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門外
各種散步的人們走出城外。
手工業學徒二三人
向那邊去幹嗎？
其他學徒數人
我們要前往獵人之家[101]。
前者
我們要到磨坊[102]那裡去散心。
學徒一
我勸你們前去河濱飯店。
學徒二
那一條路沒什麼可看。
第二隊
你怎麼樣？
學徒三
我跟別人同行。
學徒四
還是上堡村[103]去吧，那裡肯定會有
最漂亮的姑娘，最好的啤酒，
打起架來也是頂呱呱。
學徒五
你這得意忘形的小郎，
皮膚又在第三次發癢[104]？
我不愿去，那地方使我害怕。
使女
不，不！我現在還是回城去。
使女二
他肯定會等在那棵白楊樹旁。
使女一
這對我沒有多大樂趣；
他會陪在你的身旁，
他只跟你跳舞尋歡，
你的快樂跟我不相干！
使女二
他今天決不會單獨一人，
他說那個鬈髮的也跟他同行。
學生
那些娘兒們走得多起勁！
老兄，過來！我們要跟著她們。
強烈的啤酒、麻辣辣的煙草[105]、
打扮得漂亮的姑娘，都是我的嗜好。
城市姑娘
你瞧那些漂亮的小伙子！
他們真是好不害羞；
他們盡可以跟些上等姑娘交際，
卻去盯著這些丫頭！
學生二
（對學生一。）
別走得太快！後面來了兩位，
瞧她們一身俊俏的打扮，
我的芳鄰也在其內；
我對這姑娘頗有好感。
她們靜悄悄地走路，
總歸要跟我們碰在一處。
學生一
老兄，不行！拘束使我難受。
快點！不要錯過這種野味。
星期六拿著笤帚掃地的手，
到星期日最會將你撫愛。
市民
我真不喜歡他，那個新任市長！
他上任以來，一天天跋扈飛揚。
他對本市有什麼功勞？
情況不是越來越不行？
我們要格外俯首聽命，
納稅也比以前更高。
乞丐
（唱。）
善良的老爺，美麗的太太，
華貴的打扮，紅紅的臉蛋，
請你們瞧瞧我這個乞丐，
幫我解救我的苦難！
別讓我白白演奏風琴！
好布施的人才會愉快。
今天大家都高高興興，
讓我也撈到一些外快。
市民二
在星期天和節日最有趣的事情，
無過於談談戰爭和戰事謠言，
在遙遠的土耳其那邊，
數國國民在大動刀兵[106]。
我們站在窗口，痛飲一盅，
看各樣的船只順著河水航行；
晚來欣然回到家中，
衷心祈禱天下太平。
市民三
是呀，街坊！我也是死人不管，
盡管他們劈開了頭，
盡管鬧得天下大亂；
只要我家中一切照舊。
老婆子
（對城市姑娘。）
打扮得多俏！漂亮的年輕姑娘！
誰不為你們神魂顛倒？——
別這樣驕傲！我了如指掌[107]！
你們想什麼，我都能替你們辦到。
城市姑娘
阿加忒[108]，走吧！我很留意，
不跟這種魔女公然同行；
雖然她曾在聖安得烈節前夕[109]，
讓我目睹到未來的情人——
城市姑娘二
她讓我在水晶[110]裡看他，
像個軍人，跟幾個武夫在一道，
我四處留神，我到處找他，
可是我總是碰他不到。
眾兵士
擁有高墻、
雉堞的堅城，
意氣昂昂、
傲慢的美人，
我都要佔領！
雖然苦勞，
報酬卻很高！
軍號一召喚，
我們就響應，
不管去尋歡，
還是去送命。
這是突擊！
這是人生！
美人和城池，
都得投誠。
雖然苦勞，
報酬很高！
因此眾兵丁，
開步快前進。
（浮士德和瓦格納。）
浮士德
大河和小溪都已經解凍，
受到柔和的春光的鼓舞；
溪谷萌發出希望的幸福；
衰弱不堪的年老的嚴冬，
已經退藏到荒涼的山中。
它一面逃跑，一面還送來
無力的陣雨，夾雜著冰雹，
斑斕地掩復蔥綠的原野；
太陽容不得白色的單調，
到處都看到奮發和繁榮，
她要讓萬物多彩而生動；
可是這一帶還不見花開，
就喚盛裝的人群來替代。
請你回轉身從這個高處
向我們那座城市裡回顧。
一大群形形色色的遊人
湧出空洞的陰暗的城門。
都想來欣賞春日的晴和，
他們要慶祝基督的復活，
自己也恰像復活了一樣，
離開矮小的沉悶的鬥室，
擺脫了工商手藝的鎖韁，
脫離了山墻屋頂的壓力，
走出了擁擠狹隘的街路，
走出了森嚴昏暗的教堂，
全都見到了天日的晴光。
瞧大家都在活潑地散步，
