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一口我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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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总是在雨天

1.

C市机场,深夜一点。

人们拖着行李箱快步穿行,风雨交加,雨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直往大衣里扎。C市的冬天,又潮又冷。

黎琬站在出口处,紧了紧大衣。她眼圈发红,抽了抽鼻子,假装是因为太冷冻红了眼圈,而不是流泪。

章宵到底没来接她。

五小时前,黎琬还在新加坡的机场。今天公司在新交所上市,老板敲响钟声的那一刻,为期一月的出差总算结束,她只想飞奔回C市。

她和章宵是校友,毕业时就在一起了。当年他光芒四射、众星捧月,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所以,对于追到法律系系草这件事,黎琬自己都觉得是个灵异事件。

毕业后,章宵去了C市著名的律师事务所,黎琬则去了新加坡藉华人开的金融公司。两人为了省房租索性搬到一起,两室一厅,一人一间卧室。

虽然住在一起,可他们工作都忙,还是长期处于聚少离多的状态。有时章宵下班回来,黎琬已经睡了。等黎琬去上班时,章宵还没醒。

这回一分开又是整整一个月,黎琬只想回国后好好陪他。

谁知道,章宵收到航班信息后,只回复了一个“好”,便没有了下文。

直到现在,也没再来一个电话。

同事们一个个被老公或男友接走,最后只剩黎琬。大半夜的机场,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每一滴都打在心上,透心凉。

黎琬叹一口气,摸出手机准备叫车。忽然背后射来一道光柱,汽车喇叭嘟嘟两声。

章宵!

黎琬兴奋地回头,却看到是一辆陌生的车。

开车的男人探出头,一张陌生的脸。他鼻梁高挺,额发微卷,深邃的眼睛在黎琬脸上逗留几秒。

男人穿着灰色毛衣,手肘搭在车窗上,隐约能看见精致的腕表。

黎琬觉得这个陌生男人有些眼熟,看他的颜值和衣品,大概是个明星吧,或许在热搜上见过。

她心中又酸又可笑,章宵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又怎么会来接她,给她惊喜呢?

“小豌豆。”男人开口。

黎琬一愣。这不是她小时候的外号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男人脸上,辨认好一晌:“你是……孟西?”

小时候住隔壁的小西哥哥,大她三岁,也算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了。

不过,在黎琬初一那年,孟西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搬家了,之后再没见过。偶尔有他的消息,都是从新闻上看的。

比如:

S大录取十六岁少年。

盘点一年内完成博士学位的真学霸们。

90后生物教授留美归来,颜值与智商齐飞。

……

对于黎琬来说,孟西早就从邻居哥哥变成了新闻上的陌生人。

孟西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小丫头还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打开车门:“别打车了,我送你吧。”

黎琬犹豫的时候,孟西已把她的行李放进车后备厢。黎琬张了张口,又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只好咽下拒绝的话。

“谢谢。”

车中的暖气迅速把黎琬包围,冻僵的腿也渐渐恢复。可她心理上并不舒服,她自认有些社交恐惧症,和陌生人独处总是紧张又拘束。

尤其像现在,车上没人说话,安静得连暖气的风声都能听见。

黎琬更加焦虑,她朝孟西笑了笑,强迫自己找点话题。

聊点什么好呢?童年往事?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人家也早忘了吧。

聊现状吗?自己一个金融公司的小职员,和人家生物教授有什么可聊?专业也不对口,岂不更尴尬?

思来想去,黎琬欲语不语,暗暗搓手皱眉,只觉得这种安静令人窒息,早知道不如打车算了。

孟西看她一眼:“小豌豆。”

“在!”黎琬吓了一跳。

孟西也吓一跳,小丫头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惊一乍的。

他又问:“现在住哪儿?还住在小时候的房子吗?”

黎琬刚要答话,手机“叮咚”一声,浏览器弹出消息:震惊!妙龄女子夜搭顺风车,竟被生物教授分尸。

她一瞬绷紧神经。车窗外下着大雨,噼里啪啦,黑漆漆的,深夜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黎琬缓缓转头看向孟西,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那张像明星的脸还真挺能迷惑妙龄女子的。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刚才问什么来着?好像是问自己的住所……

脑洞开了一个口,就止不住了。

黎琬一身冷汗,越想越恐怖,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工作的地方离家有些远,毕业后就自己住了。是合租,不是一个人。”

她强调“合租”两个字。

孟西:“嗯,住哪里?”

黎琬:“啊?”

孟西看了她一眼,余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开导航吧,不然怎么送你?”

黎琬提着一口气,怯怯地“哦”了声,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机,滑了半天也没打开导航,只不时左晃晃右晃晃,假装没信号。

孟西笑了笑,又忙绷住嘴角,说:“对了,你听说过生物教授分尸案吗?”

“没有!”黎琬一本正经地看着孟西,眼神真诚,就差发誓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是吗?”孟西扬眉,“闹得挺大的,浏览器每天都推送。不过,据说凶手已经落网了。”

黎琬一怔,迅速点开那条推送。

果然,那是凶手伏法的新闻。

黎琬松了一口气,挑眼偷看孟西。他嘴角似乎挂着笑。嗯,是嘲笑。

孟西:“还没信号?”

黎琬一惊,差点没拿稳手机。她慌忙打开地图,把头埋得很低,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自己宛如一个智障,乱开什么脑洞?这是老邻居啊!

孟西笑了笑,听着导航往右拐:“以后别赶这么晚的飞机,大半夜的,不安全。”

黎琬连连点头,听到“安全”两个字,她身子一僵,又叹了一口气。她鼻尖忽然泛酸,眼圈跟着就红了。

黎琬忙别开头,假装看窗外。

空荡荡的街道,零零星星的灯火。深夜一点,连非亲非故的孟西都知道不安全,章宵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呢?一想到手机还没有动静,黎琬的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倒是孟西的手机响了。

他还没来得及“喂”,电话里就冒出男人的大嗓门:“你人呢?”

尾音未落,孟西一滑手机,挂断电话,顺手关静音。

“推销贷款的。”

黎琬一脸蒙。

电话里的声音太大,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推销贷款可不该是这种态度。不过她也无心八卦,尴尬的空气才是她的致命伤,她只好找话题尬聊。

黎琬:“那个,你怎么会这么巧在机场啊?”

