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亦如送别
第一天很快过去了，晚饭是很普通的粥菜和白面馒头，大抵是因为天气太热，江眠和舍友们都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盛了点粥。
草草吃完饭，教官告知同学们，每个人不仅要清洗自己的碗筷，菜盘子和汤盆也都是需要自主清洗的，一桌八个人每两个人轮一天洗盘盆，刚刚好。不过这其实都不算啥，最主要的是，压根没有洗洁精！
只见一阵兵荒马乱，水流声伴着叮叮咚咚声一齐作响，织簇一片很生动的华章……
……
晚上，大家都排着队使用洗脸池，由于人数过多，场面一度混乱，身后还夹杂着可怕的女教官的狮吼催促攻击，到了十点多钟的时候，所有女生都被赶了屋子，恍恍惚惚中早早熄了灯。
516宿舍。
大家虽然已经有点倦怠了，但还是小声聊了几句，吐槽了几句没隔间的卫生间，居高不下的楼层，以及可怕的女教官……
说着说着，气氛慢慢安静下来，只留下了风扇的“呼呼”声，还有小伙伴们偶尔翻身时，脆弱老旧的床板发出的“嘎吱”声……
夜幕深沉，这一天就这般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
“当~当~当~当~……”伴随着声音清奇的号角声，女教官的狂吼传遍整栋楼层：“五楼所有女生，起床！”
六个人在这无差别攻击里依次坐起来。
双眼无神，生无可恋，麻木地开始穿衣服。
端上饭盒，水杯，抱上凳子，听着哨音，麻溜地向楼下冲刺集合。
早晨，基地的朝霞很美，云层片片，还带着点平日没有的凉意。
大家站好队，教官们各自带队，开始训练。
江眠她们班的教官是个黑黑的大小伙子，热衷于讲道理，对训练的态度倒十分新奇，没事了就叫停休息，自己总在训练时站一旁薅边上草叶子，显得漫不经心。
不仅如此，他带队永远向着阴凉地儿，休息吃饭勇争先，解散总是第一名，特别招大家伙儿喜欢。
虽说训练很辛苦，可是跟别班同学们一比，这一下子就显得美滋滋起来。
像隔壁一班，教官是个小黑胖子，训人训得很猛，动不动就罚蹲姿，一天也没见给个休息，口号还要求百分之八百的响亮，每天他们班传来伴随着跑步跺地声音的“我们永远是第一”的口号时，江眠这一班都会一边在阴凉地悠闲地喝着水，一边看戏似的露出同情的眼神。
像教官说的，只要练得好，练少一点没丝毫问题。
高一二班深切地领悟到这一点，并且灵活地运用，导致练得愈发少，歇得愈发多。
江眠深切地怀疑他们班的平均肤色将在军训结束后白于其他任何队伍。没办法，谁让他们有一个好教练呀。
军校生活过得算是有苦有乐，可在这苦乐里，最让江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是在军训第三天。
江眠正站军姿站得板直端正，可是心里打从早上起就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恰巧这时火红的日头也升起来了，灼烫的阳光透过树梢打在迷彩服上，后背晒得生疼。
江眠开始出汗，但冒的是冷汗。虽然室外气温高得人心慌，可是她却感觉整个人从内里开始发寒。眩晕，头重脚轻，眼花缭乱等一系列不良反应一下子涌上来，江眠一瞬间有一种气血倒流的感觉。
她咬住嘴唇。
教官似乎看出她的不对劲，他走过来，低声询问：“能坚持吗，不行出列休息。”
江眠摇摇头，强忍不适，身板挺得很直，她说“报告教官，可以坚持。”
站完十分钟军姿，江眠身上像水洗了一样，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完全是凭本能在坚持。
“解散…”教官一声令下。江眠下一秒就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隐约看见沈妍希焦急跑过来的身影。
“同学，同学……”
再睁眼时江眠发现自己躺在蓝色的伞棚底下，额头上敷着冰袋。遥遥的，能看见同学们的一队一队的身影，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口号声。
身边有个小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个穿大褂的医生。
