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火凤凰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3章 查案受阻

乌云紧凑,雪花飘舞。

长安城西南的归义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不同于北城房屋的高大壮丽,这里的房屋矮小灰暗,如海滩上的灰色贝壳,密密麻麻地嵌在灰色的大地上,与灰色的天空连成一片。

狄公在这灰暗的街坊中弯曲前行。来之前,狄公让元芳坚守县衙,在徐夫人身旁寸步不离。狄公深知,知道他在大堂上受理了徐夫人的诉状后,飞龙会的爪牙们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徐夫人置于死地。

归义坊内不甚热闹。身着异服、口操番语的高丽人大都粗鲁不堪,但坊内店铺相连,时常有官差巡视,秩序尚能维持。

陪同狄公暗访的县丞高岚指着一处新盖的简易房屋道:“大人,归义坊原来人烟稀少,很多都是王银新的产业。今年高丽国灭亡后,薛公(薛仁贵)俘获五六万高丽奴来到长安,他们大部分定居于此,所以这里又被称为高丽村。居住在这里的大都是高丽人,几乎都是富贵人家的部曲,也有一些在平康里做贩运胡姬的生意。”

狄公点头。寒冬腊月,一群高丽苦力光着膀子,背着沉重的货物,佝偻着身子从他身边蹒跚走过,身后还有两个拿着鞭子的天朝监工。狄公道:“对于番邦之人,我们一定要清肃靖安。在此基础上再宣导德化,功课农桑,敦敷五教,让这些番人尽快明我大唐礼仪文德,这样胡汉方能相安无事。”

高岚连忙点头:“大人勿忧。高丽村设置了里坊,我许以自治。保长是个高丽人,大人,此人正是飞龙会的高手之一‘虎烈’——高宝龙。”

“飞龙会的人?”狄公吃惊,“坊正为官府与百姓之纽带,监管户籍,督察是非,催驱赋役,正要用可靠有德名仕,如何能用黑帮之人?”

高岚慌忙附和:“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这帮高丽人初到我天朝,礼仪、语言全然不通,又要谋生,所以在长安城生了很多奸盗之事。这种情况下,下官想,唯有以暴制暴方能平此乱局。虎烈虽然手段狠辣,但能保住高丽坊一方治安,不至于出大事,所以下官便委任此人暂为坊正。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最终人选当由大人您来定夺。”

狄公问道:“高大人,难道高丽村果真如我们所见,风平浪静?”

高岚想了会儿道:“虽然小事不断,大的案件还真没有。不过,据巡察的衙役所报,这里似乎有鬼鬼祟祟之人成天往坊里搬运东西,似乎和烟火爆竹有关。”

“这个一定要给我看紧了。”狄公皱眉,“另外,这高宝龙的背景,我并不相信。你要再次查证,然后汇报于我。”

高岚连忙答应。

狄公穿过两条陋巷,拐了一个弯,前面出现一排平房。他们绕过一座高丽神庙的白色高墙,来到一处满是瓦砾之处。高岚指着这片废墟说道:“大人,这里就是王银新家人被焚烧之所了。”

乌云下,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沙粒似的雪花,不断袭击狄公的脸庞。狄公顶着寒彻肌骨的冷风来到废墟之上,仔细验看了一番。这片残存的瓦砾上已经长出苔藓,一看就有了年头,经历了无数沧桑风雨。

狄公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一处房屋上。那处房子的门面被粉刷得干净整洁,两盏灯笼高挂门首。在高丽村,这家宅第算是鹤立鸡群了。

“走,过去看看。”狄公告诉高岚。

接待他们一行的是一名瘦小干巴的老者,也是这处宅子的主人,名唤八公。等狄公向八公问起王银新案件的始末,八公三缄其口。

狄公亮出身份,并告知八公自己是为了破获王银新灭门案而来的,老者才不得不开口:“老身与王家也算老相识了。三十多年前,贱荆难产,稳婆束手,我拿不出钱来送其去医馆,是王银新老爷拿出五两白银将贱荆送到了长安最好的医馆,她才顺利生下我家老大。之后他又给了我十两银子,借与我做买卖。王老爷是个大善人,也是我的恩人。他家破败后搬到这里,我也携着一家老小租住在此处,想着能照应下恩人。狄老爷,谁知王家竟然相继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狄公问道:“据说王银新有个妹妹入了宫?”