孟西:“送人。”

黎琬:“哦。”

孟西:“……”

黎琬:“还真是……好巧啊。”

孟西:“嗯。”

黎琬:“谢谢啊。”

孟西:“不客气。”

黎琬:“……”

她赶紧搜肠刮肚找词汇,又绷着脸掩饰焦虑,奈何,实在接不下去了。

孟西却很悠闲,像听轻音乐一样,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打。

黎琬有种错觉,他又在嘲笑自己。

她当即决定周末就去报驾校,拿到驾照后自己也买一辆车,再也不要搭半生不熟的人的顺风车了。

看黎琬半天没憋出话,孟西先开口了。

不再是两三个字的机械回答,他开始聊小时候的老房子,聊楼下的大桑树。

夏天,他们在树下吃西瓜,阳光穿过桑叶的缝隙,光斑照在小女娃粉嘟嘟的笑脸上,嘴角还粘了一粒西瓜子。

等下午热起来,小家伙们就躲回家里做暑假作业。绿电扇嗡嗡转动,孟西小老师一本正经地给黎琬小朋友讲数学题,还会像真的老师一样提问……

孟西磁性的低音夹杂着二人的笑声,童年的记忆一点点回来,像是在玻璃球中放电影,纯粹干净,却又触不可及。

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朋友。长大的黎琬会为男朋友伤心,也会因为工作倍感压力。

黎琬一时感慨,只觉得好累。

毕业四年,要么是在工作,要么是在陪章宵,好像一直都马不停蹄,没有可以休息的空当。工作好累,恋爱也好累。她叹了口气,整个人陷在真皮座椅里,积压的疲倦渐渐释放出来。

“是这里吗?”

孟西轻点刹车,转头一看,黎琬已经睡着了。

小丫头很安静,柔软的额发被暖气吹得微微颤动,呼吸又轻又浅。她睫毛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眼眶微红,还有些肿。

在机场时,他就看出来了,小丫头孤零零地傻站着,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但她从小就不喜欢人问东问西,他只好装瞎。

孟西看了眼窗外的公寓楼,决定不叫醒她,只将自己的外套轻轻搭在小丫头身上,准备打开手机看学术文献。

刚拿出手机,屏幕上立刻弹出无数个微信电话和留言。

孟西回:“偶遇老邻居,我走了。”

他点下发送,暂时拉黑对方,安心看学术文献。

正在C市机场的某位仁兄气得直跳脚,看着一堆发不出去的微信消息,都快把屏幕戳穿了。

2.

雨越来越大,一阵一阵直往车窗上泼,又顺着车窗滑下。孟西在黎琬所住小区楼下已经停了半个小时,小丫头微微皱眉,脑袋在靠背上蹭了蹭,齐肩短发有些凌乱。

孟西警觉地看向她,不会要醒了吧?

犹豫一瞬,他眼明手快地抽走外套。

黎琬缓缓地睁眼,只见孟西拽着外套面色紧绷,像极了她小时候偷看言情小说,被妈妈抓包的样子。

被抓包的表情转瞬即逝,孟西淡定地穿上外套:“睡醒了?”

黎琬以为自己刚才眼花,抱歉地笑了笑,看一眼手机,都过了两点了!

机场到家最多半小时车程,也就是说,孟西没好意思叫醒她,生生等了那么久!

“对不起,对不起,耽误你回家了吧?”

小丫头满脸愧疚懊恼,还和小时候一样,最怕给人添麻烦。

孟西:“开错路了,刚到。”

黎琬吐口气,稍稍安心:“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回见。”

谁知刚将车门打开一条缝,黎琬就被雨势吓回来,这哪里是下雨,简直是下瀑布。

她正在盘算要怎么冲回家时,孟西已撑伞下车,替她取出行李箱,然后转过来开车门。

男人穿着纯黑毛呢外套,身形高挑,伞一靠过来,就像把她圈在车中一样。路灯下,男人的影子投在她身上,黑蒙蒙的,笼罩着黎琬,隔开暴雨和湿气。

黎琬的局促感又回来了,她忙下车,可站在同一把雨伞下却更局促了。

“谢,谢谢。”黎琬拉过行李箱,“我自己来吧。”

到电梯口没几步路,她不好意思再麻烦孟西。已经耽误人家小半夜了,又下着暴雨,他半边手臂都湿透了。

孟西没有假客气,只把伞留给她,自己钻进车,却不急着发动。

黎琬打量一眼,纯黑伞面,讲究的木质伞柄触手生温,冬天握着也不会冷。

真是一把有腔调的伞,不便宜吧。

她突然反应过来,咚咚敲车窗:“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去还伞。”

孟西探出头,黎琬忙将伞靠过去。

“都可以。加个微信吧,我发你地址。”

话没说完,二维码已伸到她面前。黎琬下意识地扫码添加,对方秒通过。

她正纠结备注“孟邻居”还是“孟还伞”,背后忽然有人叫她。

“黎琬。”

章宵撑着伞站在不远处,西装革履,手中提着半旧的公文包,裤脚打湿小半截。

黎琬和孟西同时回头,撑一把伞的缘故,两人靠得近了些。又因为刚才睡着,黎琬的头发有点乱。

章宵略微沉下脸,看了陌生男人一眼,淡淡说:“我先回去。”

黎琬刚要开口,章宵已转身朝电梯间走,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男朋友?”

孟西微微凝眉,打量章宵的背影。

黎琬垂下眸子,睫毛挡住失落的神色,咸咸的水汽又泛上来。

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再见。”说完推着行李箱就走了。

路灯昏黄朦胧,大雨将黎琬的背影冲刷得模糊。长长的毛呢白大衣,窄窄的肩,小丫头像一枝百合,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孟西才转开目光,看向公寓楼一扇刚刚亮起的窗户。

黎琬到家时,章宵正在沙发上整理公文包,看她回来,也没有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随她手上的伞移动。

黎琬将伞撑到阳台,又把行李箱扛回自己房间。再出来时,章宵正靠在阳台口,手揣在裤兜里,打量那伞。

“那人是谁啊?”他说。

黎琬看一眼伞:“老邻居,你不认识。”

“邻居?”章宵看向她,审视一晌,“我怎么没见过小区有撑SAB伞的邻居?”

这种伞,他只见律所老板的女儿撑过一回,全身奢侈品的姑娘啊。

热衷时尚的同事科普,那是英国的奢侈品牌,历代皇室的伞具供应商,最普通的一把伞也要大几千。他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还特意上网查了。

而他女朋友黎琬带回来的这把,伞带上用黑色丝线绣了MX两个字母,虽然很小很暗很不起眼,却又摆明了告诉你,这是私人定制。

黎琬和自己一样,也是普通的上班族,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还随意借这样的伞?

章宵不由得皱起眉头。

黎琬下意识地要解释,刚张口,又忙闭上。

什么SAB伞?章宵他什么意思?

黎琬对上他的目光,身子忽然一僵。他在审视自己,像在法庭上审视被告一样,好像在说,我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说实话。

在机场的那种委屈和酸楚又涌上来,黎琬咬咬牙:“大半夜的,我一个女生孤零零在机场,我朋友好心送我。章大律师,有问题吗?”

