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听乐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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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我現場見證了近半世紀音樂演出的歷史

這本書的內容,可以說是我聽樂接近半世紀的一個記錄。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我賞樂之餘一直時斷時續的寫樂評在香港發表,這裏搜集了一些今天仍然能找到的文字記錄,我從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和荷洛維茲(Vladimir Horowitz)聽到王羽佳,從七十年代聽到2017年。不幸在這長達40多年的日子裏,我也曾有很多聽而不寫的日子,更不幸的是那段日子我在倫敦工作,其實正是頂尖大師活躍着、我聽音樂最多的日子。我非常希望重拾當年的現場回憶,Nilsson、Leotyne Price、Milstein、Oistrakh、Francescatti、Serkin、Arrau、Carlos Kleiber,甚至Stokowski都依稀在我的記憶裏,但詳情已因當年沒有寫樂評而日久淡忘了。

音樂文獻林林總總,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樂評,我最喜歡寫樂評,也最喜歡看別人寫得好的樂評!樂評不光是對一場演出的一項記錄那麼簡單,它能把一個音樂家的演出重新活現在我的腦海裏,永不過時。今天誰都知道荷洛維茲的傳奇,不幸的是年輕的一代聽不上他,那麼荷洛維茲的傳奇是怎樣的呢?只有看書,看吾友邵頌雄教授或Harold Schonberg等的著作,看當年的樂評的記載。唱片提供了重要的記錄,郎朗和王羽佳恐怕也只有這樣才能聽得上“師公”,但樂評文字仍然是一個音樂家處於他人生某階段的一個最忠實的記錄。唱片可以修改永不彈錯,但現場演出記憶永存。對音樂演出的文獻來說,樂評至為重要,永不過時。

從很年輕的日子(中學時代)我便聽音樂會,我聽了幾近半世紀的古典音樂現場演出,不但在香港,也聽遍全球,我成了世上幾乎所有著名音樂廳的座上客,不但在紐約倫敦巴黎,近年甚至曾到里加(Riga,拉脫維亞的首都)、巴勒迪斯拉瓦(Bratislava,斯洛伐克的首都),我不但曾入席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劇聖殿,甚至在七十年代到過拜萊特瓦格納音樂節(Bayreuther Festspiele),看克拉巴(Carlos Kleiber)露頭角指揮《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底》(Tristan und Isolde),也許我甚至可以追溯到我在香港大會堂聽過魯賓斯坦,而我的第一場現場聆聽的交響樂演出是洛杉磯愛樂團,華倫斯坦指揮,在旺角當年的舊伊館,那時還沒有大會堂或紅磡體育館,香港的音樂會多是在港大陸佑堂或利舞台演出的!

對於這許多歷史,我仍有一些印象,記得是洛杉磯愛樂團的演出發出的“爆棚”聲音令我為之震撼,是引領我聽音樂,甚至寫樂評的遠因。其實電影的引薦作用更大,因為電影是更普及的媒介,年輕時我看了一部叫The Magic Bow的電影,港譯為《劍膽琴心》,講柏格尼尼的故事,令我對小提琴音樂着迷,該片可說才是我的音樂啟蒙,幕後演奏者是曼紐軒(Yehudi Menuhin)。30年後我有機會在倫敦見過曼紐軒,我為此對他致意。很多電影是我們認識大師的現場的見證,雖然不是真正的現場,也可見大師風範。《樂府春秋》(Carnegie Hall)一片更見證了許多連我痴長多年也聽不上的傳奇大師。的確,電影不是現場,可是看到海菲茲(Jascha Heifetz)這樣的傳奇人物(其實他曾在很多電影現身),即使到今天看了仍然扣人心弦,不因是“二手經驗”而異。要知道,那時代是78轉唱片的時代,也沒有在家看錄像這樣的“不可想像的事”。今天,當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上演時,大多數演出都可以在戲院旁邊的大銀幕上看到場內的演出!最近我就曾在戲院外面看完一場《厄勒克特拉》(Elektra)(儘管天氣寒冷肯定不宜本人),我對自己仍然“發燒”也感到奇怪!

話說那天看場外,是因為那天剛到,沒提早購票,但跟着的兩天,我在場內看了《帕西法爾》(Parsifal)和《玫瑰騎士》(Der Rosenkavalier),那幾小時都可以說是我近年的人生高潮!在場內,我感受到與演出者的某種心靈溝通,儘管任何的表達只能在謝幕的喝采中略為發泄。這些經驗,包括台上演出的一些細節,如果我寫了樂評記錄下來,就會是永恆記憶的提場!這樣說來,我寫樂評寫了幾十年,只要是我看過寫過的,今天重讀我的記錄,或已淡忘的記憶便又歷歷如繪!

這是我重編此書的原因。這書裏面我寫了許多難忘的現場,自己翻閱,很多今天已成傳奇的大師又活現在我的腦海裏。這樣說,何不讓我的記憶與年輕一代的樂迷分享?今天有很多出色的小提琴家和鋼琴家,可是也再沒有(也許出不了)另一個荷洛維茲或海菲茲了。這本書的內容,很多是我在現場聆聽過的許多黃金時代傳奇大師的記錄。

近兩年我一再飛越半個地球去看芭蕾舞,但聽音樂常是連帶的活動。這兩年,我也曾專程去紐約大都會看了Anna Netrebko演Lady Macbeth(《馬克白》Macbeth, Verdi),去巴黎看Renée Fleming演Arabella,也不一定只看巨星,有時會不經意的看到不是明星演的好戲,例如最近在華沙看了不錯的《羅恩格林》(Lohengrin),哈哈,售票員看我像不求甚解的遊客,好心“警告”我說此戲“甚長”,我想告訴她最長的歌劇是《紐倫堡的名歌手》(Meistersinger),Parsifal也比Lohengrin長,想起來,我聽歌劇的地方甚至包括在伊斯坦布爾這樣的冷門“非音樂”地方。遺憾的只是數訪布而諾斯艾利斯都因夏休沒機會進Colón劇院。最近在維也納看了Parsifal現場,我覺得時間最好能再長……直至永遠,Ewig…ewig,像《大地之歌》最後的一句歌詞!近年的一些現場聆聽,是我特為出版此書補寫的,它構成了本書的一部分。在我人生歷史較早期寫的記錄,我都一一修正了。至於當年發表的文字我完全不加修改,因為我要記錄的是當年的現場。

寫樂評必定主觀,有許多個人意見或偏見,所以有人不喜看樂評,但我特別喜歡看寫得好,必須有技術含量而言中有物的樂評,外國結集成書的樂評我都儘量購閱了。我希望新一代的讀者能通過本書認識一些過去的大師,使我從而得到“能有人分享”的樂趣。

特別感謝邵頌雄教授幫忙,在我的舊書中給我把這本書適用的文字分出來。沒有他的幫忙,我是肯定出不了這本書的。邵兄的巨著《黑白溢彩—荷洛維茲的藝術》以上世代的鋼琴大師為題材而成暢銷書真是天大的好事,證明音樂的archive文獻始終是重要的,也希望證明本書講歷史演出的樂評並不過期。重讀舊文真的使我有回到Horowitz演奏會的現場的感受!

黃牧

2017.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