八公点头:“这本是王家的秘密。王家出事之后才传出来。据老身所知,王老爷从未在外人面前吐露半字。而我也是在王老爷的家宴上无意间从他儿子王辉那里听得的。王老爷一家低调异常,并未因为家人入宫而得意。所以进宫的妹妹失宠时,王家好像也并未受到太大牵连。”

狄公不置可否,接着问道:“除了儿子王辉,王银新还有个女儿叫王蕊,她到底嫁给了哪户人家?”

这个问题让八公皱起了眉头:“王蕊是个好女孩啊,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个不戴头巾的女中豪杰,颇有侠义之气,异常聪慧。王老爷给她安排的婚事她也喜欢——她嫁给了韦家的韦季方。”

“韦季方?”狄公惊道,“他不是长孙无忌的女婿吗?”

八公的语气有些鄙夷:“那是现在。几十年前,韦家虽是世代书香世家,但到韦季方父亲韦宪这一辈,已经是破败无比了。除了崇化里的一处老房子,家里的产业几乎都耗尽了。王银新老爷崇敬韦家的显赫门第,便将女儿嫁给了韦季方,并随了无数嫁妆。在泰山的照拂下,韦季方一心读书,但三次会考没有一次金榜题名,因为此人对武功的痴迷已经到了无人能劝的地步。此后,王蕊的哥哥王辉在生意上提携妹夫韦季方,还教他经营之事。无奈韦季方并非做生意的料,不仅将王家借与他的本钱亏光,还欠了不少外债。不过,王家并未责怪韦季方。”

狄公问道:“之后呢?”

八公道:“王辉遭遇飞龙会袭击,英年早逝。其妻也跟着自尽,留下了两个世子。”

狄公问道:“王辉遇害时,他正在押运丝绸?”

八公点头,眼中却闪现一丝疑惑:“正是。王家行事端庄,并未有上得了台面的仇家,所以并未延请镖师。另外,这本是一趟秘密行程,押运时间和地点都不为外人所知。谁知道,却在半道上遇上了匪帮,将王辉杀害。不光钱财、丝绸被劫走,这帮天杀的匪徒还残忍地吊死了他,抢走了他随身佩戴的传家宝——狮头夜明珠。”

狄公轻轻咳嗽一声:“王辉的密友徐思是不是也一同被害了?”

八公摇头:“这个老身不清楚,当时所有人都死了,此人可能也在其中。王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他只有重新出山,再次把家扛起。”八公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王老爷不容易啊!儿子遇袭,伙计死了五十六口子,这就是五十六户人家。老爷在给儿子儿媳发完丧后,硬是散去家财补偿了这五十六户人家。最惨时,他领着两个孙子,沦落到在东堡桥底下过夜。我找到恩公,给他磕头,请他们一家人到我家生活,王老爷却回绝了。他说我家人口多,生活本不容易,一下子多三张嘴,他不忍心。他还说自己有手有脚,能挣钱养家,便不肯去。”

八公用衣袖拭去泪水:“恩公有脚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一步一步地重新将王家的产业慢慢拾起。他疼爱孙子,但严加管教,并不溺爱。两个孙子也非常争气,年纪不大却有不输于大人的见识和心胸视野。这样下去,他们一定能传承王家的香火。在所有人都认为王家将要转运时,一把蹊跷的大火将王家人悉数烧死。”八公连连摇头,几乎痛哭出声,“命啊!这都是命啊!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大火吞噬了王家,”八公指着对面,“王家人的惨号声现在还在我的梦境中出现……情景惨烈至极,老身永世难忘……”

狄公问道:“凶手后来被抓到了?”

八公冷笑道:“被抓到的只是些喽啰,被拉出去斩首了事,以平民怨,真正的元凶巨恶却没人敢查。老身万万没想到,狄大人您竟然来了!”八公给狄公跪下,“您一来,老身就知道破获王家灭门案有了希望,官府中还是有正直之人啊!如果正义得到伸张,我的恩人王银新老爷在天上也定能含笑九泉。大人,老身替王老爷给您跪下了!”

狄公连忙扶起老人,脸上神情变得庄重。“这泼天命案,我狄仁杰不查到真凶誓不罢休!”

离开归义坊后,狄公担心徐夫人安全,便连夜赶回县衙。

来到县衙时,已是深夜。看到徐夫人仍未醒来,但身体并无大碍,狄公便略微宽心。狄公困乏,便在县衙后堂和衣而睡。再睁开眼时,已是晨曦。狄公连忙起身更衣,衙役李贵来报:“大人——大人——吴孝天来访。”

狄公心中咯噔一下。果然,飞龙会吴孝天还是来了。事已至此,狄公明白,小红是步暗棋,她偷走绫锦后,元芳守卫徐夫人,并未给飞龙会以可乘之机。看来,这棋盘上只剩下明子了!

