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瘋癲的DNA
誠修書院中學部中央廣場的「誠修之風」銅像是學校的地標,但凡有活動或約會,同學都喜歡在這兩尊少年少女銅像前面集合。
大清早,千晴帶同貓零食回校,和小藍在銅像會合後,一起在上課前探望毛毛。
隆哥知道她們會來,沒有鎖上宿舍的門。
「毛毛!」
小藍打開門,呼喊毛毛的名字。平時,毛毛很喜歡和小藍玩,聽到小藍叫牠便會撲過去,現在卻連一聲貓叫都聽不到。
「牠會不會出去散步了?」千晴問。
「隆哥說牠很乖,一直留在屋裏。」
「砰嘭!」
睡房裏傳出物件碰撞的聲音。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躡着腳步走進睡房。衣櫃門呈虛掩狀態,門縫露出半條虎斑尾巴。
毛毛的躲藏技巧真差勁!
「毛毛,我們找到你了,出來啦。」千晴敲敲衣櫃門。
虎斑尾巴擺一擺,毛毛裝作沒聽見。
千晴不再逗牠,直接打開衣櫃門……
「喵!」
毛毛跳到地上,越過千晴和小藍奔出客廳。牠的頭和身都有繃帶包紮。為了防上毛毛舔傷口,隆哥幫牠戴了俗稱燈罩的頭套。牠初次戴燈罩,一來不習慣,二來樣子變醜,因此不想被人看到。牠想躲在沙發下面,可頭套太大,無法鑽進去。
千晴抓起毛毛,牠扭來扭去,拚命掙扎,可力氣不夠,掙脫不了。千晴望進牠的瞳孔說:「做貓要光明正大,受傷就受傷,有什麼大不了!你是男生,東躲西藏,算什麼好漢!」
小藍在報紙中央剪了一個洞,套在自己的脖子。「毛毛,我也有『燈罩』,是不是很可愛呢?」小藍接過毛毛,把牠放在大腿上,輕撫牠的背。毛毛覺得舒服,慢慢閉上眼,不再撒野了。
「牠睡着了。」千晴說。
「毛毛,你要做個好夢哦。」小藍柔聲說。
「牠會不會夢見媽媽呢?」
「牠出世不久便被人遺棄在公園裏,還記得媽媽嗎?」
「我依稀記得小時候生病,迷迷糊糊時會喊媽媽,感覺到媽媽抱着我,給我唱搖籃曲。」
姚媽在千晴還是寶寶時病逝。基本上,千晴沒有關於媽媽的記憶,母女的軼事都是聽姚爸敍述,媽媽的樣子也是從照片中看到。
「你想念媽媽嗎?」
「畢竟沒有相處的記憶,就算想念都只是一種虛無的感覺。我反而經常顧念爸爸的事,他父兼母職把我養大,父母是二合為一的存在。」
「姚媽走了這麼久,姚爸沒想過再婚嗎?」
「他對媽媽癡心一片,對其他女人沒興趣。我有時反而希望他再婚,有人陪他照顧他,我就不必為他操心了。」
「姚爸是父母二合為一,而你就是妻子和女兒二合為一。你們都以雙重身分陪着對方。」
「嗯,也是呢。」
「我都有雙重身分。」小藍舉起毛毛,牠半張開眼睛,目光恍惚。小藍對牠說:「我是你的媽媽,也是你的戀人。我們在公園一見鍾情,注定要談一輩子戀愛哦。」
「毛毛豈不是戀母狂?好噁心!」
小藍咧嘴傻笑,千晴也跟着笑了。
二合為一!
