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引夜路
清理完墙面，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
唐豆没了魂似的累瘫在沙发上，感觉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看着师傅站在神台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寻猫启示，拿着剪刀将煤球的照片裁剪下来。
“师傅，我们现在要出去找煤球吗？”
“是啊，毕竟答应那个丫头了……按理说这事是你答应她的，就该你自己去找。”浑老道整理着神台上的东西，还不忘数落唐豆。“哪有徒弟替师傅做决定的？要是再有下次，你就自己收拾烂摊子。”
“可师傅不也想帮她吗？”唐豆问道。
“谁会想给自己找事？还不是为了那三百块，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浑老道点燃一柱香插入铜鼎，又从神台下的柜子翻出手掌大的黄铜小盆，手掌轻轻抚掉上面的灰尘……到处瞎找肯定是靠不住的，自然要依靠一些特殊手段。
持起符笔蘸点红墨，在黄表纸上画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瘦长扭曲的痕迹。浑老道放下符笔，拿起画好的符咒用真气感知，虽然因生疏有些许偏差，但还勉强能用，心中不由一阵自嘲……时隔多年的第一次使用法力开坛作法，居然只是为了找一只猫。
“唐豆，去把灯关了。”
屋内变得昏暗，只有窗外的灯光透过窗格朦胧地撒落在地。浑老道抖燃符纸掷入铜盆，手摇摄魂铃口中念念有词，紧盯着盆中翻腾的火苗，随后将寻猫启示的照片掷入火中……
火光将唐豆的脸庞映照得通红，诡异的氛围笼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仿佛火光之外许多飘忽的目光在身后张望，感觉到那一双双眼睛在阴影中翻转眨动，在周围徘徊片刻后又陆续离开……
香柱燃起的青烟在火光中盘旋而上，像是感受到风向般朝着一个方向飘去。浑老道呼出胸中浊气，放下惊魂铃转身看向面色微白的唐豆。
“出发吧，跟着烟飘的方向。”
……
此时已经入夜，本就偏僻的街上早已看不见人影，只有街边的路灯散发着苍白的光。
唐豆拿着香柱坐在前面，双眼紧盯着烟飘的方向，晚风沿着街道从身边轻拂过，烟柱竟丝毫没受到影响，逆着风向朝前方飘去……
“师傅，这样真的就能找到煤球了？”唐豆转头问跟在身后的浑老道，似乎还不太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当然可以。”浑老道得意地捻着细须，显然对自己的法术相当自信，毕竟用寻魂术来找一只猫实在是大材小用。
其实找猫这样的小事，自己靠掐算也能算出大致位置，只是今天一直心神不宁，始终没有算出结果……
“抓紧时间吧，赶在香烧完前找到煤球。”
随着青烟在夜色中走了很长一段路，周围异常的安静，甚至没半点夏夜的虫鸣，路面在灯光下仿佛铺着一层细密的白沙，只能听见两人稀疏的脚步。如果不是手中的香柱已经燃烧过半，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咦？”
走到十字路口前，唐豆突然停下脚步，飘荡的青烟仿佛迷失了方向，开始原地打转起来。“师傅，这是怎么了？”
浑老道眉头不由皱起，也没料到寻魂术会突然失去煤球的位置。
难道是自己的法术出问题了？
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么多年没有真正施展过法术，失误也是在所难免……
感受到唐豆投来的疑惑目光，浑老道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要是在唐豆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误，实在是有损自己的伟岸形象，正寻思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一声细微的猫叫从前方的街道传来。
“煤球！”唐豆兴奋叫道，朝着声音的方向蹦跶跑去。“跟着烟真的找到煤球了，师傅太厉害了！”
“咳咳……那是当然。”浑老道反应过来，立刻摆出意料之中的模样，在唐豆身后快步跟上。
街边的路灯似乎年久失修出了故障，不时滋滋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路灯下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一般。身下的旧报纸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满是破洞的旧衣物像是烂渔网紧裹在身上……
“师傅，他看起来有点奇怪……”也许是灯光闪烁的缘故，唐豆感觉乞丐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别理他，赶紧去找猫。”浑老道也注意到这个乞丐，但现在只想赶紧抓到煤球回去，明天交差收钱。
“师傅！”唐豆突然惊呼，手中的香柱依旧在燃烧，飘散的青烟像是受到某种吸引，聚成一条乳白色的细线，直直飘往身后的方向。