狄公穿好公服来到前厅,吴孝天早已在那儿等候。飞龙会匪首中等身材,穿着江南名贵缎面长袍,脸像被石块夹过一样扁平,偏偏鼻子又是扁的,相貌更显狰狞。二三十名扈从都是膀大腰圆之辈,面露凶光,黑压压地站满整个前院。时至寒冬,而吴孝天在厅内闲庭信步,神态像走在暖房中一般得意。

狄公进入前厅,吴孝天正眼都没瞧他,只是斜睨一眼,双手微微一拱:“草民吴孝天见过狄大人。”

高岚拽了拽狄公的衣角,在一旁轻轻说道:“狄大人,这人就是飞龙会首领吴孝天,吴王李恪的家奴。后面站的那四人就是飞龙会的四大高手:龙爪、虎烈、蟒吞、朱雀。”

狄公绕着吴孝天走了一圈,双眼审视吴孝天,慢慢开口:“吴大官人带领众虎狼仆从,莫非是想强取县衙?”

吴孝天阴阳怪笑道:“大人,我此行来到万年县衙,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

狄公故意问道:“哦?却为何事?”

“拯救大人的性命!”吴孝天冷冷说道,“还有阖府衙役的性命!”

狄公用手指捋须:“吴大官人何出此言?”

吴孝天道:“因为大人接了徐夫人的状子。”

狄公强压怒火。狄公一看便知,此人目空一切,显然是在长安城中横行惯了。狄公镇定心神,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乃万年县父母官,子民喊冤,焉有不接之理?”

“本人此次来访,就不费口舌告诉你为官之道了。狄大人,徐夫人在哪里?”吴孝天的语气近似威胁。

狄公怒道:“徐夫人乃王银新灭门案的重要证人。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吴孝天道:“县令,徐夫人早已失去神志,但她是我朋友的一名故友,所以我要将她接走。”

狄公冷笑一声:“恐怕不是接走,而是灭口吧!”

吴孝天截口道:“哼!狄仁杰,就你还想断王银新灭门案?!你还是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吧!你知道这案子有多大吗?”说完,眼内射出一阵寒光。

狄公神情微微一变,随后变得坚毅无比:“即使是天大之案,本官豁上性命也要追查到底!”

吴孝天冷冷地看着他:“到时候,恐怕搭上你的性命都不够。狄大人,我最后一次奉劝你,将徐夫人交出来,你继续做你的县令,否则——”

还没等狄公回话,元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吴孝天率匪众私闯县衙,威逼朝廷县令,还出口不逊——元芳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他飞速上前,用钢刀顶住吴孝天的脖子,将其逼到柱子上。元芳用右手扯住吴孝天下巴上的胡须,前拉后推,将其头“咚咚咚咚”地往柱子上猛撞,直叩出鲜血,疼得吴孝天哇哇大叫。

“——元芳不可擅动。”狄公道,“放开他。”

吴孝天的二三十名扈从早已拔出刀,元芳和七八名衙役也亮出武器。两方怒目而视,一个火星便会引发一场拼杀。“住手!”吴孝天抹了抹后脑勺流出的鲜血,“狄仁杰,在万年县,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叫板的县令。今天我不取你性命,改日自然有你好看!”

狄公冷笑一声:“吴孝天,你尽管放马过来。你一介平民,就凭你率众私闯县衙,辱骂本官,本官就该将你治罪。你竟然还不知进退,还敢威胁本官!”

吴孝天的眼中发出一阵恶光,像要将狄公活活吞掉:“你等着吧,即使不是我,也会有人要你的命。走——”说完便带着众人出了县衙。

县丞高岚早就看得心惊肉跳。他的语气中不无担忧:“狄大人,这吴孝天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在万年县说一不二。他今天吃了这个哑巴亏,如何肯善罢甘休?大人,你我性命不保啊!”

元芳道:“大人,吴孝天在万年县作恶多端,无人敢管,我们是否需要对徐夫人加强保护?”

高岚的脸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大人,刚才吴孝天先是来文的,接下来就是刀枪相见了!”

狄公只觉得这事乃旷古未闻:“这刁蛮之徒难道真敢围攻县衙?”

