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第一节 汉语的特性
汉语(以普通话为代表)有它的特点。
一、语音的特点
语音方面,绝大多数的音节都属于同一类型。每一个音节在书面语言里以一个字为代表。一般说来,一个音节可以分为两部分,就是声母和韵母。声母是辅音(又叫子音),即b、p、m、f,d、t、n、l,g、k、h,j、q、x,zh、ch、sh、r,z、c、s;韵母或者是元音(又叫元音),即ɑ、i、e、o、u、ü等,或者是复合元音(两个元音相结合),即ɑi、ei、ɑo、ou等,或者是元音后面加鼻音韵尾,即ɑn、en、ɑng、eng等。这些元音、复合元音、元音加鼻音韵尾的韵母,原则上还可以加上韵头i、u、ü,即成为iɑo、iou、uɑi、uɑn、üɑn、üe等,例如“巴”的读音是bɑ,分析起来是声母b加韵母ɑ,“高”的读音是gɑo,分析起来是声母g加韵母ɑo,“良”的读音是liɑng,分析起来是声母l加韵母iɑng。只有一个特殊韵母er(“儿”字的音),它是永远不跟声母拼的。
声母不能独立成为音节,韵母能独立成为音节。因此,汉字的读音可以没有声母,如“衣”读i(写作yi),“欧”读ou,“王”读uɑng(写作wɑng)等;但是不能没有韵母,所以“基”“欺”“希”“知”“痴”“诗”“日”“资”“雌”“思”必须写成ji、qi、xi,zhi、chi、shi、ri,zi、ci、si,而不能简单地写成j、q、x,zh、ch、sh、r,z、c、s;“波”“坡”“磨”“佛”必须写成bo、po、mo、fo,而不能简单地写成b、p、m、f。这不仅是写法问题,而是实际读音必须如此。
声调是汉语的主要特点之一。其他语言也有有声调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有声调的占多数),但是就全世界来说,有声调的语言是比较少的。所谓声调,就是声音高低升降的各种形状,它们在语言中起着辨别意义的作用,例如“昌”和“常”都读chɑng,但是声调不同。这是所谓同音不同调。普通话共有四个声调,就是阴平声、阳平声、上声和去声。在汉语拼音方案中,阴平声以“̄”为号,如“昌”(chāng);阳平声以“ˊ”为号,如“常”(cháng);上声以“ˇ”为号,如“厂”(chǎng);去声以“ˋ”为号,如“唱”(chàng)。这四个声调之外还有轻声,轻声不算正式的声调,汉字单念时不念轻声,常常是双音词的第二个音节才有可能念轻声,例如“桌子”“石头”。汉语拼音方案规定轻声不加符号。
汉语语音的配合非常富于系统性,不是每一个声母和每一个韵母都能相配,或者每一个韵母和每一个声调都能相配,而是有规律的。
就发音部位来说,声母可以分为六类:b、p、m、f是唇音,d、t、n、l是舌尖音,z、c、s是舌尖前音,zh、ch、sh、r是舌尖后音,j、q、x是舌面音,g、k、h是舌根音。发音部位相同就是条件相同,语音配合的情况一般也相同。举例来说,ü不在b的后面出现,也不在p、m、f的后面出现;jiɑng不在m的后面出现,也不在b、p、f的后面出现。因为b、p、m、f同属于唇音,条件相同。舌尖前音、舌尖后音、舌根音的后面都没i和ü,相反地,舌面音的后面只能有i和ü。舌尖音后面没有en出现(1),也没有ün(2)。
就韵母来说,语音的配合也有规律,例如ɑi、ei的前面没韵头i(3);ɑo、ou的前面没有韵头u;ɑi、ei、ɑo、ou的前面都没有韵头ü。
就声调来说,语音的配合也有一些规律可寻。如果声母是b、d、g、j、zh、z(这种声母,叫做不送气声母),而又以鼻音韵尾收音的,一律不与阳平声相配合。具体说来,就是汉字当中没有读bán、bén、báng、béng(4)、bián、bín、bíng、dán、dáng、déng、dián、díng、duán、dún、dóng、gán、gén(5)、gáng、géng、guán、gún、guáng、góng、jián、jín、jiáng、jíng、juán、jún、jióng、zhán、zhén、zháng、zhéng、zhuán、zhún、zhuáng、zhóng、zán(6)、zén、záng、zéng、zuán、zún、zóng的。
某个音不与某个音配合,有两种原因:一种原因是语音本身所制约,某个音与某个音连在一起,发音不方便,例如zh、ch、sh、r不和i、ü拼(7),j、q、x不和ɑ、o、u拼,就是这个道理。另一种原因是历史所造成的,例如d、t、n、l不和en、ün拼。声调不与某个音配合也是历史造成的。这个问题比较专门,这里不详细讨论了。
二、词汇的特点
