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学宭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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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唐作藩

20世纪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风云变幻、波澜壮阔的时代。在这一百年中,经历了晚清、民国、新中国三种不同的国体和政体,并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转捩点,发生了由封闭的传统社会走向开放的现代社会的巨大变革。中国的语言学,即以“五四”运动为标志,受现代西方学术思潮的强大影响,从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传统语言学发展为新兴的现代语言学。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王力等著名学者,成为开辟中国现代语言学道路的领袖人物。其他许多学者聚集在他们旗下,共同形成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强大阵营。

严学宭先生就是活跃于20世纪中国语言学舞台上的一位卓有成就、影响深远的著名学者。他在清代末年出生于江西省分宜县一个世代书香家庭,家族的流风余泽历十余世而不斩。童年时期他经历了祖父、父亲严格的庭训。青少年时代在武汉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就学于章黄弟子刘博平先生,接受传统语言文字学知识的熏陶。大学毕业后他进入北京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成为著名现代语言学家罗常培先生研究生中的开门弟子,接受现代语言学的专门训导。在抗战年代和解放战争时期,先后任教于私立袁山中学、国立中正大学、中山大学。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南军政委员会民族研究室主任、中南民族学院副院长及研究室主任、华中师范学院副院长及中文系主任、华中工学院顾问及中国语言研究所所长。他一生中协助王力先生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语言学系,调查识别出了土家、毛南、仫佬、京族、水家等少数民族,组织领导了对广西各族和海南岛黎族、苗族的社会历史情况调查、语言调查和文字创制工作,主持筹备成立了湖北省语言学会、中国音韵学研究会,承担了筹备中国语言学会成立大会的主要工作,创办了华中工学院中国语言研究所和大型语言学杂志《语言研究》,主持开办了五期面向全国质量极高的音韵学研究班、语言学研究班。他兼任过的学术职务就有国家民委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编委、《汉语大字典》副主编、湖北省语言学会首任会长、中国音韵学研究会首任会长、中国语言学会首任副会长、《语言研究》首任主编等。从以上严学宭先生的简单履历,就足以看出他是一位极有成就、深具影响的现代语言学家、民族学家、教育家,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学术活动家。他为20世纪中国语言学的发展作出了多方面的重要贡献,建立了垂世不朽的功绩。

看到这部《严学宭评传》,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和感叹。

我是严学宭先生在中山大学语言学系任教时的学生。1948年我考入中山大学语言学系时,我们的严老师才三十七八岁,是语言学系很年轻的正教授。他平易近人,师母又热情好客,我们语言学系的学生常常三五成群到严老师家聚会,谈学问、谈时局,亲如家人。严老师给我们讲“读书指导”课,实际上就是一门“国学概论”,着重评价文字、音韵、训诂之学的重要典籍和小学发展的历史,是我们的专业启蒙课程。严老师讲课时,经常穿着灰白色的一袭长衫,戴一副普通的无色眼镜,一副儒雅君子、和蔼可亲的模样,至今仿佛就在眼前。由于他传统语言学根底深厚,又掌握了现代语言学的理论方法,讲课条理清楚,深入浅出,内容新颖,引人入胜,使初次接触语言学的我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53年7月,经王力先生联系,我和詹伯慧、麦梅翘、饶秉才、许绍早、欧阳觉亚、王豫远七位同届毕业的同学,一起到刚刚任职武汉中南民族学院的严老师那里,拜他为我们毕业实习的指导老师,进行南方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在学习、生活上都得到了严老师许多的指点和关照,使我们得以顺利完成实习任务、撰写了实习报告。这次实习对我们的人生道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毕业后王豫远同学就分配到中南民族学院任教,继续跟随严老师从事南方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研究。詹伯慧和欧阳觉亚同学后来也参加了严老师领导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第一工作队海南分队,调查海南黎语、创制黎文。我则随中山大学语言学系的王力、岑麒祥、周达甫等老师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因为我跟严老师都从事汉语音韵学的研究,所以联系密切,经常通信商讨学术问题,互致问候,从未中断。严老师出差北京时常常来我家里,我到武汉时首先就要拜候严老师,彼此亲密无间,几十年如一日。1980年后我们的交往更加密切,承蒙严老师关爱,聘我担任了华中工学院中国语言研究所讲座教授、《语言研究》编委。中国音韵学研究会成立后,我担任副会长,辅佐会长严老师的工作,到1990年我接任会长,这些都跟严老师的奖掖、提携分不开,都与深厚的师生情谊相关联。

1991年严老师仙逝,我曾撰文悼念说:“严先生作为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的创始人和领导者,我们非常怀念他;作为我敬爱的业师,我更加怀念严老师。”此后倏忽之间又过去了三十年。我现在也已是九四高龄、迟暮之年,然而当年老师们的教诲之恩未尝一日忘之,对去世老师们的怀念愈加浓烈。他们那一代学人,筚路蓝缕,坎坷艰辛,阅历十分丰赡,每人的经历都可供后人考镜20世纪中国的语言学术史,并提供开拓未来的启迪。可惜中国语言学界关于他们的学术传记、评传、回忆录等并不多见,对20世纪中国语言学史的研究来说,不能不说是莫大的缺憾。

刘君宝俊先生,是20世纪80年代出自严门的高足,伴随严老师生命中的最后十二年。尤其难得的是,宝俊君曾在严老师生前详细记录了老师的口述历史,整理、出版了《八十自述》一书。此后又孜孜不倦穷尽一切与严老师相关的各种史料,撰写成《严学宭评传》一书。书成,宝俊君遣我写序。作为学生,我愧不敢当;然为弘扬老师学术,又义不容辞。读罢《评传》,感觉老师音容宛在,謦欬犹闻,深为感动!书中材料翔实,评述中肯,其中不乏从未披露过的或者极为罕见的史料,是一部极有学术、文化和社会价值的名人评传。故欣然为之序,以共同缅怀我们敬爱的老师,并借以纪念老师诞辰一百一十周年。

2020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