分頭穿過了田野和菜園，
在河面上上下下的各處，
漂蕩著好多快樂的小船，
最後的一隻，滿載得快要
沉下去似地才離開河岸。
就是從對山遠遠的小道
也看到彩衣閃閃地耀眼。
我已經聽到村民的喧嚷，
這是民眾的真正的天堂，
不論老和少都欣然歡騰：
這裡我是人，我能做個人！
瓦格納
博士先生，跟你散步
非常有益，而且光榮；
可是我不會單獨逛到此處，
因為我憎惡一切粗野舉動。
打九柱戲、拉琴、長嘯，
對我乃是討厭的聲音；
他們就像著魔一樣在胡鬧，
卻稱為唱歌，稱為高興。
（農民們在菩提樹下。）
跳舞唱歌者
牧人為了跳舞打扮，
花茄克衫、絲帶、花環，
打扮得來真俊俏。
大家聚在菩提樹旁，
個個跳得如醉如狂。
唷嗨！唷嗨！
唷嗨沙！嗨沙！嗨！
這是提琴的音調。
他匆匆地趕到那裡，
就在那時他的手拐子
撞著一位女多嬌；
活潑的姑娘回頭一看：
原來是你這個混蛋！
唷嗨！唷嗨！
唷嗨沙！嗨沙！嗨！
不要這樣沒禮貌！
他們急忙跳起圓舞，
忽左忽右，跳來跳去，
衣衫跟著飄東飄西。
他們跳得面紅身熱，
手拉著手喘氣休息，
唷嗨！唷嗨！
唷嗨沙！嗨沙！嗨！
手拐子托住她的腰。
不要跟我這樣溫存！
多少男人欺騙女人，
說起謊來真巧妙！
他卻把她哄到一旁，
遠遠聽到樹下的喧嚷：
唷嗨！唷嗨！
唷嗨沙！嗨沙！嗨！
這是琴聲和喊叫。
老農民
博士先生，你真是好心，
今天竟然看得起我們，
來到我們群眾當中，
不怕失去你學者的身份。
請拿著這隻最好的杯子，
我們已斟滿新鮮的酒，
我敬你一杯，高聲祝愿，
它不僅解除你的口渴，
還愿照它含有的滴數，
增加先生同樣的歲數。
浮士德
我領受這清涼的一杯，
我祝福你們，向你們道謝。
（群眾圍成一圈。）
老農民
你在歡樂的日子光臨，
真是再好沒有的事情；
從前在那個不幸時期，
你曾對我們十分關心！
這兒有許多活下的人，
當初全仰仗你的令尊，
在他消除瘟疫的時候，
治好他們高熱的險癥。
那時你雖然年紀很輕，
卻常去每個病家探望，
抬出的屍體雖然很多，
而你卻總是平安無恙[111]；
你闖過許多危險關頭，
救人者自有救主保佑。
眾人
他經過考驗，祝他健康，
讓他能永遠給人幫忙！
浮士德
恭敬那位天上的救主，
他教人相助，也賜予救助！
（浮士德與瓦格納繼續散步。）
瓦格納
受這許多人尊敬，哦，偉大的人，
不知你心中發生什麼感慨！
誰能憑著自己的高才
而如此受惠，真是福人！
父親指示給他的小孩，
人人都探詢，爭先恐後，
提琴聲中斷，跳舞者停留。
你走過，他們排好了隊，
高高揮起他們的帽子；
差一點就要對你雙膝下跪，
好像在路上見到聖體[112]。
浮士德
再走上幾步，走到那塊石頭的地方，
讓我們休息，減少旅途的疲勞。
我常獨坐在那裡沉思默想，
折磨自己，進行齋戒和禱告。
我滿懷希望，信心牢固，
流著眼淚，搓手嘆息，
我想強求在天之主
把那一場瘟疫撲滅。
群眾的讚揚對我簡直像譏刺。
但愿你能看透我的內心，
你要知道我們父子
真沒有資格受這種榮名！
先父是個無名的正人君子，
他對自然和自然的神聖的運行，
誠實不茍，可是卻一意孤行，
異想天開地努力尋思；
他跟煉金術師們交往，
把自己關在黑丹房[113]裡，
根據無窮無盡的配方，
把相克者混合在一起。
他把紅獅[114]，那個大膽的求婚者，
跟百合[115]在溫水中交配，
然後燒以烈火，將他們二者
從一間洞房[116]逼到另一個室內[117]。
於是，多彩的年輕女王[118]
就在玻璃器中生成，
丹藥已經煉成，病人依舊死亡，
有誰被治愈，卻無人過問。
我們就這樣使用恐怖的靈丹，
在這群山萬壑之間，
猖狂肆虐，比瘟疫更猛。
我親自把這件禮物[119]贈給成千的人士，
他們凋零了，我卻要在世
聽人讚揚無恥的元兇。
瓦格納
你何必為了此事煩惱！
施行傳授來的技術，
問心無愧，精確無誤，
這種大丈夫行為豈不夠好？
你在年輕時能敬重你的令尊，
當然樂愿從他受教；
你在成年後增加你的學問，
將來令郎可達到更高的目標。
