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琤的孩子
我想替我的孩子改個名字,你可以幫我嗎?
由於我誤打誤撞發現了和母親結婚三年的後父有外遇的秘密,為了挽救一宗即將發生在自己家庭的悲劇,我偷偷當起戀愛特工,逐步潛入後父外遇那女子的生活內,而外遇正是我母親的學生—─顏曉萱。
後來,當我得知後父是為了令我母親醒覺她不可以再跟我親生爸爸私下來往,才假裝追求顏曉萱。有“外遇”的竟是母親!在我調查之下,方才發現母親秘密跟我父親來往是為了隱瞞自己借錢替他供養計程車,因母親與我父親的現任妻子是好朋友!我的家庭危機原來只是齣家庭鬧劇!
本來,我的特工任務已完結了,但卻不幸留下一條尾巴。後父以顏曉萱作餌去警告母親,我則以顏曉萱作餌去反擊後父,現在真相大白,我便成了最對不起顏曉萱的罪人了,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
就在我心煩意亂的一刻,顏曉萱約我外出。
我痛苦地考慮半晌,終於答應了她的要求。我想,也是時候,將一切事情向她、同時也是對我自己交代清楚了……
我到了顏曉萱所說的地址,是一所背山面海的兩層高西班牙別墅。
我張大嘴巴站在電閘前,不大見到門鈴所在,忽然間,閘門開了,顏曉萱伸出頭來,她雙眼有點微紅。
“你來了。”她說:“進來吧。”
我為難地笑笑,“我沒有見家長的心理準備啊。”
“今晚沒有家長。”她拖着我手進去。
地方很大、很靜,她說:“我全家去旅行一星期,留我在此。”
“恭喜妳榮登屋主。”我說。
“並非第一次了。”她走到泳池旁邊,將足踝放進水中。
“妳哭過了。”我脫掉了鞋襪,走到她身邊坐下,將兩腳插進水中,然後像小時候參加游泳班時般用力踼水。
她看着激起的水花,寂寞的說:
“我永遠是這個家多出來的一件傢俬,我感覺——像個孤兒。”我正欲安慰她甚麼,我衣袋中的手提電話響起了。
我向她作了一個抱歉的神情,接聽。
“小明。”
“李琤!”我因忙着做我的家庭問題特工,很久沒有跟她見面,甚至傾談了。我感覺一陣熟悉。
“我想見一見你。”李靜語氣不尋常,“就現在,可以嗎?”
顏曉萱在旁,我說話變得吞吐:
“我有點事——”
李琤:“我想現在——”
我聽着電話的手突然一鬆,顏曉萱已一手將它搶過去,對話筒說:“他今夜整晚沒空。”一說完這話,她將電話和電池拆開了,在水池前垂直了手臂,一手握電話,一手執着電池,對我說:
“任揀一樣。”
“我兩樣都要。”我苦笑。
“貪心!”她放開手,兩件總值五千多元的電話零件同時跌進水中,從此報銷。
我呆呆望着泳池底,看着我深愛的手提電話在潛水。
“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笑了。
水的浪花上反映出她的表情。
我沉默下來了,忽然之間,心中有種動力,我轉過臉,對她說:
“顏曉萱,我有些事情想對妳說清楚了——”
露着笑容的顏曉萱,一聽到我這個話,收斂了笑容,用又圓又大的雙眼注視我。
“你覆電話給剛才的女子吧。”顏曉萱從她的睡袍內取出一個輕巧得像粉盒的手機,“我知道你要對我說甚麼。”
我怔怔凝視她,不曉得她說那句話的意思,她真的知道我將會說些甚麼嗎,還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心突然亂起來了,望着她掌心上的電話,掙扎了好一會,才接過了它,正想打出電話,卻發現手機毫無反應。
顏曉萱狡猾地笑起來了,“你以為我會容許你這樣做?”
我給她戲弄得沒話說,我晦氣的說:“我也沒有打電話的意思,只想試用這款新式手機。我早知道妳不會是那種“順攤”的女子。”
“馬後砲!”她笑,搶過電話,將一塊小小的聰明咭放進機內,按下幾個鍵掣,遞回我手上,“可以打出了。”
我斜睨着她,“不是手提電話型的筆盒吧?”
“不要幼稚了。”她說:“送給你的,內置傳呼機功能當作補償你的“水貨”吧。”她說了一組電話號碼。
“真的送給我的?”我愛不釋手。
“你不喜歡大可轉送給別人。”
我致電李琤家中,但無人接聽,我傳呼她留下新的電話號碼。
“你後父昨天向我道歉了。”顏曉萱見我放下電話,突然開口說:“關於他假裝追求我,挽救婚姻危機那件事。”
我第一時間鴉雀無聲。
顏曉萱說:“這就是你想對我說清楚的事情吧?”