“什么朋友啊,半夜不睡觉来送你。”

“男朋友!”

黎琬冷着脸,目光直直对上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章宵也愣住了。身为律师,他最擅长辩驳,现在却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逻辑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雨声被隔在窗外,屋子里很安静,连两人的呼吸都能听见。

黎琬垂下眼皮,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半夜送我,这本该是男朋友做的事吧。”

如果当时章宵能出现,她也不至于上孟西的车,也不至于面对局促的气氛,更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章宵质问。

章宵盯着她好一阵:“你在怪我?”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拼死拼活加班是为了谁?你居然怪我不去接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懂点事好不好?我们律所有多忙你不知道吗?”

“忙到一个电话也来不及打,一条留言也来不及发?”黎琬自嘲一笑,“章宵,我一个人,大半夜,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章宵语塞,顿了两秒,语气软了:“我今天真的抽不出时间接你,这个案子真的很赶,否则我也不会加班这么晚了。”

黎琬没再说话。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约好的纪念日章宵临时放鸽子,一句话也没有,黎琬只能干等一晚上。之后知道他在加班,看他一脸疲惫,她又不忍心太责怪。

还有一次,他深夜两三点还没回来,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吓得她去报警。后来在律所找到他,才知道是他加班开会忘了跟她讲。事后警察同志把两人教育了一顿,自此,她成了律所的大笑话。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了。

每一回,黎琬都告诉自己章宵加班不容易,要多体谅他。可久而久之,她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加不加班的问题。

自己也会加班,也会熬夜,可她却从不会忘记给章宵报平安,也会记得关心他的日常。就算再忙,留个言的时间也总是能挤出来,只是看你愿不愿意挤。

黎琬深呼吸,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刚要关门,章宵追上来,“啪”的一声抵住门。

他一脸无奈:“没去接你是我考虑不周,可你不是已经安全回来了吗?况且我是在加班,又不是故意不接你,这有什么问题吗?你究竟在闹什么?”

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章宵根本意识不到问题。

黎琬身心俱疲,只想独自冷静一下,抓起手机就要回房,手指不经意点亮屏幕,弹出“孟邻居”的微信。

“到家了吗?”

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黎琬与章宵对视一眼,孟西的留言像一颗定时炸弹。章宵看向屏幕,嘴角不自觉下撇。

黎琬无奈,只好当着章宵的面回复:“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已经到了。”

孟邻居秒回:“嗯,那我走了。晚安。”

黎琬呆了两秒。

她一把拨开窗帘,只见瓢泼大雨中,孟西的车正驶出小区,两束车灯,在大雨冲刷中渐行渐远。

黎琬脑子有点蒙,呆站在窗边,与章宵四目相对。

“真是个称职的邻居。”

章宵鼻息轻哼,摔门就走。

“砰”的一声,黎琬跟着一颤。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口,心里又酸又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章宵那样子,像是在给她判刑。

黎琬叹了口气,抱臂靠上窗棂。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大学,那时候的章宵,完美得像偶像剧男主角。

黎琬大一时就关注他了,法律系系草,学校的风云人物。为了看他的模拟法庭,她总是翘课溜进法学院,悄悄坐在角落。

章宵的专业能力很强,常常把对方“律师”辩得无话可说,也总能让对方当事人获得最高处罚。

每回“判决”后,法学院的女生们都齐声欢呼,高喊章宵的名字,而黎琬却总是默默离场。

她从来没指望得到章宵的关注。他是被星星围绕的月亮,而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星星,能够远观,已经够了。

这种行为坚持了快四年,要毕业的时候,黎琬拉着闺蜜去看章宵最后一场模拟法庭,心里将其当成是对青春的告别。

可就是那场模拟法庭,改变了黎琬这颗星星的轨迹。

那是一场“离婚案”,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千古话题,章宵替做家庭主妇的女方辩护。

刚开始,一切都顺利正常,可在结案陈词说到半截时,章宵忽然走到舞台中央。

他面对旁听席,说:“婚姻中,总有人在背叛,比如被告;也总有人像我的当事人一样在默默坚守。今天,我站在原告律师席,并不是因为我抽签抽到了,而是我想为坚守爱情的人辩护。”

“我也会希望,不论我走了多远,在疲惫时,撑不下去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带着期盼目光的人。就像现在的旁听席中,那个四年如一日的人。你以为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却不知,你早就是我每次开庭的动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旁听席早就躁动了。没人再去关心判决结果,都左看右看。

章宵含笑,一切场面都在掌握中,他接着说:“坚守爱情的人,得到的回报不该是抛弃,而是……经管院金融系黎琬,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当时黎琬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等到校园论坛上“法律系系草法庭表白甜炸裂”的帖子满天飞时,黎琬才惊觉,她莫名其妙成了章宵的女朋友。

一晃四年,他再没做过那样出格又浪漫的事。

章宵不再是众星捧月的系草,他只是法律界最普通的职场新人,他的浪漫激不起一丁点水花。

平庸是能消磨人的。

渐渐地,他的慷慨激昂也消磨了,对黎琬也越来越冷淡。剩下的,只是永无止境的加班,像一个缓慢旋转的齿轮,泯然众人矣。

3.

那一夜,黎琬心里很乱,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就起床准备上班。

虽然她半夜才回国,公司的事却不能落下。公司才上市,等着复盘的细节还很多,她可不敢掉链子。

她朝章宵房间看了一眼,人已经走了,大概是为了避开自己吧。

孟西的伞还晾在阳台,黎琬仔细收好,打算尽快还了。昨天都是因为这把不祥的伞才引发了“血案”。

她打开孟邻居的对话框。

“你看今天中午方便吗?我来还伞。”

这次孟邻居没有秒回,等黎琬到办公室门口时,才收到一个定位。

刚进办公室,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朝她看。

黎琬一下子变得很紧张,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她皱眉,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黎琬姐。”实习生小圆噔噔跑过来,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买的伞啊,这么舍得。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隐形富二代吧?”

黎琬看一眼手中的伞,又看看小圆和同事们。

她只好朝小圆笑了笑,略微放大声音:“别人的,要还呢。”

小圆鼓着腮帮,失望地“哦”了声,又拍拍黎琬,朝总裁室努嘴:“黎琬姐,我跟你说,今天栾总不对劲呢!来得早不说,脸色也不太好。我听李秘书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还骂骂咧咧的,不知道是谁得罪他了。大家连汇报工作都不敢去呢!你知不知道内幕啊?”

