘司及時趕到，揮舞掃把，趕走可惡的烏鴉。

「司令！謝謝你！」小藍回過頭，短裙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你不要亂動，快下來！」

「等一等，我快要救出毛毛啦。」

弘司無法勸服小藍，教室裏也沒有繩子，他只好爬上矮櫃，抱住她的腰，以防她失足掉下去。

小藍把身體再跨出一些，終於抱起困在簷篷的毛毛。她鬆了口氣，「乖乖，沒事啦。」

「喵！」

「你們這樣做太危險了！」訓導老師徐主任衝進教室，破口大罵。

「你說什麼？」小藍一時分心，腳下一滑，抓住窗框的手鬆開了。弘司低估了身體下墜的強大拉力，雙手不夠力，捉不緊對方。他趴在窗前，眼睜睜看着小藍和毛毛往下墜……

「小藍！」

＊　　＊　　＊

小藍跨出窗外救毛毛的消息迅速傳開，同學老師紛紛趕到現場，林董、許媛和紫柔到來時，剛好目擊弘司不夠力拉住小藍，一人一貓飛墜的一刻。

「哇哇哇哇哇！」圍觀的同學掩臉尖叫。

「嘭！」

小藍背朝下掉到地上。她張開眼睛，看到澄明的藍天，身體感受不到痛楚，是不是已經升上天堂呢？

「喵！」毛毛舔了舔小藍的臉。

小藍摸摸毛毛，柔聲問：「你也上了天堂嗎？」

「凌芯藍，你還想躺到什麼時候？」

「噢，上帝對我說話啦。咦，不對，為什麼上帝是媽媽的聲音？」

一個黑影遮蔽上方的藍天，「上帝說你太魯莽，不讓你上天堂搗亂。」

稍一定神，小藍見到許媛的臉，而周圍都是同學。她坐起來後，才發現下面是深藍色厚墊。

原來，麗姐擔心小藍真的爬出窗外，於是叫同學到體操社搬來厚墊，確保安全。

小藍和毛毛安全脫險，看着小藍站起來走路，弘司緊張的神經一放鬆，雙腿發軟坐在地上。徐主任在旁邊訓話，他卻只聽見心臟怦怦的聲音。

這次，小藍的魯莽行為過火了，許媛和紫柔在下面目睹家人遇險，嚇得差點心臟麻痺。

「荒唐！太荒唐了！你竟然爬窗救貓，還要墜樓，你壞了哪根神經！老師已經報警了，你不能耐心等消防員到來嗎？你可以趕走烏鴉，可以安慰毛毛，絕對不可以做危險的事！」許媛氣得頭頂冒煙，指着小藍謾罵。

「媽媽，當時毛毛很害怕，身體又受傷了，我怕牠等不及啦。」

「在學校叫我許校長！」許媛怒吼。

小藍環視四周的同學，好不尷尬，扁起嘴說：「大家都看着我們，你要罵就……呃……」

許媛走上前，把小藍抱在懷裏。她放下校長威嚴的形象，慈聲說：「你沒事就好了，剛才我真怕你會跌死。」

「噢……對……對不起……」

自從當上中學部校長後，許媛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擁抱女兒，初次在學校裏不顧形象，做回凌家的母親。

小藍驚魂甫定，許媛的話才在心中迴盪：「我真怕你會跌死。」小藍心想，如果我真的死了，豈不是永遠見不到紫柔。她的目光在人羣中搜索，終於找到站在附近的妹妹。傷感的淚水旋即漾滿眼眶，她撲向紫柔，用力地摟着她喊：「太好了！我還能見到你！」

紫柔也有相同的感受，她也怕小藍出意外，家裏少了一個人。幾分鐘前兩人才一起吃薯片，幾分鐘後從此永訣，是多麼殘忍的事。

「她們感情真好，是不是姊妹？」

「許校長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嗎？」

圍觀的同學生起好奇，隨意猜測的話傳進紫柔耳裏。她的心抖了一下，下意識推開小藍。

「我們要去練舞了。」紫柔轉身走開。

小藍為之愕然，不禁愣住了。

「喵喵！」

「你去練舞吧。我會帶毛毛去動物醫院，牠會沒事的。」麗姐抱着毛毛說。

小藍重新展露笑容，輕摸毛毛的頭說：「你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