我仍然不出聲,想不到陳叔叔會忠直到這個地步,本來我理直氣壯脫離她的理由,一下子消失於無形。對於她應該氣憤而不感氣憤的事情,我又有甚麼自怨自責的權利?
我整個人頓失了方向。
我以後應該用甚麼身份面對她?
“我們現在才算真正認識。”顏曉萱伸出手,“我名叫顏曉萱,你好嗎?”
“梁小明,十八歲,靚仔,無不良嗜好,但有特殊癖好。小姐你好!”
我啼笑皆非的伸出手去,與她相握。我接觸到她和暖而滑嫩的肌膚,感到好受。
我說:“做個朋友好嗎?”我此刻的真心話。
“朋友。”顏曉萱古怪的笑,“我從未試過有男性朋友的。”
“答應了?”
“答應!”她臉上有真心的高興,“答應了!”
我鬆一口氣,微笑看着她,她也笑看着我,我倆像一分鐘前才認識的朋友,十分鐘前的猜疑和虛偽很快盪然無存。
——顏曉萱就是擁有這種神奇力量的小魔女。
她說:“剛才致電給你的是李琤吧。”
“是的。”我清心直說:“她似乎找我很急。”
“我剛才玩得有點過分。”她抱歉的說。
“我已傳呼了她。”我說:“如果她有急事找我,她一定會回覆我的。”
“記得我告訴你嗎?”顏曉萱說:“我不是跟李琤見過一次面嗎,我看得出李琤很喜歡你。”
“我和李琤認識很久了。”我在泳池旁邊踼水,笑着說:“我和她相處的時間久得像一家人了,只是欠缺血緣關係而已。”
“也許你這樣想。”顏曉萱看着我,“當你向李琤介紹我時,你記得自己說了甚麼?”
“我說:“顏曉萱是我女友。”我記起來說。
“你看到她聞言後的眼神嗎?”顏曉萱說:“我從未見過有朋友聽到朋友有女朋友後會露出那麼失落而強裝歡容的表情。”
我默然地看着她。
顏曉萱問:“你喜歡李琤嗎?”
我呆視她良久,一輩子沒想過這個問題。
“要開始想想了。”她笑笑別過頭去,“想通過了,三五七年以後,你們真會成為一家人的。”
我一直出不了聲。
由於我真的無言以對。
我和顏曉萱在泳池旁邊談心,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天濛濛泛白之際,我才發覺自己跟她對談超過六小時了。
“我很久沒有向人說上六個小時的心事了。”她說。
我打了個呵欠,“上一次是幾時?”
“兩年前。”她的聲音中有淡淡的愁,“和我的男朋友。”
“妳有生之年到底有幾多個男朋友?”我取笑她。
“很多個。”她說:“但我肯真正承認的,”她好好地想了一想:“只得一個。”
“你的第一任男朋友。”
“你怎樣知道?”她有點奇怪。
“除了初戀以外,有哪一段感情是深刻得值得讓妳承認的?”我簡單的說。
“你說得不錯。”
“就是那個陪妳到銀礦灣看日落,卻不停講手提電話的人?”
“是的。”
“他尊姓大名?”
“聽濤。”
“名不符實。”
顏曉萱聽不明白,“甚麼?”
“一聽到他的名字,會以為他是個喜歡優雅地聆聽浪濤聲的人。”
我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急才,“想不到他是個在海濤聲中接聽電話的人。”
“你不要侮辱我男朋友。”
“現在不是了。”我橫她一眼,“我餓壞了,妳餓嗎?”
我刻意帶顏曉萱去了一所距離李琤工作地點不遠的酒樓。
“很少飲早茶吧。”
“我是千金小姐嘛。”我心不在焉地說:
“有點心車經過,妳可以任叫任食。”
“因為由我結脹?”
“妳甚麼也先知先覺。”我替她沖了茶,“我出去買一份報紙。”
我跑到便利店找當值早更的李琤,店裏只得她一個掌管,顧客在大排長龍,我連忙走進櫃枱處幫她一把,她見我來了,臉上卻沒有甚麼特別的表情。
我知道她心裏有點事情。
我輕聲的說:“妳昨晚沒有覆電話給我。”
李琤替顧客們在找贖,“我不想撥自己不熟悉的電話號碼。”
“妳有重要事找我吧?”我盯着她的側臉,“嚴重得無法自己解決的事情。”
李琤不語,她緊緊抿着雙唇。
我將一件一件的貨物放進膠袋,有點晦氣的歎口氣,“那當然,妳有權不說。”
“我去了墮胎。”
李琤忽然之間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懷疑自己聽錯,但看到排在櫃枱前的幾個顧客們的臉上也變了色,我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有甚麼想知道嗎?”李琤雙眼一直冷冷徘徊在收銀機和顧客之間,忙於找贖,半眼也沒有看我。
“報紙呢?”