黎琬朝总裁室看了一眼,笑道:“可能是私事吧。别猜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话音未落,李秘书走过来:“黎琬,栾总找你。”

黎琬一愣,小圆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双手合十。

“黎琬姐,老天保佑,今天的螃蟹靠你先吃了。”

同事们也默默投来“拜托”的眼神。黎琬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汇报资料,快步朝总裁室走。

栾总栾鹤立,新加坡裔华人。听说栾总的爷爷在建国前就去了新加坡,白手起家,历经三代人,已经做成新加坡有名的“栾氏集团”,涉足地产、金融等多个行业。

只是老爷子一心思念祖国,总想回国做点事,却一直没能实现。

近几年,中国经济发展迅速,董事们对国内金融市场越发感兴趣。老爷子高兴坏了,忙将小孙子栾鹤立从美国召回,命他全权负责“鹤行基金”。

栾总也算争气,虽然平时一副小开做派,和各种网红模特的绯闻满天飞,但他在公司经营上却一点都不含糊。短短几年,鹤行基金已经在新交所上市,而栾总今年才三十二岁。

黎琬在总裁室门口又检查了一遍资料,深呼吸,敲了敲虚掩的门:“栾总。”

栾鹤立应了声,她才进去。

栾总的脸色的确不大好,平时都挺随和的,也爱和同事们开玩笑,今天却摆着一张臭脸。黎琬想,昨天他们是同一班飞机回国,大概也没休息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资料分成三类,工工整整地摆在他桌子上:“栾总,这是汇总好的复盘资料,中间是上市组那边给出的股价预测,这边是下午跟您约了见面的腾越科技的资料。”

栾鹤立扫了一眼,点点头:“黎琬你坐。”

黎琬微微抿唇,紧张兮兮地坐下。同事们私下都开玩笑说,总裁室的椅子不好坐,因为一旦坐下,就意味着栾总将会进行长时间的谈话。

黎琬有轻微的社交恐惧,本身就挺排斥这种氛围,尤其现在栾总情绪不好。

她只觉如坐针毡,数着秒数过。

栾鹤立倒没在意,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咱们公司前段时间投资的素纱襌衣研究所吧?”

黎琬点头。

这是投资部张姐负责的项目,她虽然听说过,却了解不深。

栾鹤立接着说:“这个项目不论从学术还是市场角度看,都非常有潜力。我想把它作为近期的重点,加强进度监控。”

看来,栾总是想派个钦差大臣过去。以前公司也有先例,重点项目都会派人驻扎跟进,这也是对资本负责。

栾鹤立见她会意,又说:“人资部报了几个人选,不过都不太合适。黎琬,你来公司有四年了吧?”

黎琬一怔,点点头。

栾鹤立:“对接一下,周一过去。”

啊?

黎琬睁大眼,愣了两秒。

这算是……变相升职吧……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项目负责人,但这是黎琬第一次独立跟进项目。她有点兴奋,也有点焦虑。

说起来,这是张姐的项目,要派钦差也该先考虑她手下的人。黎琬现在插一脚,张姐会不会有想法?

“栾总,投资部那边……”黎琬忽顿住,栾总眼神涣散,好像在……走神?她又试探地看一眼,“栾总?”

“你有邻居吗?”栾鹤立忽然问。

黎琬蒙了一下,脑中闪过孟西的脸。

“有,有吧。”

“你会为了邻居,在机场放朋友鸽子吗?”栾鹤立渐渐皱起眉头,“还有,大清早逼朋友推荐餐厅,选了快一个小时,就为请邻居吃饭。中国的邻里关系都这么好?你们的传统美德?”

黎琬总算知道栾总今天摆臭脸的原因了。

她笑了笑:“栾总,我和邻居们倒不熟。不过中国有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

栾鹤立若有所思,眉头皱得更紧,只嘀咕:“我讨厌邻居。”

黎琬:“您说什么?”

栾鹤立讪讪没接话,又交代了几句新项目的事,还说投资部那边他已经亲自打过招呼。

黎琬这才舒了口气,放心出去,开始准备对接资料。

她埋头处理文档、文件,不觉时间渐过,再抬头时,一看手机,都过了十二点了!她忙抓了伞,一边等电梯一边叫车。她打算见着孟西就还伞,还了就走,再不要节外生枝了。

栾鹤立也正走出来,脚步散漫,车钥匙挂在食指上转。

二人一同上电梯。

“出去啊?”他朝黎琬的伞看一眼。

黎琬点头:“昨天不是下暴雨吗,借了邻居的伞,正好去还。”

栾鹤立眉峰一缩,又是邻居?这就是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

他朝伞扬扬下巴:“伞不错,能借我看看吗?”

黎琬含笑递上。

栾鹤立这样精致讲究的男人,收藏的好伞也不少,一眼就看出这是把收藏级的SAB。他饶有兴味地打量黎琬一眼,又转头看伞。

MX?

伞带上的刺绣撞入眼帘,他看向黎琬:“邻居借的?”

黎琬愣愣点头。

呵!

栾鹤立面不改色,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他看向黎琬,上下打量一遍,一个邪恶的想法蹿进脑子……

“呀!”他叫,“车钥匙把伞面刮破了,不好意思啊。”

栾鹤立一脸无辜。

整齐的伞面被一刀毁容了,划口又长又利落!

正好电梯门开了。

栾鹤立顺势出去:“我赶时间,回来赔你。”

“不用了,栾总,您慢走。”

黎琬紧拽着伞,绷着笑脸目送领导,手指一顿一顿地摩挲伞面的划口。

栾鹤立都能想象“小邻居”欲哭无泪的表情。他戏谑一笑,边走边吹口哨,食指悠闲地转着车钥匙。

4.

孟西订的餐厅叫“东邻”,古色古香的苏式园林风格,专做红楼菜。

网站的介绍上说,店名出自战国大文豪宋玉的名句“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说的就是宋玉的美女邻居,后世便用“东邻”代指美女。

孟西对这店名挺满意。

“孟先生,那我先出去等黎小姐?”穿汉服的服务员微笑说。

孟西点头:“这是她的照片。”

他摸出手机放在桌上,朝服务员推了推,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这种行为服务员见多了,以前也有借机炫耀女朋友的客人,这种狗粮她早就习惯了。不过这张照片……服务员标志性的微笑渐渐凝住,她笑不出来了。

手机上是一张翻拍的老照片,少女穿着运动系校服灿烂一笑,马尾辫的发丝飞扬,发梢染着金色阳光。

“孟先生,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吧……”

服务员脸上笑嘻嘻,心里呵呵哒——这谁认得出来?

孟西:“嗯,她没变。”

孟教授认为,从生物学上来说,只要没整容没修图,人的骨骼是不会变的。通过小时候的照片认人,其实十分容易。

服务员尴尬地笑了笑,退出包房,打算直接开口问。

黎琬到包房时,礼貌地朝孟西点头微笑,顺手将微卷的短发卡在耳后。

她今天穿了雪白的长大衣,化了淡妆,口红颜色像新鲜的樱桃,尤其衬她白皙的皮肤。

喝茶的孟邻居愣了一瞬。

黎琬:“孟西?”