高岚拉长了脸:“吴孝天的主子是吴王李恪。吴王正是皇帝的胞弟,备受宠信。万年县是吴王的封地,上一任知县钟大人在任五年,唯吴孝天马首是瞻。吴孝天将钟大人的妾抢走时,钟大人吓得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最后,他还不是灰溜溜地去别处上任了。”

狄公怒道:“对于此等伤天害理、淫人妻女的败类,我狄仁杰定不轻饶——”

旁边的县丞高岚手脚颤抖:“哎哟,狄大人,我们已经闯了大祸了,就别再逞能了。要我说,我们赶紧把徐夫人给送走。否则,轻则您的官位不保,重则你我性命不保啊!”

对付此等恶徒,狄公早就成竹在胸。他怒斥高岚:“高大人,亏你还是个县丞,遇事怎如此慌张?高岚这样的恶人,本官见过无数。和本官对抗,他们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高岚仪态大失,拍手高喊:“狄大人,吴孝天的背后可是吴王啊。打击他们,我们这是以卵击石!”

狄公摆手制止县丞:“高大人休要再言语,我自有安排。”

北风怒号,无尽的黑夜裹着万年县衙,唯有门前摇摆的风灯发出些微弱的光来。

突然,街道上传来一阵阵急迫的马蹄声。寂静的街道立即变得喧嚣起来。马蹄声、刀剑碰撞声和人的呵斥声充斥整个街道,火把照亮了每个角落,将县衙门口照得如同白昼。

狄公心知不妙,听到李贵的报告后,他立即打开县衙大门,面对入侵者。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一对黑压压的禁军马队!这些战马有一人高,一看就是西域来的良驹。马背上的五百名骑兵精壮无比,装备精良,腰刀在火光下闪着橘红色的寒光。他们排列整齐,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只能听到战马的喘息声。

这肃杀气氛让狄公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胆寒。

随后,狄公稳住心神走下台阶,面对整个马队,大声喊道:“万年县令狄仁杰在此!敢问是哪位将军深夜拜访万年县衙,又所为何事?”

面对狄公不卑不亢的精准语言,只听马队中先是传出“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后,马队自动分开,一个瘦高的将军骑马出列。他高高在上,俯视狄公。此人穿着明光铠甲,背后挎着一张硬弓。他长着一张不友好的驴脸,还有一双闪烁的三角眼。“狄大人就是狄大人,幸会幸会!左骁卫将军程务挺在此!”此人说完突然大喊一声命令,“左右,将县衙团团包围,任何人不得进出,就是放出一只耗子,本将也会拿你们是问!”

众军严酷整齐地喊道:“得令!”随即,五百名禁军士兵左右分开,将不大的县衙围了两层。

狄公心中思索,这左骁卫和右骁卫乃皇城禁军,皇帝的护卫为何离开禁城,来万年县干涉县衙事物?定是为了徐夫人!

“慢——”狄公大喝一声,“程将军,为何包围我县衙?”

程务挺道:“本将军得到线报,有一重要嫌犯在县衙。此人涉及皇室大案,本将军要将其收拿归监。”

狄公直接问道:“程将军所说的可是徐夫人?”

程务挺冷笑一声:“没错。还希望狄大人将徐夫人交出,我们中央和地方便仍一片和谐。”

狄公不理会程务挺的威胁:“程将军,你率皇家卫队来县衙抓人,可有文牒?”

程务挺本以为狄仁杰会被吓得不知所措,没想到狄仁杰却不为所动,对答如流。又听狄公说要文牒,程务挺怔住了:“狄大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本将军是左骁卫,办的可是宫里的差使。里面的人没有点头,我会跑出禁城,到万年县来闻这没味的屁吗?”

狄公正色道:“既然没有抓捕文牒,那本官一概不允!”

“狄仁杰,你敢——”

“——我当然敢!”狄公喝道,“程大人,你带领皇家卫队擅闯地方县衙,已经破了例制!我劝你速将你的左骁卫带走,否则本官必定狠狠参你一本!即使你想向本官借人,那也应该通过吏部找到我的上官京兆尹沐大人,或者直接通过大理寺。如果做不到,”狄公指着北边的皇城说,“对不起了,程大人,您就请回吧!”

听完狄公言辞,过了好长一会儿,程务挺发出一阵尖细的尖笑:“狄仁杰,真有你的!看来你果真名不虚传,在大理寺就敢顶撞凌烟阁第一人——长孙无忌大人。在这里,你自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狄公道:“程将军此言差矣。王银新灭门案乃我朝建立国祚以来,万年县第一大案。本官世受皇恩,怎敢懈怠?又焉敢假手于不相关之人?!”