多一分愛,多一分關心,擦亮了命運中陰鬱的角落。我們從此不離不棄,懷着頑強的靈魂,為夢塗上鮮艷的色彩。
* * *
紫柔和弘司在舞蹈室翩翩起舞,向同伴示範全新編排的舞劇。
舞蹈匯演以「花」做主題,他們把舞劇命名做《彩虹花》,喻意青春的多姿多彩。音樂和舞步活潑輕快,使人感到愉悅和輕鬆。他們能夠在短時間編出舞劇,同伴都甚為佩服。
「這次表演有一幕四人舞,由兩組男女演出。我們當中有一個人要反串做男生。」紫柔說。
「我反串。」小藍舉手喊。
「我們不是鬧着玩的。」弘司說。
「男生要舉起女生,論身高和體力,千晴比較適合反串。」紫柔說。
「好啊,放心交給我。」
「我們打算沿用上次交流會的分組,千晴和睡公主一組,弘司和小藍一組。」
瑞雪噗嗤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千晴問。
「我想起勇者事件,小藍太重,弘司才拉不住她。我怕他在台上也……哈哈……舉不起小藍……哈哈哈……」
「嗯……都有這個可能性。」弘司摸着下巴沉吟。雖然他當時只怪自己不夠力,沒想過是對方太重。
「我才沒有那麼胖!」小藍起來抗議。
「但我的確經常幫你放寬舞衣的腰圍。」可可道出實況。
「你在表演前要戒掉汽水零食,嚴格控制飲食。」紫柔說。
「節食太不人道啦!」
「你也可以每天多做兩小時運動。」
「做運動太辛苦啦!」
「唉,無藥可救!」弘司搖頭歎息。
減肥談判結束。
紫柔無視小藍的抗議,對可可說:「舞衣方面,我們想呈現彩虹的效果……」
* * *
假日的凌家家規:最晚八時起牀,八時三十分前用完早餐。
窗外陽光明亮,凌家瀰漫着烤麪包和蘑菇炒蛋的香氣。無論多忙碌,許媛堅持每天給家人煮早餐,一家人吃過營養料理,帶着滿滿的力量迎接新的一天。
「你們今天有什麼節目?」許媛問雙胞胎。
「回學校練舞。」紫柔說。
「我要去糕餅店訂林董的生日蛋糕。」小藍說。
「你打算選什麼款式?」紫柔問。
「還沒想到。你的審美眼光好,有什麼意見?」
「沒有貓咪圖案便行。」
「我不會害他的。好不好多找一個人陪我呢?」
凌森咬着烤麪包,指指自己的鼻子,可沒有人理會他。
小藍拿出手機,想發短訊給同學,看誰有空出來。
「在餐桌上不能用手機。」許媛語氣嚴肅。
「哦。」
「是!我有空!」凌森舉手喊。
「但是……」小藍猶豫着,顯得為難。
「我的審美眼光也很好呀。」
「但是你年紀大,審美標準和年輕人不同嘛。」
轟轟轟!
刻着「年紀大」的大石從天而降壓住凌森,連自尊心都壓扁了。
凌森哭喪着臉,蹲在牆角用手指在地板畫圈圈,自言自語地說:「Baby嫌我老,我的女兒嫌棄我,不要我啦。雖然我一條皺紋都沒有,但我還是住老人院好了。」
「去吧,住瘋人院更好。」許媛不客氣地說。
「嗚嗚……這個家一點家庭溫暖都沒有……我真是命苦啦……」
許媛和紫柔繼續吃早餐,完全無視呼天搶地的凌森。
「爸爸,你不要這樣啦。」
「我又老又沒用,你由得我在老人院自生自滅,以後不必理我。」
「我不會不理你,我會常常陪着你的。」
「你會不會陪我逛街?」
「會。」
「包括訂蛋糕嗎?」
「是。」
凌森彈起來,返回座位,笑呵呵的摸小藍的頭,「我的baby又乖又孝順,好開心啊!」
「你的心情轉變得真快啊!」小藍眨眨眼睛。
「由此至終都是一場苦肉計。」紫柔淡淡然喝牛奶。
* * *
糕餅店在誠修書院附近。店主提供學生八折優惠價,但凡同學生日或節日派對,誠修的學生都喜歡來這裏買蛋糕。