“賣完了。”我重重的跌坐下來。
“梁小明,你剛才的二十分鐘做過甚麼?”顏曉萱一下子猜透我心意:“你致電了給李琤?”
我整個人像縮小了,“我去過她工作的地方,就在這裏附近。”
“事態嚴重。”她凝視着我。
我頹然,作不得聲。
顏曉萱站起身,“我還是先走了。”
我拉着她坐下,“不需要了。”
她憂心地看着我,我的心一冷一暖,胸口有被抓緊似的難過。
我靜靜的說:“她昨晚去了墮胎。”
顏曉萱發了一陣子的呆,“不是你的吧?”
“我知道是誰的。”是乾坤吧。
“你昨晚應該陪着她的。”她自責說:“我太任性了。”
我搖搖頭,強笑了一下。“誰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無言地垂下眼。
“今天好好陪伴她吧。”顏曉萱說:“由於在事發時你不在場,事後更是你將功補過唯一機會。”
我仰起頭,擠出一個笑容。
“妳不明白李琤的性格,她是個倔強又獨行獨斷的人,她——”
“既然如此——”顏曉萱打斷了我的話:“她昨晚何需致電給你?”
我止言。
若不是向我求救,李琤不必找我,我也根本不會知道她打掉孩子這回事。
“我昨晚不是告訴過你嗎,或許你把李琤當作紅顏知己看待,但她不這樣想,我從沒有聽過有女孩子會告訴她的男性朋友自己墮胎的,除非那件事對你的傷害不下於她自己。”
我放慢了呼吸,感到四周景物都在眼前旋轉。
“我去買報紙。”顏曉萱站起身。
我整個人癱瘓似的坐着,怔怔想着顏曉萱的話,我發覺她所說的都是對的,而自以為相當了解李琤的我,原來對女孩子的心理一竅不通。
正值此際,我衣袋中的手提響起了,我一看手機熒幕顯示,並非有來電,而是一個傳呼口訊:
“曉萱:我記起有事要辦,先離開了。請你快去安慰朋友吧!”
我放下電話,對顏曉萱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自己只有離開,對整件事才會有真正的幫助。
我默默的佇立在便利店外,一個李琤看不到我的位置,靜心等待着。當我想到她昨晚獨個兒承受着一切,我彷彿見到她的勇氣和絕望。
我能夠想到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逼使自己向我求救,而她又得到了甚麼樣的回應,我便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自責……
李琤離開便利店,才拐了個彎角,就見到我,她彷彿有半秒鐘的遲疑,然後便平靜的向我步過來了,我盯住她,盯住她深沉的雙眸,盯住她那自負的嘴角,盯住她那堅定的臉孔……我知道她在裝強,而這種外表的強裝更顯出她內在的單薄。她橫過我面前,我張開嘴巴,勉強想說甚麼將她挽留,她卻停下腳步,轉過身,用手指輕輕按在我唇上,溫和而認真的說:
“我想替我的孩子改個名字,你可以幫我嗎?”
我鎮住了。
一想到那個孩子……我的胸中猛烈湧起一陣悸動,眼眶熱熱的燃燒起來。
李琤正色的說:“我剛才工作時想到,不如叫“如釋”吧!無論它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由於我整整半天腦子中只想到“如釋重負”四個大字。可是想到了,孩子卻——”
我感到淚珠經已在眼眶裏打轉,我不願意讓李琤看到我流淚的樣子,我只好將她緊緊擁進懷內,悄悄用手揮去了睫毛上的兩滴淚珠,然後才振作一下自己,用力拍拍她的背,使勁的說笑:
“叫“救命”吧!以後每當有人喚喊它的名字救命!救命!大家第一時間將目光齊心地投向他,觸目程度與明星不遑多讓囉!”
李琤一直將頭枕在我胸膛前很久很久,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笑,又有沒有哭,她到底在想甚麼呢,我應該很明白她,我這個由小學六年級起便認識的朋友。但我忽然感覺不到她了,甚至她緊貼在我身體上,我用力擁抱着她,我也感覺不到她在想甚麼,我感到一陣異樣的恐怖感。
所以,我放開了她,抱着她雙肩,將她拉遠到一個讓我可以看到她的臉的距離。一看之下,我的心真的碎開了一塊又一塊,李琤竟睡着了,她安祥而舒服地閉着雙眼,自負和堅定的表情早已退出她的臉。
她竟在我懷內睡着了。
我連忙小心翼翼的把李琤安放回胸前,輕輕靠着背後的牆,一動不動的擁着她,希望能讓她自己醒來。我又彷彿開始感覺到她,感覺到她承擔了超過她能夠承擔的苦難,我的眼圈漸漸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