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愛的治療
星期日,誠修書院不會開放,學生有事回校,必須事先找老師簽申請表,再向保安部登記才能進入校園。
今天是毛毛複診的日子,麗姐有事回鄉,隆哥要出席朋友的婚宴,無法帶牠去動物醫院。毛毛受傷後,對陌生人生起戒心,不像以前任何人都能抱牠。因此,帶毛毛複診的任務自然落在小藍身上。
下午,小藍回到學校,隆哥和保安員榮哥在校門聊天。
「隆哥,榮哥,午安!」小藍隔着校門說。
榮哥開啟側門,讓小藍進來。
「毛毛,你今天乖不乖?」
「喵!」毛毛躺在椅子,身上仍然裹着繃帶。牠的精神不錯,卻沒有撲向小藍。
受傷後,毛毛整天躲在屋裏,不是隆哥抱牠出來,牠也不肯出門。
隆哥把複診卡交給小藍,上面有動物醫院的地址、複診日期和時間。
「預約時間是三點,不要遲到哦。」隆哥叮囑道。
「我知道了。」
「毛毛,我們去逛街囉。」
小藍打開寵物袋,正在抱起毛毛時,毛毛朝着校門叫了一聲。小藍抬起頭,弘司剛好來到門外,兩人見到對方都十分錯愕。
「司令,你又約了阿匠嗎?」小藍問。
「我回來練舞。」
榮哥翻查登記簿,說道:「我沒有芭蕾舞社的登記。」
「登記?」弘司的腦筋轉了一圈,恍然醒悟,「呀,我忘記了。」
「不好意思,你白走一趟了。」
「榮哥,通融一次好嗎?我有帶學生證。」
「這是校規,我也沒辦法。」
弘司本來打算昨天溫習,今天練舞,如今計劃打亂了,忽然變得空閒,反而覺得無聊。
「回家可以做什麼呢?」
「哈!不如這樣吧。」隆哥靈機一觸,提議道:「你陪小藍帶毛毛去複診……勇者爸爸。」
「好主意!」小藍抱起毛毛,問牠:「爸爸媽媽帶你去複診好不好?」
「喵!」
「爸爸,毛毛說好呀。」
「爸你個頭啦!我回家!」
弘司轉身想走,小藍拉住他的衣袖,「你……」她抽抽鼻子,眼裏淚光閃閃,「始亂終棄!」
「神經病!你胡說什麼?」
「我們好歹都是毛毛的爸爸媽媽嘛。」
「那是同學亂說,我沒有承認過。」
「弘司,做男人要有承擔。」隆哥說。
「『拋妻棄子』是犯校規的。」榮哥說。
兩個大人配合小藍,彼此一唱一和,逼使弘司就範。
為什麼連續兩天都遇到麻煩事呢?
小藍扁起嘴,再拉一拉弘司的衣袖。
弘司吁一口氣,「我明白了,我去動物醫院就是了。」
* * *
假日下午的動物醫院很熱鬧,不少主人帶寵物求診,貓咪、小狗、兔子、倉鼠等,候診區儼如一個迷你動物園。
小藍和弘司坐在沙發。小藍打開寵物袋,想抱毛毛出來伸展身體,牠卻不肯出來。「毛毛,你怎麼啦?」
「牠是不是想在袋裏睡覺?」弘司問。
「袋裏狹窄不舒服吧?」
一隻金毛尋回犬走近小藍,用鼻子哄毛毛的寵物袋。毛毛退到袋子後面,把身體蜷縮起來,很害怕的樣子。
「不好意思。」主人拉開他的愛犬,友善地說:「摩摩很乖很純,不會欺負貓咪的。」
「毛毛,摩摩想和你做朋友哦。」小藍朝袋裏說。
毛毛不回應,別過臉不望小藍。
弘司向狗主人搖搖頭,不想再勉強毛毛。
複診時,獸醫為毛毛檢查傷口,更換新的繃帶。傷口癒合理想,再過不久便會完全康復。獸醫詢問毛毛受傷後的生活狀況,小藍於是道出毛毛平時很活潑,剛才卻躲開金毛尋回犬,還有不肯出門散步曬太陽。
「毛毛可能被烏鴉襲擊後留下心理陰影,情緒有點抑鬱,怕接觸外界。」獸醫說。
「牠要不要服抗抑鬱藥?」弘司問。
「不需要。你們多些時間陪牠,讓牠感受到你們的關心,這樣牠的心情會慢慢好轉。」
「只是陪着牠就可以嗎?」小藍問。
「身體的傷用藥物治療,心靈的傷要用愛來治療。」
「嗯,我明白了。」小藍親吻毛毛,「我愛你!你要快些變回原來的毛毛哦。」她把毛毛遞給弘司,「輪到你啦。」
「我也要?」
「當然!」
弘司也很疼愛毛毛,但當眾又吻又說「我愛你」怪難為情的。
「男生通常不擅於表達愛,你可以嘗試先向寵物放開懷抱,慢慢學會釋放內心的感情。」獸醫鼓勵他說。
弘司接過毛毛,他在想,明明是毛毛來複診,為什麼好像變成我來診病?
