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新长芽的花
那天之后，江眠向班主任请了三天假，独自处理好刘姨的殓葬事宜。
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块墓地，小小的一方，埋葬了一个人的一生。
江眠不说话，就默默地坐在墓碑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碑文，虔诚而温和。
在离开之前，她默默回头，在心里默念：我会好好的。
……
回到学校，似乎日子还是照常过，面对沈妍希的关怀，江眠抿了抿唇，还是佯装无事发生，只谎称身体不适，休息了几天。
夏日的余韵在书香浓墨的教室里，在甘霖的树荫里，在阳光酣烈的，在枯燥乏味的作业里，悄无声息地散去。
在班级里望见沈谣，也不过轻轻颔首打个招呼，二人似乎都忘记了崩溃，干燥而无风的那一天。
江眠的存在感愈发降低。
几乎从不参与什么活动，也鲜少出现在同学们的话题里。
沈妍希后来回想起来，评价江眠，说她是刻意把自己变成无波无澜的模样，好装饰内心的空空荡荡。
……
入秋了。
天气开始转凉，仿佛放下一块火锅底料抓起一把薄荷糖。
与此同时，能使同学们从熬干了眼睛，转晕的脑袋的痛苦里抬起头的，无非就是秋季运动会了。
报名是热火朝天，除了几个长跑项目几乎是个个爆满。
班长头晕眼花之际，望向了装扮诡异，造型清奇的自己的舍友沈谣。
他颤抖着双臂，抖动着嘴唇，一把扑在了沈谣桌前，他微微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巴嘟嘟，仿佛涂了蜜釉般闪闪发光，撩人心弦。
三分不羁里又暗含七分楚楚动人。
班长彻底放飞自我，只差失声痛哭。
他微启丹唇，口吐莲花：“沈哥，球球你了，张三月本是我班健将，谁曾想啃猪蹄时用力过猛，一脑门磕在了大门东，空落个脑震荡惹人悲痛。李四天曾是虎虎生威，威风阵阵，怎奈何一个不察吃坏了肚子，如今还在医院不省人事。更别提那王二麻，李明和李华，全部摔伤回了家，我是没办法。您屈尊参加一下吧！”
沈谣面对这波攻势毫不慌乱，他岿然不动，眼里透露出三分因材施教，四分慧眼识人，五分快然自足，六分信誓旦旦。
他轻轻开口：“我，勉勉强强，唯唯诺诺，似是似非，如火如荼地答应了。”
班长喜极而泣，“喳，沈爷，小班子去也。”
……
江眠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对比了一下沈谣和“沈谣”，她沉默了。原来，这就是，演绎的魅力吗？！
刚陷入深思的境界，江眠就看见小班子眨着凶狠发光的大眼睛，张牙舞爪地转过身来，似是要把她撕吞入腹。
江眠默默地开口，举手示意：“我自愿参加。”
“……”
班长恢复了冷峻的模样，他满意地在单子上写下了两人的名字，开口尽是快然：“人…齐了。”
哦，敢情只缺俩人。
江眠沈谣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哈哈，真好。
……
运动会开幕的那一天，江眠特意找了一身运动风的衣服。
纤细的身姿被拉长，马尾整整齐齐地扎好，带着一点很活泼的乌黑的发卷，露出白皙而修长的脖颈。
脚踩运动鞋，身披白衣，不知闪瞎了多少同学的水晶饽饽眼。
再侧头望一下沈谣。
妈呀，还宝宝眼睛。
红色的高领衫，绿色的九分嘻哈裤，荧光粉的运动鞋，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映射着五彩斑斓的光。
即使这人仔细打量会发现身高腿长比例非常均匀。可是，早已被辣得瞎了，但没完全瞎的视觉审美不允许再去挖掘深层次的瑰丽。
这目不忍视的一身搭配，配上沈谣那惊为天人一头卷毛，那丑不忍视的杀马特黑框眼镜。
救命啊，完全不能看第二眼！
这真的是俺们学校的人吗？真的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嘛！
同学们在心中呐喊，表达自己激进如九级台风一般的心情。
然而随着开幕式进行完毕，比赛开始，大家的心都不约而同地提起，放在赛场上，开始了激烈的加油呐喊助威。
江眠早早领了号码牌。
很安静地等待在一旁。
沈妍希递过来一瓶水，她就安静地接过，道一声谢谢。
虽然病情很严峻。
可是江眠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预感，她觉得今天将是很安然的一天。心里憋了很久的劲儿，和对命运的无声的驳斥，全部积攒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一种可以拿来拼搏和反抗的力气。
随着一声检录处的通知。
江眠默默起身，给沈妍希一个坚定的眼神。
走向了跑道右侧。
活动了几下筋骨，又做了跑前准备活动。
江眠站在了跑道上。
眼前是行云流水般的，充斥着冷漠和商业化管理的童年，然后是母亲的离去，父亲那张失去情感的面孔…最后，是刘姨，盖了一层白布的躯体。
一声哨响，江眠像一阵风一样充了出去。
虽然长跑讲究策略，要找到节奏，可是江眠满脑子都是“冲，冲，冲。”
风声，疾驰的风声，呼啸的风声。
空白的大脑，冰凉的指尖。
跑道划过的面孔，耳畔的加油声，呐喊声，尖叫声。
“保持节奏，做好自己。”
这句话伴着风声淌在耳畔，江眠无措地抬头，对上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沈谣擦着眼镜微微地笑，身上依旧是很丑的搭配，却像发着光一样。
天上的云汇作一团，柔软的秋季带来金黄的叶脉。
江眠心如锤鼓，然而不知怎么就忽然安定下来，她轻轻调整呼吸，任由身体被信念支配。
三千米。
最后一圈的时候，四肢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嗓子像是装满了沙铁，汗水顺着额头，浸湿了发梢。
可是耳畔的加油声那么真切。
同学们亮晶晶的眼睛，盛着期待。
江眠忽然释怀，冲过红线，任由沈妍希把她拥在怀里，老师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要坐，不要坐，来，走一会儿，走一会儿。”
身边被同学们围簇成一团。
江眠却不由自主地抬了眼，远处的沈谣正踏上跑道，回眸冲她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那一天，风很柔软，少年的欢声笑语扬起翻腾的绮丽的诗行。
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