医生示意她别动，然后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是不是患有一些生理疾病？”
江眠愣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
“发作性睡病。”
“有检查过心理吗？”
“没有。”江眠答。
“回去抽时间去看看，这病对身体健康很不利，最好在家调养一下…”
“……”
江眠沉默了，思忖了一会，问了不相关的问题：
“医生，您告诉我们教官了吗？我的情况…”
医生似乎知道江眠的担忧，她看着江眠紧张的模样，微笑着开口，“我说你中暑了，需要休息…”
看着女孩松了口气，医生觉得这女娃怪可怜的，不免多说了几句。
“还是要先考虑身体，学习和学校都要放在一边，生命健康最重要…”
少女躺在架子上，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医生只好无奈地叹了声气，她冲江眠说“我跟你们教官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去宿舍休息一会儿，睡一觉。”
江眠点点头，起身，说了谢谢，毅然决然朝着训练场地走去，还稍稍绕了点路，没让医生瞧见。
不能，现在不能放弃，江眠在心底鼓励自己，要坚强起来。
——
江眠走到队伍前，小声打了报告，申请归队。教官见到她似乎还有点诧异，但看江眠脸色的确好了很多，最后还是一挥手让她入列了。
回到队伍里，沈妍希第一时间挪了挪脚，靠近江眠，小声询问江眠怎么样。
江眠只轻轻点点头，小心地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一点问题。
整一个下午江眠都充满了精神与干劲儿，十分认真地训练。
站军姿，走齐步…样样做得很漂亮。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有个训练任务是一排一排地走齐步，目的是为了调节个人细节，增强整体整齐度。
然后就有一个人成功脱颖而出：
顺拐，左脚踩右脚，跨步过于夸张……
主要这人还和江眠一横排，(队伍是男生三列女生两列)，一排总共五个人，江眠走得很标准，步态轻盈，其他人也都至少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纰漏，只有这一个人把齐步走成了独步，猫步，模特步…硬生生弄得像是在表演喜剧界的走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何况这人还打扮怪异，身上明明是统一低调的迷彩服，可袜子却是不甘示弱的正红色，特别引入注目。
总之显得特别滑稽，大家都强忍住笑，憋得特别困难。
这人还能是谁，沈谣呗，特立独行的第一人士。
此事过后，他的名号更是一时大盛，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是…甘拜下风…
除了教练和江眠。
教练教了沈谣六遍齐步，几乎是带着他走。
可惜沈谣学着，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天差地别。铁血军人和风流浪子的区别尽现大家眼前。
可这人还喋喋不休试图解释，而且语气特别平淡，格外有反差感：“报告教官，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虚怀若谷，用尽全身力气，水滴石穿……了呀。”
只见平日里异常佛系的教官气得青筋暴起，他一句话堵住了沈谣的嘴：
“你，出列。100个深蹲，现在开始。”
沈谣架着个眼镜框子，话戛然而止，低着头出列深蹲去了，背影怎么看怎么凄苦。
至于江眠，她跑神了，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幕，她的脑海里正显现一本精彩纷呈的书的名字：《让孩子聪明懂事乐观诚实懂事的故事大全》
刚刚耳边似乎出现一些奇怪的成语，声音还挺好听的……
真好。
——
接下来几天说是漫长，其实过得很快。516宿舍的孩子们相处融洽，聊天时也感觉志趣相投。
其实每天训练留给大家整理内务和饭后休息的时间很长，所以大家几乎天天都在唠嗑，时而吐槽，时而说说趣事儿，时而笑得前仰后翻。
江眠几乎不怎么说话，可她听得很高兴，情绪悄然被感染，也觉得雀跃。