程务挺一声怒喝:“狄仁杰!本将军不在这里跟你闲言碎语了!老子今天要将徐夫人带走,你交还是不交?”

狄公正色道:“不交!”

程务挺拔出长剑,怒指狄公:“狄仁杰,你活腻味了?!兄弟们,给我冲进去!”

“站住——”狄公没留意到元芳竟然从他身旁闪了进来,快如鬼魅。高岚与元芳同来,此刻他只敢远远观看。

狄公焦躁地问道:“元芳,你为什么重回县衙,你为何不保护徐夫人?”原来,狄公猜到吴孝天这帮恶徒真有可能做出攻击县衙之事,便安排元芳将徐夫人接走,安排到一处隐秘房屋中住下。他担心元芳路上遭到飞龙会五大高手袭击,而元芳带着徐夫人不甚方便,便让高岚陪同。元芳得令后与高岚一起将徐夫人带出了衙门。谁知元芳现在竟然放下徐夫人,和高岚一起回来了。

程务挺哈哈大笑:“李元芳?你一个人?”

李元芳拔出钢刀:“没错,是我一个人。怎么,程将军,你怕了?”

程务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李元芳,我左骁卫从不仗势欺人,这次也不例外。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李元芳冷笑一声:“你们是一起上,还是单独上?”

程务挺审视了李元芳许久:“这样吧,李元芳,如果你赢了我手中这把剑,我和兄弟们就走人。如果你赢不了,嘿嘿,这徐夫人就得跟我走。”

李元芳横起了钢刀:“你先过我这一关吧!”

程务挺利落地跳落马下,立在地上。李元芳这才留意到他竟然有一丈之高,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一座金刚铁塔。

程务挺一跃而起向元芳冲去,手中长剑犹如长在手中的活物。对于他的高大体形来说,这剑术已经相当高强。元芳向后跳开,避开其锋芒。程务挺先是上下攻击,随后是过头一击。他发出暴风骤雨般的攻打,剑划破空气的呜呜哭声让狄公越来越担心。

元芳只是躲闪,而程务挺在不断前进,不断压迫,先是一个疾步一刺,再是一撩、一削,最后一斩,元芳灵巧地转身,都避了过去。

两人斗了二十余回合,程务挺渐渐心焦,因为对于他的每一招,元芳都能提前做出判断,轻易躲开他的攻击,这让他束手无策。最后,元芳脚下一滑,腰一弯——这是一次完美的机会,程务挺高举剑劈下,谁料元芳迅速单膝跪下闪过,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跳到他左侧,趁他没转过身,猛地一挥刀,轻易便将他的剑震飞。

程务挺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双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快!”

元芳将长剑归还给程务挺:“程将军,请您退兵。”

程务挺怔住了,面容僵硬,无奈地点了点头。谁知道这厮上马后,阴鸷的眼光袭来,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数百名禁军将士下马,将硬弓齐齐对准元芳和狄公。元芳大喝一声:“程务挺,我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作为左骁卫大将军竟然出尔反尔,信义何在?!”

程务挺高声喝道:“闭嘴!狄仁杰,李元芳,你们私藏宫中要犯,还大言不惭地讲什么信义!本将军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徐夫人,本将军放你们一回。”

狄公站在元芳面前:“程将军,你休想!”

“放箭!”程务挺一声令下,第一排的二十余支狼牙大箭飞来。元芳迅速移动,挡在狄公面前——他的左胳膊和右大腿分别中了一箭,鲜血汩汩流出。元芳倒了下去。狄公扶住元芳。

程务挺再次高声叫喊:“放箭——”

这一次却只有几支箭矢飞过,还都射偏了。

程务挺面目狰狞,怒视身后的众军:“他娘的,你们想造反?!”

此时,副将郭弟下马了,他是元芳在千牛卫的生死兄弟。郭弟穿着一身精钢打造的镀金轻甲,在火光下十分耀眼。他体大魁梧,和元芳一样高。火光下,黄玉般的比肩长发衬托出他修整干净的四方脸。最引狄公注意的是他背后的两柄长剑,由于太长无法放到腰间,青铜色的剑格和古铜色的剑鞘在火光下发出幽暗的光芒和摄人的气魄。

程务挺幽幽地发出警告:“郭弟,你想干什么?!”

郭弟对着程务挺弯身一躬:“大将军,左骁卫的本职是防务皇城,朱雀大街以南便是长安京兆府的管制地。末将不才,敢问大将军此行所为何事?”

程务挺大怒:“郭弟,你敢?”