毛毛打了一個呵欠。噢,好可愛!弘司的心軟化了,他轉身背向兩人,在牠的耳邊低聲說:「大家都很愛你,你要加油啊!」接着,在牠的頭頂輕吻一下。
* * *
六時半,天空由橘紅轉為寶藍色,街燈已經亮起來了。
隆哥參加的婚宴是午間酒會派對,預定六時返回學校宿舍。
弘司和小藍走在前往誠修書院的路上。小藍用手機打電話給隆哥,準備叫他到校門接毛毛。
手機接通了,小藍剛想叫隆哥的名字,手機另一面卻傳來奇怪的聲音,「……啦啦啦……我是一隻小小小鳥……飛呀飛呀……啦啦啦……」
小藍的手機音量很大聲,走在旁邊的弘司聽得清清楚楚。
「隆哥在唱歌。」弘司貼近手機說。
「隆哥,你在唱卡拉OK嗎?」小藍問。
「……啦啦啦……我很醜但我很溫柔……啦啦啦……」
隆哥繼續唱歌,他們只聽到歌聲,聽不到背景音樂。
「隆哥,隆哥……」
「喂,你找隆哥嗎?他喝醉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從手機傳來。
「喝醉?」小藍和弘司高聲喊。
「他今晚住我家,你明天再找他吧。」
陌生男人掛線,街上的兩人愣在當場。
一陣冷風捲起地上的落葉。
「哇呀!毛毛怎麼辦?」小藍驚叫。
「住你家。」
「我住的大廈不能養貓。」小藍以懇切的目光凝望弘司,「爸爸……」
弘司的額角冒冷汗,每次被這種像可憐小貓般的眼神盯着,都不會有好事發生。
不能把毛毛放在學校保安部,也不能把牠送到動物酒店。
事到如今,根本沒有選擇餘地。
弘司吁一口氣,「怎麼又是我?」
* * *
「程媽你好,我是凌芯藍,同學都叫我小藍。」
門後的程媽傻傻地眨眼睛,弘司忽然帶女生回家,她吃驚得半張開口,久久說不出話。
「你為什麼跟我回家?」弘司嘟噥。
「我是毛毛的媽媽,當然要知道牠住在什麼地方啦。」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回去。」
「弘司,你不能對女生這麼粗魯。」程媽拉起小藍的手說:「不要站在門外,快進來!」
「打擾你了。」
「你真是不客氣!」
程媽到廚房取飲料,弘司向她交代毛毛暫住一晚的經過。程媽喜歡貓,十分樂意接待毛毛。
程家的裝修以水藍色和白色做主調,室內擺放了不少綠色稙物,呈現出悠閒的度假氣氛。弘司抱起毛毛,告訴牠這是他的家,再和小藍一起在家裏走一圈,好讓牠認識新環境。回到客廳,弘司把毛毛放在地上,然後上洗手間。誰料毛毛竟然跟着他,寸步不離。
「毛毛害怕陌生地方,跟着你才有安全感。」程媽說。
「你知道貓咪的心理?」弘司有些意外。
「我沒說過嗎?我結婚前養過貓。」
「為什麼現在不再養貓咪?」小藍問。
「我們以前住在紐約,移居這個城市一年半,將來有可能再回紐約。貓咪喜歡留在熟識的環境生活,搬來搬去會令貓咪不安,情緒不穩定,甚至損害健康。」
「你們當初為什麼離開紐約?程爸的工作關係?」
這麼一問,弘司的表情略顯不自然,程媽看得出兒子有所顧忌。她露出和藹的笑,「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呢。」
弘司免得程媽提起芭蕾舞的事,拉起正在喝烏龍茶的小藍。「毛毛交給我,你可以走啦。」
程媽心血來潮,對小藍說:「你不如留下來吃飯吧。弘司爸爸有工作,今晚只有兩個人吃飯。」
「謝謝!但爸爸已經做了飯,我不回去他會寂寞。」
「真可惜!難得我今天做了炸雞塊。」
炸雞塊?