而且最令人高兴的是，后来几天的生病引发的突发性白日入睡几乎都发生在休息的时候，虽然难受，但也勉强地瞒过了大家。
训练时间过了一大半，一切都悄然变化着。训练强度减轻了，大家逐渐习惯了八个人一间的小屋子，习惯了闷闷的环境和嗡嗡作响的风扇，习惯了在冰凉凉的水龙头下洗头发，也习惯了和伙伴们合作，分享，交流。
身姿更挺拔，性情更坚韧，每个人也都变得更加独立与自主，这种气质上的变化更是让同学们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至于军训，也悄然进入了末端。
大家不再进行一味的走跑蹲坐的训练了，反是重新分配了方阵，开始学习最后的展演项目了。
江眠所在学校的女生要统一学习健康操，就是跟着节奏韵律舞动的一种操体，也称之为快乐舞步放松操，刚开始学着很累，可学会了之后就一下子轻松许多，甚至越跳越觉得深入骨髓，连音乐都刻进了脑海里。
反复练反复练，累并快乐着。女教官有时候也会让大家放松放松，做做小游戏，日子过得很快……
最后的展演那天，风很轻，云很淡，大家换上了自己的校服，几乎人人都黑了一圈，也更显坚毅，有了更为真切的少年意气。
话筒的声音回荡在场地上，依旧是模糊听不真切的音调。
闭营仪式逐步逐调地进行着。
表演。
先是各个连队，大家口号洪亮，步履整齐化一，各有各的风姿。
然后是各个方阵。
军体拳，武术操，健康操，内务…每一个队伍的表演都凝结着大家的辛苦与汗水，精彩纷呈，观众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颁奖与致辞。
“下面宣读优秀营员名单。”
“一连，何方姿……”
“二连，贾元，孟……”
……
“十六连，江眠，李初初，徐一莹，王攻坚…”
……
“请各连派代表上台领奖。”
虽然话筒声听不真切，可那一个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被念到的人无一不是内心光荣雀跃，挺直了腰杆，神色骄傲。
很幸运，江眠最终作为代表站上了台子，举着一叠“优秀营员”的证书向下张望，偌大的营地，大家密密麻麻地站着，尽显少年风姿。
那一刻，江眠突然觉得，很自豪，真的，她尽力了，也做到了，她真的很高兴。
——
大家收拾好行李，准备走的时候，江眠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间狭小的寝室，被褥早已恢复军绿色，床单被罩摞成一摞，被子全都叠成了教官曾教过的，但还是怎么也叠不标准的豆腐块，枕头则端正地摆放在“豆腐块”对面。
桌子依旧是斑驳破旧的样子，铁架床也依旧锈迹斑斑。整间屋子恢复了来时的样子，可它似乎截然不同了，它承载了六个人以及更多人苦涩欢乐交织的记忆……
——
坐上来时的大巴车，心境早已不同，同学们晒得黑黑的，眼巴巴望着基地前面站成一排的教官们。
他们端正，刚毅，身着统一而光荣的军装服，一声令下，在艳阳下齐刷刷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车子开动了，大家不约而同挥着手和教官们告别。
暖洋洋的光晕漾在他们身上，告别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教官们的身姿挺拔。
显得他们温暖且坚强。
不论训练多苦多累，同学们都是真的真的从教官身上学会了许多许多。
苦过累过，回头再看，只剩感动与收获。
——
军训了不过短短几天，大家却在这里留下了永恒而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怀恋。
车上，老师还在说着什么。
可江眠已经听不见了，她回想起基地里，大家争抢着去小卖部排队买水买饮料喝的场景；两个人一组轮班守夜小声唠嗑笑到不行的场景；出门拉练走得腿酸脚疼却还是有说有笑的场景；被罚站教官语重心长教导大家的场景；还有夜晚的讲座与拉歌、难忘的十分钟大澡堂冲澡时刻、大半夜大家不睡觉玩狼人杀的样子、吃不下饭胆战心惊上楼泡泡面的行动……
一切的一切都一晃而逝，脑海里似乎还浮现着绿草坪红跑道的营地，大家洪亮的口号声，还有夜里伴着路灯星光写日记的身影，那么近，那么远，浮沉在心里，成了岁月的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