词汇方面,最大的特点是单音成义。所谓单音成义,就是每一个音节代表一个意义。前面说过,汉语每一个字代表一个音节,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每一个字代表一个意义。当然也有特殊的情况:比如,有一种词是由联绵字构成的,或者是由叠字构成的,就必须用两个音节合成一个意义,拆开来就没有原来的意思了。联绵字,就是两个字联结成为一体的意思。大致分为双声的和叠韵的两种。双声联绵字表现为两字的声母相同,如“踌躇”(chóu chú),这两个字的声母都是ch;叠韵联绵字表现为两个字的韵母相同,如“从容”(cóng róng),两个字的韵母都是ong。不但“踌”和“躇”拆开了不成话,“从”和“容”拆开了,也跟“从容”的意义不相干。也有少数联绵字既非双声,又不是叠韵,如“葡萄”(pú tɑo)、“工夫”(gōng fu)等。叠字如“鸡声喔喔”里的“喔喔”、“流水潺潺”里的“潺潺”(chán chán),拆开了“喔”“潺”也不成话。但是联绵字和叠字在汉语词汇中毕竟是少数,从一般情况来说,汉语词汇仍旧是单音成义的。
现代汉语有许多双音词,如“电话”“电灯”“风车”“水库”等,也有一些三音词,如“自来水”“图书馆”等,四音词,如“无产阶级”“共产主义”等。这是所谓合成词。其中每一个字都可以称为词素,词素是一个词的构成部分,词素本身也是有意义的,如在“电话”一词中,“电”和“话”都有意义。当然,简单地把“电”的意义和“话”的意义加起来,并不能构成“电话”的意义,但是我们不能说“电”和“话”跟“电话”无关。“自来水”不能解释为“自动到来的水”,但是当初造词的人确实想到这种水是自动到来的,而不是从井里打出来的,今天我们说这个词的时候,还明确地意识到这个词里面包含着“自动”的“自”、“到来”的“来”、“水火”的“水”。
汉语在接受外来词的时候,还不放弃这个特点,就是一个字有一个意义的特点。“科学”这个词,在最初的时候曾经是音译成为“赛恩斯”,拆开来看,“赛”“恩”“斯”这三个字(音节)都和“科学”的概念无关。后来改为译意,译成“科学”。科学是分科的学问,这样,“科”和“学”都有意义了。有许多外来词根本没有经过音译的阶段,从一开始就用意译,例如“哲学”,照音译该是“菲洛索菲”,但是这个词来自希腊语philos(爱)和sophia(智),所以译成“哲学”。依照中国古代字典《说文解字》的解释“哲,知也”,“知”就是“智”的意思。有时候也不一定依照西洋的语源来翻译,例如“电话”最初翻译为“德律风”,这个词来自希腊语têle(远)和phônè(音),直译该是“远音”,但是现在译成“电话”就更合乎汉语的习惯。虽然我们也有一些译音的词,如“咖啡”“沙发”“阿斯匹灵”,但是这种外来词毕竟是少数。我们把外来词分为两类:一类是借词,如“咖啡”;另一类是译词,如“科学”“电话”等。在其他语言中的外来词,一般总是借词占大多数,而汉语的外来词则是译词占大多数。
汉字正是和汉语单音成义的特点相适应的。既然每一个音节具有一个意义,所以就拿一个方块字作为一个音节的代表了。
单音成义的好处在于使汉语有很大的适应性。不管增加多少新词,原则上不须要增加新字。《新华字典》(1962年修订重排本)只收了八千左右个单字,就够用了,而一般常用字大约只有三千个左右。现代汉语里的词有好几万个,但是,正如前面所说的,那些双音词、三音词、四音词,一般都是有意义的单字合成的,这样就帮助了人们的记忆。这应该认为是汉语的优点。
三、语法的特点
语法方面,最大的特点有两个:第一是词序的固定,第二是虚词的应用。
词序的固定,指的是句子成分在句子里占有固定的位置。一般地说,主语部分在谓语部分的前面,如在“伟大的毛主席正领导着我们在光明的社会主义大道上前进”一句中,“伟大的毛主席”是主语部分,其余是谓语部分。谓语在宾语的前面,如在上面的句子中,“领导着”是谓语在前,“我们”是宾语在后。定语在它所修饰的名词前面,如“伟大的”是定语,在名词“毛主席”的前面;“光明的”是定语,在名词性词组“社会主义大道”的前面。状语在其所修饰的动词的前面,如“正”是状语,在动词“领导”的前面;“在光明的社会主义大道上”是状语,在动词“前进”的前面。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词序,觉得本该如此,没有什么可谈的。其实各种语言的词序大不相同。俄语的主语部分就不一定放在谓语部分的前面,日语的宾语却放在谓语的前面,越南语的定语却放在它所修饰的名词的后面,英语的状语常常放在它所修饰的动词的后面。
汉语词序的固定所以成为必要,是由于词的本身没有一定的形态变化,词的后面又不附有表示句子成分的记号。这并不能说是汉语的缺点,因为汉语句子成分的位置固定了以后,可以让人清楚地辨认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等。