「好,我留下來吃飯。」小藍瞬間改變主意。
「天啊!你竟然為了炸雞塊背叛Sam!」弘司怪叫。
* * *
餐桌中央放了一碟炸雞塊。小藍握着筷子,眼珠像狐狸搜索獵物一樣轉動着。最後,小藍鎖定碟裏最大的炸雞塊,伸出筷子……
「碰!」
兩雙筷子同時夾着同一塊炸雞。
「這是我的。」小藍說。
「我出手比你快。」弘司不肯放手。
「我只要這塊,你吃其他。」
「為什麼不能我要這塊,你吃其他?」
「我是客人,你應該讓我嘛。」
「你是客人,就應該有作客的禮貌。」
雙方互不相讓,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哈……哈哈……」程媽忍不住大笑,「你們好像兩兄妹吵架。」
「我才不要這個大胃笨蛋做妹妹。」弘司反射性地反駁。他稍一分心,被小藍有機可乘,成功搶走最大的炸雞塊。「呀,你好卑鄙!」
「很好吃啊!」小藍滿足地笑。
「還有很多,你多吃一點吧。」程媽說。
小藍搖搖頭,「一塊夠了。」
「你不是很喜歡吃炸雞塊嗎?」
「我要減肥呀。」
「為了什麼?」
「遲些有芭蕾舞表演,大家都說我太重,會穿不下舞衣,司令舉不起我。」
小藍的杯子裏是烏龍茶,一杯茶喚起弘司記憶中的零碎片段。昨天在卡拉OK,小藍也是喝烏龍茶。剛才離開動物醫院,她沒有嚷着吃下午茶。之所以堅持要吃最大的炸雞塊,全因她只能吃一塊。
她真是的,一般女生減肥,通常會吃最小的一塊。不是說過節食不人道嗎?不能喝汽水吃零食的日子,一定忍耐得很辛苦吧。
弘司給小藍夾一塊炸雞塊。「我的體能很好,你再重我都夠有力氣舉起你。」
「真的嗎?」
「回家之前,我陪你跳健身舞,可以消耗很多卡路里。」程媽笑着說。
「好啊好啊!我不客氣啦!」
放下顧慮,小藍喜孜孜地把炸雞塊送入口中。
只是普通家庭料理,看着小藍吃得開心,程媽和弘司覺得今晚的炸雞塊特別美味。
* * *
晚上,弘司洗澡後返回房間,毛毛也跟着進去。牠不客氣地跳上牀,伏在弘司的枕頭睡覺。弘司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髮,站在牀邊問,「你叫我睡在哪裏?」當然,毛毛不會理會他的投訴。
程媽拿了一個軟墊進來,「這個給毛毛用。」
「牠已經找到最好的了。」弘司望着牀上,無奈地聳聳肩。
「可憐的小貓!」
「有小藍在學校,毛毛會很快好起來的。」
「今天,是你第一次帶同學回家呢。」
「她很麻煩,經常搞亂別人的生活,千萬不要來第二次。」
「雖然不停說很麻煩很麻煩,但你其實很樂意被她纏住吧。」
「怎麼可能?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你可能不察覺,升上中五後,你變得開朗了。我一直在想,你在學校遇到了什麼呢?是誰令你改變了?今天,我總算明白了。」程媽滿心欣喜。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要是被小藍聽到,她會飄飄然的。」
「你自小又乖巧又有禮貌,但我總覺得你在壓抑着什麼。所以呢,今天看到你和小藍鬥嘴,我就有『真是太好了』的感覺。看到你的笑容,我就會想,幸好我們離開了紐約。」
弘司咀嚼着程媽的話,開始回憶中四和中五的生活,一年半裏發生過的事。
「弘司,你……」程媽欲言又止,「你有沒有恨媽媽?」
一句隱晦的話,包含千言萬語,弘司自然明白程媽話裏的深層意思。
「沒有。」
程媽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夜了,明天要上學,不要太晚睡。」
「嗯,晚安。」
外面吹來陣陣涼風,弘司走到窗前,對面大廈亮起點點燈光,很多人依然未入睡。他把窗關上一半,坐在牀上舉啞鈴。
「喵。」毛毛伸了一個懶腰。
「你不是睡了嗎?原來一直在偷聽。」
牠走到弘司身邊,蹭一蹭他的手,然後躺下來,定定地瞅着他的臉。
「你平時都不怎麼親近我,現在你不想自己睡,才要我陪你。」
音樂聲、談話聲、笑聲、哭聲在夜色中繚繞。
如果是乖巧的兒子,就不會有忤逆母親的意思,做出令她傷心的事。
弘司輕撫毛毛,「我沒有恨過媽媽,真的一次都沒有。」他躺下來,對毛毛說:「你想不想聽睡前故事?我跟你說一個發生在紐約,關於芭蕾少年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