郭弟不急不怒,低头朗声说道:“大将军,您说徐夫人是皇宫钦犯,那想必是一桩敏感的差使。大将军,兄弟们加入禁军是为了保卫皇帝,不是为了卷入权力争斗而轻易丧失性命。大将军,除非您解释明白,否则末将不敢听命!”

程务挺的眼中射出一阵死亡的光来:“郭弟,你可知道不服从长官命令是什么后果?!”

李元芳忍住疼痛,厉声喝道:“郭弟,别干傻事!这事自有我和狄公承担!”

郭弟只当没听到元芳言语,独自面对程务挺:“末将知道!”说着猛地从背后取下两柄长剑掷于地面,速度快得惊人,随后又解下长弓、障刀,最后解下匕首、腰带和盔甲、头盔,皆掷于地上。在众兄弟的注视下,郭弟又脱下中衣,露出赤裸的上身。他面向程务挺双膝跪地:“大人,郭弟以性命担保,元芳绝非可杀之人!他为了保护狄公和一介平民,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他重义轻生,是个英雄!大将军,左骁卫不做乘人之危之事!请大将军开恩!”

众军齐下马,一起跪倒:“请大将军开恩!”

程务挺的脸变得扭曲,厉声喝道:“违抗军令者,一概格杀!众军向前,将狄仁杰和李元芳的人头取来——”

“——住手!”随着一声高喝,一队人马飞奔而至,为首的一人用黑巾盖住了脸部。他骑马来到程务挺身边,对其耳语了几句。

程务挺怒视受伤的李元芳和狄公,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郭弟,将剑放回剑鞘。“今晚算你二人走运!”说完,他便带领众人退去。

马队如离弦般散去,瞬时县衙前万籁俱寂,唯有元芳的低声呻吟。狄公眼中流泪,用手按住元芳的伤口。“高大人——高大人——叫医师!”叫了许久,却没听到高岚的回应。

最后还是衙役李贵跑了过来。狄公心内大惊,慌问:“李贵,高岚呢?”

李贵道:“大人,刚才还在,谁知道这会儿跑哪里去了?”

“不好!”狄公猛地以拳捶地,“我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李贵,命人将元芳背入我的寝房,叫来医师诊治。你和我速去徐夫人处!”

狄公和李贵上马,往隐匿徐夫人之处疾驰。

刚出衙门,狄公就看到了冲天焰火,方向正是徐夫人的住处。狄公心中暗暗叫苦,狠狠夹了下马刺,往走火处飞驰。

等狄公骑行到徐夫人的住处,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片灰烬,周边的房屋俱遭损毁。周遭有数百百姓和武侯铺的士兵在用溅桶和皮带灭火。

狄公走近,一股热浪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四周全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伴随着百姓和军士急促的脚步声、叫喊声和洒水的沥沥声,狄公的心境变得越来越糟糕。

李贵叫来几名百姓,让他们将烧成焦炭的尸体抬过来。一共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女性尸体已没了头颅。毫无疑问,徐夫人已经命丧火海。狄公向百姓询问走火的过程。所有人都说未曾看到走火源头,他们都是走火后才出来救火的。

“吴孝天等人曾在此驻留。”有位大胆的后生说道。

狄公拼上性命,最后换来的却是证物消失、证人被灭口。他心底产生一股挫败感,这是他一辈子都未有过的愤怒感觉。

狄公黯然神伤。

周遭百姓越聚越多,声音也渐渐变得嘈杂。有百姓说出了奇幻之事:“狄大人,火焰燃烧最旺时,我们看到神迹出现了!”

狄公抬头,皱眉道:“神迹?什么神迹?”

“火凤凰!”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喊道,“一只火凤凰从火焰中飞出,飞上了天空!”

狄公对此嗤之以鼻:“想必是尔等的幻象。”

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断然说道:“大人,牛二所言非虚,老身也看到火凤凰了。它浑身都是金黄色的焰火,拖着一条长长的蓝色尾巴,慢慢飞上了天空。大人,这绝非虚言,乃多人亲眼所见!”

“大人,”李贵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有发现——这是从废墟中找到的。”说完,李贵将一件物什递给狄公。

狄公用衣袖擦去物什表面的黑迹,原来是一支闪亮的蛇形金簪。

谁是火凤凰?这支蛇形金簪是他故意留下的?难道是这装神弄鬼之人杀死了徐夫人?

狄公愤恨得无以发泄。他握紧双拳,左手猛地一挥击中马脖子,引来马儿一声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