他一下回神,从容地拉开太师椅请她坐。

黎琬道了谢,递上伞,特意将有划口的一面对着他:“不好意思啊,临出门让人把伞划了。我查过了,这是SAB的定制伞。你看,我能赔你吗?实在是抱歉。”

孟西淡定地喝茶:“不用。”

黎琬一时尴尬,伞停在半空,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孟西看她一眼,接过伞挂在桌子上:“纪念品而已。”

他记得伞是年前去剑桥访问时校方送的。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不希望小丫头有心理负担。

黎琬却很失落。

纪念品之所以叫纪念品,是因为有独特的意义,还真不是有钱就能赔的。

小丫头垂着眼皮,薄薄的茶烟笼罩着睫毛,樱桃色的唇抿了抿,嘴角微微地一伸一缩,像极了贝壳的嫩肉。

孟西忽然想起贾宝玉那句“吃姐姐嘴上的胭脂”。

他目光顿在她的嘴角:“要不,你请我吃饭?”

黎琬眼睛一亮,这也是不错的道歉方式。虽然不能让伞复原,到底表示了自己真诚的歉意。

她殷勤地将桌上的平板菜单推到孟西面前:“我刚听服务员说了,这是家红楼菜,你别客气。”

小丫头从小就喜欢《红楼梦》,很兴奋地翻看菜单。每一个菜她都能说出典故,甚至出自哪一回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餐厅。

小丫头认真地看菜单,孟西只看着她,心里再次对餐厅表示肯定。

“我是不是太吵了?”黎琬看孟西一直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

孟西:“习惯就好。”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也没说几句话。黎琬发现,除了昨晚在车上那段让她放松的童年回忆杀,孟西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安安静静地开车,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听她讲《红楼梦》。

看孟西吃得差不多了,黎琬起身准备去结账。

孟西拦住她:“已经记账了。”

黎琬一愣,有些懊恼:“那怎么行,说好我请你的。”

“记我朋友的账,会员打折。”

他看黎琬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女人的唇上,樱桃色的口红都被她吃掉了,露出嘴唇原本的颜色,淡淡的粉,微微嘟着。

嘟嘴的女人想不通,孟西全程没离开餐桌,到底什么时候去记的账?不会是一开始就跟服务员打招呼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提议让她请客呢?

黎琬觉得孟邻居的逻辑有点混乱。

孟西:“下次再请吧。”

黎琬点头,也只好如此。

二人走出包房,一抬头,迎面撞上章宵。他也正出包房,旁边有一个烫大波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章宵撑着包房门,对她很殷勤。

黎琬和章宵都愣住了。

孟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审视着小丫头的男友。

“孟老师!”大波浪女热情地打招呼,“您不记得我了吧?上一届的周莉,您还给我们上过一学期的专业课呢!不过有点对不起您,毕业后我就没做生物了,被我爸抓去他公司受虐了。”

孟西“嗯”了声。

他记得每一个学生,周莉也不例外,上学时就逃课睡觉插科打诨,他从来没把她列入可持续教学的范围。

周莉目光落向黎琬,又看看孟西,嘴角扬起八卦的笑:“孟老师,这是师母吧?好漂亮啊。”

周莉兴奋地摩挲手机准备偷拍,盘算着去S大校园网爆个猛料。他们那届没人追到的男神教授,学弟学妹们也追不到喽。来呀,互相伤害呗!

黎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同学你别误会。”

她一边说,一边心虚地看章宵。昨天才吵了架,今天又瓜田李下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孟西的眉头皱得更深,小丫头否认得这么快,难道是觉得当孟师母很丢人?

孟西垂下眼睛,偷偷地扫描自己,又迅速扫描章宵。

对标研究,得出结论:小丫头的眼睛可能有点问题。

章宵依旧挂着职业的微笑:“小周总,她是我女朋友。”

他强调“我”字。

“这样啊。”周莉有点失望,“误会了,误会了。不过,既然章律师的女友是孟老师的朋友,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就定你们律所,不用再竞标了。条款就按刚才说的,麻烦章律师尽快把合同发给我秘书。”

说完,周莉笑着朝几人挥手告辞。

她一走,章宵立马沉下脸,看了黎琬几秒,兀自走了。

黎琬望着他的背影,昨天的一幕幕又不断地在脑中回放,鼻尖一阵泛酸。

孟西看向她:“我送你上班。”

黎琬犹豫:“我还是自己打车吧。”

孟西摸出手机,敲了敲屏幕上的时间。

黎琬一惊,不知不觉快到上班点了啊。

“走吧。”他迈开大长腿,“清者自清。”

黎琬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一上车,她免不了又道谢:“又要麻烦你了,导航到鹤行基金就好。”

孟西点导航的手一顿,没有输入地址,直接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下午,孟西刚到实验室,手机就响了。

是栾鹤立的微信,一张截图,记账扣款的短信,下面配了个黑人问号表情。

孟西回:“赔伞。”

在总裁室跷着二郎腿喝咖啡的栾鹤立手中的手机差点吓掉了,这家伙居然这么快破案!

栾鹤立透过玻璃窗,只见黎琬正在和张姐交接新项目,一如既往的认真专注。他嘴角渐渐勾起阴谋的笑。

孟西的手机又响了。栾鹤立发来黎琬的工作照,配字:人质。

孟西没再回他,只点开大图,默默按下保存键。

5.

黎琬忙了一下午。

新项目来得急,要对接的细节还很多。而且公司并没有做过这类项目,生物科技类的项目倒是投过不少,可像素纱襌衣研究所这样带文化属性的,还是第一次。黎琬一丁点都不敢马虎。

不过栾总好像挺胸有成竹,对她这个新手也很放心。但投资部只给了她基础资料,她心里还是打鼓。

“项目还在起步阶段,投资部那边的工作也还没深入。具体什么情况,你周一去了就知道了。”栾鹤立一本正经地看报告,“要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休息吧。状态好点,新项目容易有突发状况。”

黎琬谨慎,又把现有资料熟悉一遍,再提交几个复盘报告,还是忙过了下班点。

天已经黑了,她打开章宵的对话框,盯着手机屏幕好一阵,才发:“今晚加班吗?”