浮士德
誰能從這迷惘的海中
抱有出頭的希望，真是幸福！
我們不知者，正合我們所用，
我們所知者，卻沒有用處。
可是何必用這種鬱悶的談話
破壞眼前這個時刻的嬌媚！
你瞧，在夕陽掩映之下，
綠裹的農家蓬蓽生輝。
太陽隱退了，一天就此告終，
她奔向彼方，開拓新的生涯。
啊，但愿我能插翅高飛凌空，
永遠不停地追隨著她！
看我腳下靜靜的人世
熠熠輝映著永恒的斜陽，
群山發出紅光，溪谷一片安謐，
銀色的小溪流入金色的大江。
那時，藏有無數深谷的荒山，
不會成為我的仙遊的障礙，
而那擁有暖波[120]的港灣的大海，
展開在我驚異的眼前。
但太陽女神[121]好像終於退位；
新的沖動將我召喚，
我急忙追去，吸她永恒的光輝，
我的前面是白晝，背後是夜晚，
頭上是太空，腳下是一片海波。
一場好夢！女神卻忽而消逝。
唉！我們精神的翅膀真不容易
獲得一種肉體翅膀的合作。
可是，這是人人的生性，
他的感情總想高飛遠揚，
只要看到云雀沒入青云，
在我們上空嘹亮地歌唱；
看到蒼鷹把羽翼張開，
翱翔在高聳的樅樹頂上，
看到灰鶴越過平野，
越過大湖而飛返故鄉。
瓦格納
我也常常耽於妄想之中，
可是從沒有感到這種沖動。
森林和田野容易令人看厭，
鳥兒的翅膀，我也決不會羨慕。
一頁一頁、一本一本地讀書，
卻給我另一種精神快感！
那時，冬夜就變得親切而美麗，
快樂的生氣會使你全身溫暖，
你一翻開珍貴的羊皮紙古籍，
整個天國就會降到你身邊。
浮士德
你所知的，只是一種沖動，
另一種最好不必知道！
有兩個靈魂住在我的胸中，
它們總想互相分道揚鑣；
一個懷著一種強烈的情欲，
以它的卷須緊緊攀附著現世；
另一個卻拚命地要脫離塵俗，
高飛到崇高的先輩的居地。
啊，大氣中如有精靈
在天地之間進行統治活動，
請從金色的暮靄裡面降臨，
把我領進多彩的新生活之中！
我真想獲得一件魔術的衣衫！
帶我前往異國遊逛，
就是給我最最貴重的衣裳，
一件皇袍，我也不愿交換。
瓦格納
不要召喚那一群著名的魔神，
他們在大氣之中到處流竄，
從四面八方給我們世人
帶來成千上萬的危險。
北方有銳齒魔神[122]向你進犯，
他的舌頭像利箭一樣刺人；
東方來的魔神[123]，使萬物枯乾，
要從你肺裡攝取養分。
若是來自沙漠之地的南方[124]，
就在你頭上燒起一團團熱火，
至於西方的群魔[125]，先之以涼爽，
卻為了要把你和田野淹沒。
他們愛竊聽，慣於幸災樂禍，
他們愛服從，因為要欺騙我們；
他們裝腔作勢，像來自天國，
說謊時像天使一樣輕聲。
可是走吧！四面已經昏暗，
涼氣襲人，霧氣彌漫！
到晚來人們才知道戀家。——
你幹嗎在此佇望，如此驚訝？
昏暗中能有什麼將你吸引？
浮士德
你不見黑狗在新苗與殘根之間巡行？
瓦格納
我早已看到，並無什麼特異之處。
浮士德
仔細瞧瞧！你當它什麼動物？
瓦格納
一隻獅子狗，照它自己的習慣
拚命嗅它主人的行蹤。
浮士德
你瞧，它正兜著螺旋形大圈，
繞著我們，跟我們漸漸靠攏。
如果我沒弄錯，在它身後，
一路拖著火焰旋渦。
瓦格納
我只看見一隻黑獅子狗；
這或許是你的眼睛看錯。
浮士德
它仿佛是繞著我們的足跟
畫著魔圈，準備跟我們結交。
瓦格納
它找不到主人，卻碰到兩個生人，
所以惶惶不安，繞著我們亂跳。
浮士德
圈子縮小了，它已經走近！
瓦格納
你瞧！是一隻狗，不是妖精。
它狺狺懷疑，肚子貼在地上，
搖著尾巴。十足的狗相。
浮士德
跟我們在一起吧！過來！
瓦格納
真是一個滑稽的狗才。
你停下，它就直立起來；
你對它說話，就向你身上躥上來；
你丟了什麼，它會給你取回，
會跳進水裡把手杖銜回。
浮士德
你說得對；我看不出一點
精靈的痕跡，一切都由於訓練。
瓦格納
一隻訓練有素的小犬，
哲人也會覺得喜歡。
是的，它完全值得你的眷顧，
它是學生們的杰出的高徒[126]。
（他們走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