小藍道明來意後,女店員拿出一本貼滿蛋糕照片的相簿。水果蛋糕、卡通人物蛋糕、立體蛋糕……每張照片都很吸引,叫人越看越餓。
「雜果蛋糕好不好?有很多水果哦。」小藍指着照片說。
「水果胡亂堆砌,毫無美感。這款皇家巧克力蛋糕,巧克力鏡面夠典雅。」凌森說。
「裝飾只有一條巧克力和兩顆紅桑子,太單調了。」
「Less is more是設計的最高境界,你沒聽過嗎?」
「我們奉行more is better。芒果好不好?整個蛋糕鋪滿芒果,中央有一朵芒果花。」
「這種普通貨色到處都有賣。經典栗子蛋糕,你的班主任應該喜歡懷舊。」
「太老套了。不如……」
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父女倆挑來挑去都無法達成共識。
女店員端起禮貌的笑容,以親切的聲音問:「蛋糕是不是送給老師的?」
「嗯。我想要一個令他又驚喜又感動的蛋糕。」小藍說。
女店員翻到相簿最後一頁,「這款黑板立體蛋糕是新產品。黑板是巧克力,裝飾的粉刷和粉筆是糖膠,下層是榛子蛋糕和忌廉。甜點師會用白巧克力在黑板寫上祝福語,很多學生送給老師,或者送給即將做老師的朋友。」
造型特別,切合主題。黑板蛋糕閃爍迷人的光芒,向凌氏父女招手。兩人彎起眼睛,指着照片喊:「就要這個!」
* * *
「咕——」
完成訂蛋糕任務,取過訂貨單,小藍的肚子發出咕咕聲,瞟一眼手錶,原來已經到了中午。
「爸爸,我們吃午餐囉。」
「你想吃什麼?」
「嗯……」小藍邊想邊走出糕餅店。在等候過馬路時,剛好瞥見弘司在對面行人路走過。小藍揮手大喊:「司令!」
弘司左右張望,終於看到正在揮手的小藍,於是走到馬路對面。
「Hey!你是baby的同學嗎?」凌森問弘司。
「是的。」
凌森身材高挑,天生孩子臉,棕色短髮配合時尚打扮,給人年輕的感覺。驟眼一看,像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初次見面,弘司搞不懂眼前男女的關係,問小藍:「男朋友?」
「嘻,我不是戀父狂哦。」
「呀!你是許校長的丈夫?」弘司震驚不已。在他的觀念中,中年男人都像林董中年發胖,頂着大肚子。
「我和阿媛是大學同學,你有什麼不滿嗎?」凌森變了臉色,語帶恐嚇。
「沒……沒有……世伯……」
世伯?
「我的皮膚緊緻,身無贅肉,一條皺紋都沒有,叫我『伯』是對保養品的侮辱。」凌森逼近弘司,把眼睛瞇成一線。「凌森,叫我Sam。」
弘司嚥一下口水,結結巴巴地說:「S……Sam……」
真是難以想像!這個男人一點大人的模樣都沒有!哪有家長這樣對子女的同學說話?這個男人和許校長是怎樣相處的?其他同學也見過Sam嗎?他們也遭到相同的對待嗎?
「司令,你去哪裏?」小藍問。
「我約了阿匠,在他家中溫習。」
阿匠是天才型,弘司是努力型,不管有沒有測驗考試,他們差不多每個星期六都舉行溫習會。
凌森摟着弘司的肩膀說:「藍天白雲,清風送爽,難得有好天氣,留在室內溫習,是對青春的不敬。」
「你……你想怎麼樣?」弘司聲音發抖,有不祥預感。
「Baby的司令,為了紀念陽光下的緣分,我們要……唱卡拉OK!」
「好啊,我去我去!」小藍歡呼響應。
天啊!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又一個邏輯思維自成一家,普通人難以溝通的傢伙。
弘司好想仰天吶喊:
卡拉OK也是室內活動,跟天氣好不好沒有關係啊!