“已经很接近了……奇怪，怎么还见不到。”
浑老道目光随着烟飘的方向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个全身上下透露着怪异感的乞丐……
“师傅……难道是那个？”唐豆疑惑地指向乞丐。
“怎么可能，那是人啊。”浑老道不由觉得奇怪，可烟飘的方向确确实实指向了那个乞丐。
“不，是墙上那个。”唐豆指着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惊恐地张合着嘴巴，却像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用尽力气才艰难地说出话……
“他的影子……在动！”
乞丐低垂着脑袋没有动静，一阵强风吹过就如散架般瘫软在地。墙上的影子竟依旧矗立，在灯光闪烁中一帧帧变化形状，转眼缩小成黑猫的模样，跳离墙面朝着唐豆漫步走来。
唐豆双眼激烈地颤动起来，看着漫步走来的黑猫，身体不受控制地伸出双手。脚下的影子逐渐扭曲，如黑水般流向黑猫……
“行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诛妖邪，应赦令！”
未等唐豆与黑猫接触，凝聚真气的手印随法咒猛挥而至。
黑猫被一掌重重拍飞，撞在墙上瞬间分崩离析，犹如墨水在墙上溅射出大片的黑色……
“嘿！别发傻了！”浑老道食指弯曲在唐豆脑门用力一弹，疼痛感顿时让唐豆清醒过来，捂着脑门发红的印子不知所措。
“师傅！那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撞见妖怪了呗！”浑老道脸色凝重，看着墙上的黑影在灯光闪烁间愈发狰狞，随着阵阵低吼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黑色粘液中脱离而出，躁动的妖气扑面而来……
“别愣着了！赶紧跑啊！”眼看墙上影子躁动起来，浑老道立刻扭头跑路，此时身上一件法器也没有，再呆着就是自寻死路！
“欸？”唐豆还在一旁期待师傅再次出手，没等反应过来，漆黑的影子就已经化作利爪形状迎面挥来。眼看就要扎进脑袋，被浑老道揪住衣领猛地后拽，影爪贴着脸从眼前惊险划过……
“哇呀！”意识到脑袋差点搬家，唐豆双腿顿时像装了马达一般撒丫子飞奔起来，一下子就把浑老道甩在身后。
“师傅救命啊！”
“喂！你怎么跑这么快！别丢下为师啊！”
两人飞速逃离，黑影却依旧停留在原地，漆黑的触手在灯光下缠绕扭曲。
故障的灯光滋滋闪动，某个亮暗的瞬间，便不再看见那团黑影的踪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呼……呼……等……等等……”
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远，浑老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身老骨头几乎要晃散架，再这么跑下去怕是还没被妖怪弄死，就要先被自己折腾断气了。
“师傅快点啊！那个黑影就要……”唐豆跑在前头，听着身后师傅的声音越来越远，回过头焦急喊道，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师傅，那个影子不见了！”
“啊？”浑老道回过头，身后只有空荡寂静的街道，确实没看见那怪异扭曲的影子，可依旧感觉到浓烈的妖气在周围弥漫，与自己相当接近……
“脚下！”浑老道目光一低突然惊呼。
唐豆低头看去，脚下的影子犹如泡沫般从地面飞速鼓起，破裂扭曲化作盘绕交错的阴影，犹如黑色的渔网包围而来。
浑老道抓起唐豆胳膊，甩手将其拖离脚下的阴影。失去目标的阴影瞬间破碎四溅，毫无阻碍地融入路边的阴影，道路两端的影子随之扭曲，无数细长的黑影触手相互交织，犹如巨大的黑网将道路完全堵截，朝围困其中的两人快速逼近……
唯一的退路，只有身后不知通往哪里的阴暗窄道。
“走这边！”已经来不及多想，趁着黑影还未完全包围过来，浑老道拉着唐豆闪身窜入窄道，转眼消失在尽头的拐角。黑色怪影没再继续追赶，扭曲的触手停在路口灯光下缠绕翻腾……
“师傅，那东西离开了吗？”
唐豆惊魂未定，虽然那怪影没再追来，但已经不敢再有丝毫放松。
“不清楚……恐怕没那么简单。”浑老道面色凝重，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摆弄影子的诡异妖术，但可以肯定那黑影绝不是要放自己走，如果再继续奔跑下去，自己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只能赌一把了！”浑老道心中暗想，随即咬破中指挤出血珠，朝着唐豆脑门飞速抹去……
扭曲的阴影在巷口的路灯下不紧不慢地盘旋徘徊，像是在给猎物多一些逃窜的时间以增添追捕的乐趣，片刻等待后蜷缩化作数团墨点，像是戏水的游鱼穿梭窄道的阴影中……短短几分钟便寻到猎物的气息。
不再有任何犹豫，无数影爪从周围的阴影中窜出，一拥而上将目标瞬间撕碎，落在地上的碎块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团团影子在墙上飞速汇集，凝聚成形似某种四足动物的巨大黑影，黑影脱离墙面跃下，打量着面前被撕得粉碎的塑料垃圾桶，一阵呼噜低吼后又像是察觉到什么，再次化作碎影融入周围的阴暗……
感觉到妖气逐渐远离，一旁的废弃纸壳箱微晃了两下，两颗脑袋从纸箱里贼里贼气地探出来。