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到左上角的字消失了,也没有任何回复。

黎琬无奈,发送:“晚上谈谈吧。”

章宵回:“好。”

二人在电梯口碰上了,一路无话。进门后换拖鞋、放包、回房换家居服……熟悉的步骤一气呵成,谁也不用帮助谁,更不会妨碍谁。

黎琬有时候觉得,他们更像室友。

章宵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打开体育频道,两个黎琬不认识的球队正在激烈厮杀,姓黄的解说员激情澎湃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不是要谈谈吗?你说吧。”章宵盯着电视,面无表情。

黎琬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要在他身边坐下,还没挨着沙发,她又起来了,只在餐厅拽过一把椅子坐。

“第一,我跟孟西没什么;第二,你我分手。”

章宵身子一僵,握着遥控板的手一瞬紧了紧,手背暴出青筋。

“当年可是你追的我。”

“我一向知错就改。”黎琬很平静,“你需要的是小迷妹,捧着月亮的小星星,但我想要自己的宇宙星辰。”

黎琬用了八年的光阴去验证一个错误的命题,但她不想浪费第九年、第十年……

章宵了解黎琬,她要么憋着不说,一旦说出口,那都是深思熟虑过,没有转圜余地的。

他咬咬牙,闷笑:“到底还是孟教授厉害。我下午把合同寄给小周总了,我们律所一个月轮番上阵都啃不下的单子,他只要露个脸,甚至话都不用说就解决了。你选择他,不难理解。”

黎琬没有说话。

即使没有孟西引发误会,也会有孟东、孟南、孟北……本质问题出在她和章宵身上,无关他人。

可惜章宵到现在还没意识到。

黎琬接着说:“下周我去新项目那边上班,顺便看房子。你放心,我会尽快搬出去,这个月的房租转你微信了。”

说完回房,“啪”一声锁门。

黎琬倒在床上,给闺蜜夏美玟发微信“我分手了”。

她点下发送,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恋爱是一件神奇的事,八年,四年萌芽,四年消磨,然后一句话就断得干干净净。

闺蜜夏美玟没有回复,倒是发了一条朋友圈。

正是与黎琬的对话框截图,配文:喜大普奔。

黎琬翻个白眼,夏美玟的视频电话立马打来,刚一接通,对方兴奋大叫:“Congratulations!”

黎琬呵呵。

分手说恭喜的,您老怕是古今头一个!

“黎大美女,您老的眼疾终于治好啦!快告诉姐姐是哪位神医的功劳?”

“您老能有点同情心吗?”黎琬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失、恋、了!”

“早晚的事。”夏美玟“嘁”一声,“你玟姐阅男无数,就你那男朋友,呸,前男友,他就是自我感觉过度良好,希望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大学那会儿不就一副吃不完要不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

黎琬讪讪:“谁让人家是系草呢!”

“你还是汉服社社长呢!”夏美玟义愤填膺,“你在全校也是排得上号的名人!怎么,他毕业跌落神坛没法适应,就在你身上找存在感?亏你还是学金融的呢,对待男人就得像炒股,你现在是及时止损,真等他跌到退市,想抽身都没办法!”

黎琬扯扯嘴角:“您老真是实践理论两手抓。”

“你玟姐永远是你玟姐。”夏美玟语重心长,就差把手穿过屏幕摸摸她的头了,“明天周末,要不我过去陪你?”

“算了,你不是要忙时装发布会嘛。”黎琬翻个身,“我回家看看我爸妈。”

“行,有事电话联系。”

“嗯。”

挂了电话,黎琬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起床,只见章宵正吃早餐,头也不抬。桌上放着豆浆油条,香气热腾腾,没有黎琬的份。

黎琬也把他当空气,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就收拾收拾出门去。

租屋到老房子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父母还住在九十年代单位分配的单元房,周围都是相熟的邻居同事。跳跳广场舞,下下公园象棋,半退休的生活倒也惬意。

“琬琬回来了。”楼下公园下棋的张大爷穿着羽绒服戴着毛线护耳,热情地和黎琬打招呼。

刘阿姨听到,提着一大包菜颠颠过来:“琬琬好久没回来了,又变漂亮啦!听你妈说你那男朋友都谈了好几年了,什么时候结婚啊?吃喜糖不能忘了阿姨啊!”

黎琬只笑了笑没说话。

刘阿姨皱起眉头:“你都二十六岁了,可得抓紧!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正事啊!尤其生孩子不能拖,女人啊,岁数大了生对身体不好。还有啊……”

“刘阿姨,谢谢啊。”黎琬尴尬症都快犯了,“那个……我妈还等我呢,我先回去了。”说完飞速溜了。

刘阿姨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拐进楼道,黎琬才松口气。

她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子,一半种花一半种菜。自从黎琬搬出去住,种花的面积就逐渐缩小。黎妈妈看了很多微信推送,觉得菜市场的菜都有农药,加上她对自己的肠胃有点不自信,所以跟着网上的教程,能自己种就自己种。

黎琬自然也想念这些纯天然蔬菜和老妈的厨艺。

她摸钥匙开门:“妈,我回……”

客厅的一幕令她呆住。

孟西坐在她家沙发上,看着她的电视,喝着她的果汁,吃着她的零食……男人穿了件宽松毛衣,看起来居家又懒散。

他转过头,茫然地望着黎琬。

黎琬愣住,与孟西对视几秒,一下退出来。她抬头看了眼门牌,才敢确认是自己家。

“你这孩子,快进来啊!”黎妈妈举着菜刀,从厨房探出头,“你爸去市里开会了,你招呼好小西啊。”

那架势像威胁。

黎琬的表情有点纠结,还没等她开口,孟西先解释:“我回来拿东西,碰巧遇到阿姨,碰巧没吃午饭。”

黎琬结巴地“哦”了声。

十一点还不到,谁吃午饭了?

“那个,我去换个衣服,你先坐啊。”

她需要溜进卧室冷静冷静。

一进去,只见一件修长的男士毛呢大衣挂在她的衣架子上。纯黑色,面料挺括,剪裁考究,显然不是老爸的,老爸没这身材。

那就是……

脑中闪过孟西的脸,带着和刚才一样茫然的表情,黎琬打个寒噤,迅速收回目光。

一定是老妈干的……以前亲戚来家里,老妈就把外套往她卧室扔。她再不回来,卧室只怕都保不住,直接变衣帽间。

黎琬扶额,换了件奶绿色的家居服才出去。

孟西打量她一阵,小豌豆果然更像豌豆了。豌豆默默滚过来,也坐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电视正在播放《动物世界》,配着赵忠祥老师浑厚的旁白:“春天来了,又到了……”

孟西拧眉,目光移向黎琬:“周末不用约会?”

黎琬摇头。赵忠祥老师的背景音充斥着客厅。

孟西:“昨天的事……”

“没事。”黎琬打断他的话,“都解决了。”

孟西还想再问,黎妈妈忽然喊开饭。两人只好去厨房帮忙端菜。

六菜一汤摆满了小圆桌,腾腾香气勾人肠胃。黎琬发现了,这比她的待遇要好。

“小西难得来一次,别客气啊。”黎妈妈很高兴,“琬琬也真是的,小西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不是刚才碰到我还不知道呢!这小没良心的,人家小西哥哥以前还辅导过你作业,不是他你考得上S大吗?”