* * *
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
Ge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
Ge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
What the fox say?
Wa-pa-pa-pa-pa-pa-pow!
Wa-pa-pa-pa-pa-pa-pow!
Wa-pa-pa-pa-pa-pa-pow!
What the fox say?
小藍和凌森又唱又跳《What Does The Fox Say?》。這首歌由挪威歌手創作,一半是歌詞,另一半是動物聲音。父女倆表情豐富,興起時甚至模仿動物的動作。他們覺得歌曲有趣好玩,一拿起麥克風便重複唱了三次。
「我一直很好奇,小藍的『過度活躍症』是怎樣得來的,原來她是遺傳了父親的DNA。」
「你為什麼坐在這裏?」弘司斜睨着旁邊的阿匠。
「活動教學,唱歌學英文。」
「你只是來湊熱鬧,滿足你的好奇心吧。」
弘司打電話給阿匠,告訴他午飯後才能出席溫習會時,被他聽到小藍和凌森商量去哪一間卡拉OK。結果,今天溫習會搬到卡拉OK……雖然只是掛名溫習而已!
經過一輪疲勞轟炸,「狐狸音樂」終於結束。
「渴死了!這首歌很長啊!」小藍大口大口啜飲烏龍茶。
「歌曲不長,是你唱了很多次。」弘司拿起麥克風,準備唱下一首歌。
等了一會,電視熒幕亮起Demi Lovato的《Don't Forget》。
「嘩!Demi是我的偶像啊!」小藍搶走弘司的麥克風。
「天啊!你是幾時插播的?」
「你不是很喜歡聽她唱歌嗎?」阿匠晃動着搖控器說。
「我是來唱歌,不是來聽歌呀。」
「難道你覺得我的baby唱得不好聽?」凌森逼近弘司,語帶恐嚇。
「不……不是……」
「Sam,我連續輸入了五首Demi Lovato的歌。」阿匠說。
「小匠匠,你善解人意,真是善良的好男生,我很喜歡你哦。」凌森樂透了。
聽到凌森喊小匠匠,弘司不禁打了個寒噤,全身起雞皮疙瘩。
「說到善良,我及不上你baby的司令。」阿匠說。
「為什麼?」
「他被舞團的女生騙入芭蕾舞社後,口裏說不願意,卻差不多天天留在學校練舞。初時,舞團不夠團員才要他來湊數,後來有人加入,他仍然留在團裏。」
「那是因為新加入的人是舞衣設計師,不懂跳芭蕾舞。我退出的話,只得四個人,編排舞蹈會受到限制,缺乏彈性。」弘司解釋說。
「既然當初只是為了湊數才需要你,如今你要走也無可厚非,反正芭蕾舞社也不會廢社。真心討厭的話,你要堅持退團,沒人能阻止你。」
「那……那是……」
阿匠的話不無道理,弘司一時間不懂得反駁。
「你很體貼呢。」凌森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體貼?」弘司不明所以。
「團隊有人離開,就會有人傷心。世上最折磨人心的事莫過於捨不得。」
凌森的話帶來一下重擊,擊中弘司的心臟,胸口傳來一陣悶痛。
不想返回紐約,想留在誠修書院;不想同伴被侮辱,想證明大家的能力。弘司一直從個人角度思考,不曾想過自己的離開,同伴會有什麼感受。
「你不想baby傷心,所以一直留在她身邊吧。」凌森用力摟着弘司,「我越來越喜歡你啦……小司司!」
好噁心!
才說過觸動心靈的話,凌森的成熟形象頓時消失,變回沒正經的大孩子。
「我發誓!從沒這麼想過!」
反抗無效,凌森越摟越緊,弘司幾乎窒息。
周圍的騷動無阻小藍唱歌的興致,自顧自一首接一首唱下去。
阿匠潔白的牙齒閃出狡黠的光,好像順利達成了某個目的。他拿起另一支麥克風,和小藍合唱Demi Lovato的《Gift Of A Fri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