“师傅，那怪物真的走了？”唐豆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嗯，刚才在里面画了替身障，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找到我们。”浑老道感受妖气远离的方向，在窄道里以血画符留下的“替身障”，这种符咒在妖邪的感知中与本体几乎无异，加上隐蔽了自身的气息，应该能暂时迷惑住那影子妖邪……
现在要做的，就是趁那妖怪找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师傅，刚才在我头上画的是什么？”唐豆指着脑袋上的血迹好奇问道。
“隐气符，可以隐藏生人气息……反正别碰就对了。”浑老道没有理会唐豆额头上的隐气符，拉着唐豆的手朝窄道外走去，只要远离这妖邪的感知范围，就算彻底摆脱了。
两人走出窄道后沿着街道赶了一段路，前方已经能看见公寓楼下的那面“广告墙”。
“总算回来了。”
早上恨不得砸了的广告墙，此时见到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亲切感。唐豆抬手擦了擦额头流下的汗水，却看见手背晕开一片殷红……
浑老道长舒了口气，朝公寓的方向迈步走去，脸色突然间一阵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方向……
一股暴躁的妖气正朝这里飞速逼近！
不应该啊，自己和唐豆都隐藏了气息，就算所有的替身障被破，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找上来啊！
浑老道转头看向唐豆，额头上的隐气符已经被汗水糊成一团，再被唐豆随手一擦，彻底失去了作用……
那家伙寻到了唐豆的气息！
尖锐的怪叫沿着街道传来，两旁的灯光由远及近地熄灭，整条街道的影子如巨浪般扭曲翻涌，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在阴影中。
唐豆看着扭动翻涌的黑影，仿佛脚下的路面也跟着扭曲起来，心中不再感到恐慌，而是极度的眩晕……
“别以为没法器我就真的收拾不了你！”
浑老道紧咬牙关，还没凝血的手指在掌中飞速写下一个“敕”字，随着口中飞速念咒，掌心逐渐泛起赤红的光芒。
周围的影子分崩离析，化作无数墨点在两人脚边盘旋跳跃，如同一片充满杀意的海洋。
浑老道双眼微眯，感知影子中妖气的涌动，手心敕字如烙铁般愈发沉重滚烫……
一枚不起眼的小黑点从浑老道身后跃起，下个瞬间竟化作一只黑色巨兽，朝浑老道脖颈袭来。
“糟糕！”
察觉在身后猛然聚集的妖气，浑老道立刻转身推掌而上，就在掌心即将触碰到黑影的身躯，黑影突然怪叫一声，竟在空中扭转落到一旁，不断挣扎跳跃像是要甩掉什么。
浑老道疑惑地放下手掌，不明白这怪物怎么突然像抽风一样，猛然看见黑影的脖颈紧勒着一道银光……
盘绕周围的影子瞬间崩散，唐豆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黑影巨兽翻腾咆哮。嘶哑的吼叫中夹杂在空灵清澈的吟唱，犹如纯净的天籁。黑影脖颈上勒着十字银饰散发着柔和的银光，照在黑影身上化作无数缠绕的亮银锁链，白光在吟唱声中愈发闪耀，甚至照亮了骑在黑影背上同样身着黑色的身影……
“白念生！”散碎的记忆中出现一张多年未见的脸孔，与眼前之人完全重合，浑老道惊讶得张大嘴巴。
那人只来得及瞥浑老道一眼，口中依旧念诵着驱魔经文。手中紧拽的银链犹如缰绳，像是身经百战的斗牛骑手，任由身下的黑影翻腾挣扎，依旧稳稳骑在背上，甚至连吟唱的气息都丝毫不受影响。
吟唱声愈发高昂，黑影的身躯如碎瓷般一点点剥落，转眼变得残破不堪，圣洁的白光不断从缝隙透出……
“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the son，and the Holy spirit，amen!”（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吟唱落定，黑影庞大的身躯瞬间如散沙般破碎散开，耀眼的白光在碎影间迸发而出，将周围照亮犹如白昼……直到白光消散，一切都重归夜晚的宁静。
唐豆站在浑老道身后，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男子。一身干净整洁的黑色西服，戴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微卷的淡金色头发在微光下映射羊毛般柔软的质感。高挑的鼻梁和白皙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像西方人，却又有着东方人的清秀柔和。
师傅刚才好像叫他白念生……师傅跟他认识吗？
“好久不见……”白念生微笑着说道，几乎听不出有异国口音，应该在这个国家生活了很长时间。
浑老道表情一阵翻涌变化，可最终还是没有回应，脚步绕过白念生，径直走向黑影消失的地方。苍白的灯光下，一只黑猫毫无生机地蜷缩在地……
“这就是那黑影的真身……”浑老道蹲下身，轻扶煤球在夜风中逐渐冰凉的躯体，心中不由感叹世事无常。
不知道兆木那丫头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