黎琬戳着米饭嘀咕:“小学作业和高考有什么关系?”

“基础很重要。”孟邻居一本正经地说完,继续吃饭。

黎妈妈点头赞同:“看你小西哥哥说得多好。小西家里没大人,多过来吃饭啊。”

孟西含笑点头。

黎妈妈又转向黎琬,没那么和颜悦色:“让你那个章宵多跟小西哥哥学习学习,人家年纪轻轻就是S大的教授了,多出息!对了,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又加班?”

黎琬扒了口饭,没有说话。

“这孩子,问你话呢!”

“分了。”

黎妈妈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西却眼皮一抬,停下吃饭。

黎琬放下碗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我和章宵分手了。”

“怎么能分了?”黎妈妈有点惊慌,“你们不是谈了很多年吗?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儿戏……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不会是他出轨了吧?”

黎琬不由自主地看了孟西一眼,孟西也正看她。四目相对,五味杂陈。她忙移开目光。

“是她出轨,”孟西淡淡地说,“和我。”

什么?

黎琬眼睛瞪大像铜铃,又惊又慌。

黎妈妈也蒙了,什么情况?这个世界太疯狂!章宵那孩子,真可怜。

孟西接着说:“她前男友就这样误会的。”

“……”

黎琬长长吐了口气:“妈,没人出轨,就是觉得不合适,就分了。”

黎妈妈眉头皱成一团,沉默良久,刚想再问,孟西忽然插话:“如果不合适,分了也好。”

他的表情严肃而笃定,像在说一个实验结论。

黎妈妈本来有一揽子问题,听他一说,也不问了,只默默扒饭。情侣之间不信任,早晚得分,晚分还不如早分。只是两人谈了这么多年,到底让人觉得惋惜。

6.

午饭后,孟西主动提议洗碗。黎妈妈当然没同意,连厨房门都没让他进。

黎琬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上面插了牙签。孟西正站在小院里,男人的背影挺拔,冬日的阳光洒在毛衣上,暖烘烘,懒洋洋,像镀了层温柔的滤镜。

“刚才谢谢啊。”黎琬捧上水果,“不然我妈又要审问一下午了。”

就是说话不要大喘气就好。

“我说的是客观事实。”孟西接过挺重的果盘,“什么时候搬家?”

“嗯?”

“我去帮你。”

他说完,一块苹果下肚。

黎琬一愣,又不是他搬家,这么积极干什么?

小丫头眼睛一眨一眨,瞳孔又圆又黑,孟教授觉得像基因突变的黑豌豆,还亮晶晶的。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尬笑:“那个,新房子我还没找到。”

“还找金融城的?”

黎琬摇头:“大学城,下周要去新项目部。”

孟西吃苹果的手一顿。

黎琬接着说:“说来挺巧,是和S大合作的,素纱襌衣研究所。”

牙签一下子戳到牙龈,孟西“嘶”了声。

“你还好吧?”

“没事,牙龈上火。”他放下水果,沉默几秒,“我们小区好像有房子出租,我帮你看看,离S大很近。”

“真的?那太谢谢了。”

孟西回去后,“素纱襌衣研究所”几个字就一直在脑子里打转,午觉也没睡着,心里扑通扑通的,辗转反侧了一整个下午。

晚饭时间,一身奶绿的小豌豆奉母命来邀请孟邻居共进晚餐。饭后,孟邻居如愿获得了端剩菜进厨房的权限。到第二天中午,孟邻居终于洗上了碗。

黎妈妈不大放心,一直在厨房门口转悠,看到碗碟后吓一跳。

孟西照着清洗实验器材的规范操作,一排排洗好的碗碟整齐又锃亮,边沿闪过清润的光,仿佛自带音效,像洗洁精广告里那样。

黎琬背着包出卧室:“妈,我走了啊,明天还上班。”

孟西一直竖起耳朵,从厨房探出头:“我送你。”

男人穿着黎家的粉围裙,腿太长,像上衣似的,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顺路。”他优雅地解围裙,“晚上有课,我回学校的房子。”

黎琬没有拒绝的理由。

黎妈妈倒是很高兴,把冻好的饺子、香肠塞满孟西的车后备厢,又嘱咐他们少吃外卖多回家,这才回去。

黎琬扶额:“不好意思啊,我妈就是这样,你如果不喜欢吃也不用……”

“我喜欢。”

孟邻居满足地看着后备厢的食物,又冲黎琬笑了笑。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洒在男人身上,斑斑点点。额发投下影子,他的笑容很淡,阳光温暖。

送黎琬回家后,孟西就去了实验室。

实验大楼门口挂了很多牌匾,有代表荣誉的,如“国家重点实验室”,也有关于项目的,其中一块,写着“素纱襌衣研究所”。

今天周末,实验室人不多,孟西的小组里也只有博士KK带着几个研究生在做实验。

“孟老师好。”

KK咧嘴一笑,一头锡纸烫的少年充满阳光。

孟西点了下头,忽然顿步,目光下移:“明天别穿拖鞋。”说完迈开长腿走进办公室,脚步轻盈。

KK愣住,茫然地看学弟学妹:“明天市领导要来视察?”

学弟学妹们如拨浪鼓似的摇头。

KK皱眉,鼓起勇气朝孟教授办公室探头。门缝里,孟教授正在一本正经地擦桌子。

他忙打开“孟德尔天气预报”微信群,发送:“老孟言行怪异,明日恐遇极端天气,各位谨慎。”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瑟瑟发抖的表情包,接着全群哀鸿遍野。

第二天,全小组的人都提前到了,实验服穿得规规整整。KK最谨慎,里面还穿了正装。

黎琬看到时不禁感慨,校风优良,治学严谨。作为S大的毕业生,她很骄傲。

黎琬含笑敲门:“请问是素纱襌衣研究所吗?”

全组人闻声看去。

门口的美女穿着粉红色的职业套装,手臂挽着大衣与包包,笑容亲和。

美女是实验室少见的生物!

KK蹿上前,咧嘴笑:“就是这里,有事可以和我说。”

“谢谢。”黎琬微笑点头,“我是鹤行基金的黎琬,请问是和您对接吗?”

话音未落,身后一大片阴影压下来。

“和我。”

头顶传来磁性的低音。

孟西站在小豌豆背后,大衣笔挺,手揣在裤兜里,目光清清淡淡的,只垂眸看着她。

“来我办公室。”

说罢他淡定地越过人群。

办公室的玻璃门映出男人的全身像,孟西用余光瞄了一眼——嗯,很帅,很好。

黎琬一脸茫然,愣了好久,才噔噔跟进去。

“实验猿们”不由自主地抻长脖子,在心里默默为美女点了一根蜡。

A君:“孟教授不会又要把‘钦差’赶走吧?”