虚词的应用,在汉语语法中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首先要讲的是语气词。语气词是汉语的一大特点,拿西洋语言来比较,它们缺乏语气词,或者有些所谓“小品词”,在作用上有点像汉语的语气词,而不能像汉语语气词那样明确地表示语气,也没有这么丰富的内容。现代汉语的语气词放在一句的末尾,它们所表示的语气可以分为确定语气、揣测语气、假设语气、商量语气、说服语气、当然语气、答辩语气、夸张语气、疑问语气、反问语气等。确定语气用语气词“啦”字,这是“了”和“啊”的合音,例如“他要走啦”“你甭说啦”“拖拉机开到了咱村啦”。揣测语气用语气词“吧”字,例如“今天不会下雨吧”“大概是他吧”。假设语气也用语气词“吧”字,例如“去吧,没有时间,不去吧,问题不能解决”。商量语气也用语气词“吧”字,例如“咱们走吧”“你原谅他吧”。说服语气用语气词“啊”字(有变音“呀”“哇”“哪”等),例如:“我实在没有法子啊!”“他的话说得对呀!”“他唱得真好哇!”“这件事不好办哪!”当然语气用语气词“呗”字,例如:“不懂,我们就好好学呗。”答辩语气用语气词“嘛”字,例如:“有意见就提嘛!”“我本来说过我不会嘛!”夸张语气用语气词“呢”字,例如:“不问他还不说呢!”“这种事情多着呢!”疑问语气用语气词“呢”“吗”或“啊”(“呀”“哇”“哪”)。这三个词的用法又各不相同。“呢”字用于交替问,例如:“他来不来呢?”“他来呢,还是你去呢?”又用于句中已有疑问词的句尾,例如:“他什么时候才来呢?”又用于不完全句,例如:“我来了,他呢?”“吗”字用于句中没有疑问词的句尾,例如:“他来吗?”“你同意吗?”“他会这样做吗?”这两个疑问词不但在句式上不一样,它们所表达的意思也不一样:“呢”字常常表示纯粹的疑问,而“吗”字则先作出一个假定,然后要求证实,例如“他来了没有呢?”(常常省略“呢”字,说成“他来了没有?”)和“他来了吗?”的意思不同:前者表示问话人没有任何倾向性,只是简单地提出问题;后者表示问话人倾向于相信他来了,只是要求对话人加以证实(也可以倾向于反面,如“他会不知道吗?”)。疑问语气词“啊”字(“呀”“哇”“哪”)用途较广,它既可以代替“呢”,如“他来不来呀?”又在某些情况下代替“吗”,如“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啊?”反问语气也用“呢”“吗”,例如:“我哪能不相信呢!”“难道你还不相信吗!”以上所讲的语气词还不能说是全面的,但是已经让人看见它们所表示的语气是非常丰富的。它们大部分都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
还有一种语气副词,同样地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现在举出“偏”“竟”“都”“并”“难道”这几个副词来谈一谈。“偏”字表示事情和人的情感相抵触,例如:“我要他去,他偏不去。”“他要我说几句好话,我偏不说。”也可以说成“偏偏”,例如:“昨天本想出去玩玩,偏偏又下大雨!”也可以说“偏生”“偏巧”,例如:“不想在车上碰见他,偏生他也上了这辆车,结果还是碰上了。”“我要买的这本书,偏巧书店已经卖完了。”“竟”字表示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例如:“地主料不到农民竟敢起来打倒他们。”又可以说成“竟然”或“竟自”,例如:“那么大的工程,竟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他一声不响,竟自离开了这里。”“都”字表示正面的强调,例如:“饭都凉了。”“都是你出的主意!”“这一片绿油油的庄稼,都是孩子们种的。”“并”字表示反面的强调,例如:“他并不怕。”“金钱并不能使人幸福。”“难道”表示强烈的反问,例如:“难道不是帝国主义和反动派造成旧中国的贫困吗?”“难道这件事还能算小事情吗?”汉语在这些地方也表现了它的民族特点。
还有一些副词,如“已”字表示事情已经过去,“将”字表示事情即将到来,“正”字表示事情正在进行,“仍”字表示事情的相同,“再”字表示事情的重复或连续,等等。这些副词在语言的表达上也都起着很大的作用。但是这些副词在其他语言中可以找到相当的词,不算突出的民族特点,这里就不多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