B君:“不至于吧?这回可是个大美女!”

KK“嘁”一声:“孟德尔那种老道士,最不吃美人计这套!”

而此时的办公室中,美女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捧着孟教授亲自煮的咖啡。

“你昨天怎么没说……你是……”黎琬有点尴尬。

“你也没问我。”

黎琬一噎。

一阵尴尬的沉默中,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忙捂住。

孟西看向小豌豆的腹部:“没吃早饭?”

“呵呵,没事的,反正我经常……”

一个纸袋忽然被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飘出浓郁的油条香。

“先吃。”

“那你……”

“我吃过了。”

说完,孟教授打开电脑开始做数据分析。

黎琬默默啃着蘸了咖啡的油条,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正对面的人正专心工作,她这个早餐吃得良心不安。

她看孟西一眼,悄悄打开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刚开一条缝,孟教授忽然开口:“一心二用,反而浪费时间。”

黎琬啪地关上,像个被捉赃的贼。孟西脑门长眼睛了吗?她只好“哦”了声,乖乖吃早饭。

“吃饱了。”黎琬把垃圾收拾规整,抬头望着孟教授。

小豌豆坐姿端正,眨眨眼,很是乖巧,像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乖学生。孟老师看一眼纸袋,里面的食物都吃完了,很乖。

“邮箱给我。”他说。

黎琬条件反射地报出来,孟西点回车键:“进度资料都发你邮箱了。走吧,现在去看看你的新办公室。”

“我还有办公室呢?”黎琬难以置信。在鹤行基金,有单独的办公室那是总监以上的待遇。

孟西目光落向她,凝了两秒,轻笑道:“还是说,你想在这里办公?”

黎琬惊得弹起,忙摇头摆手:“不是。那个,我看外面还有几个空工位。我初来乍到,还是和大家打成一片比较好。”

“你确定?”

黎琬飞速地点头。

孟西扬眉,一把拉开门。

趴在门上的“实验猿们”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恰与孟教授大眼瞪小眼。站稳后,他们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排青春朝气的大白牙。

孟西戏谑地看向黎琬,她只尴尬地笑了笑,一顿一顿地朝“实验猿们”挥手打招呼。

孟教授扫视一圈:“主谋?”

大家忙退一步,反应不及的KK瞬间凸显出来,动都不敢动。

“穿得挺正式啊。”孟西轻掸他的肩,“筛荧光去。”说完长腿迈开。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

黎琬像条小尾巴,埋着头迅速跟上。

美女钦差的工位在孟教授的玻璃窗外,如果不关百叶窗,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正因如此,魔鬼工位才空出来。

安顿好小豌豆,孟西又交代几句才回办公室。

他一走,“实验猿们”就围过来。短短一个上午,他们对温和的美女钦差充满好感,尤其得知黎琬毕业于S大后,更觉亲切,直呼师姐。

时至中午,黎琬将整理好的进度报告发给栾总,就准备和大家一起去食堂。

她还没起身,孟西出来了。

他走到黎琬面前:“我中午有篇论文要改,你自己吃饭,可以吗?”将一张饭卡递给她,“你的临时饭卡一周才能下来,先用我的吧。”说完微微一笑,转身回办公室。

黎琬愣愣的。

善良慷慨的孟邻居不知道,小豌豆压根没打算叫他一起吃饭。

等电梯时,黎琬想象着和“实验猿们”吃得不亦乐乎,孟邻居却一个人饿着肚子改论文的画面,越想越惭愧。

她紧了紧手中的饭卡:“你们先去,我马上来。”说完转身,在“实验猿们”的注目礼中快步折回。

黎琬走在实验室和办公区中间的通道上,中午冷冷清清的,几台没关的屏幕跳着屏保画面。可怜的孟教授又饿又孤独。

办公室门没关,她象征性地敲了敲:“孟西?那个,要不要帮你带饭?”

孟西正打开外卖。

他工作忙,经常来不及去食堂,就只好在办公室边工作边吃两口。从这个角度,黎琬显然看见了。

她有些后悔回来。

孟西的外卖看上去很精致,也很美味,可能他并不喜欢食堂菜。再说,他一个成年人又怎么会让自己挨饿呢?刚才她还幻想人家饥寒交迫的惨样……

孟西看着她,小丫头有点慌,有点不知所措,努力表达的善意,一下子就成了别人的困扰。

她眉心微微皱着,嘴角轻轻绷着,倒是……十分可爱。

孟西笑了笑,盖上外卖,丢掉:“食堂的土豆牛肉,谢谢。”

食堂门口,“实验猿们”焦急地等待黎琬。

“大美女你终于来了,卡呢?”KK摊开手。

硕士生小lo妹提醒:“孟教授的饭卡!”

黎琬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只把饭卡茫然地举着。

下一秒,卡被唰地抽走,换了一桌丰盛的二食堂大餐。

KK把孟教授的饭卡往中间一丢,“实验猿们”瞬间双手合十:“感谢孟德尔赐饭。”说完迅速开动。

黎琬一脸纠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KK“嘁”一声,“我筛了一上午的荧光,眼睛都快瞎了!这得算工伤,拿他饭卡补补怎么了?”

“再说了,这不有师姐你罩着吗?”KK一脸讨好地笑,“黎师姐,据我观察,你们总裁的美人计奏效了。”

“嗯嗯嗯!”小lo妹不停地点头,腮帮子嚼红烧肉,“以前的钦差都直接被他扫地出门,他还让你在办公室吃油条!这是灵异事件啊,回去我要卜一卦。”

“封建迷信。”外号叫柯南的博士后很不屑,推了推眼镜,“从生物学上来说,是雄性荷尔蒙。”

7.

“他一个老道士哪儿来的荷尔蒙?”KK大笑,“你记不记得上回那个?前凸,后翘。”他双手前后比画,又学女人的娇音,“孟教授,你研究生物的,你说身材突然变好算不算基因突变?黎师姐,你猜那老道士说啥?”

黎琬茫然摇头。

KK学孟西板着脸:“假体不算。”

“……”

“实验猿们”笑趴一片,黎琬也忍不住“扑哧”笑了。没想到热心肠的邻居还有这么毒舌的一面,她试图帮邻居挽回形象:“其实孟西人挺好的,又随和,又热心,又……”

众人像看史前生物一样看她:“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黎琬无奈,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指了指桌上的饭卡。这个最直观。

“这不是中了师姐你的美人计吗?”KK嘿嘿,又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控诉,“看看我的待遇,看看,都被虐成国宝了!要是再来点实验,我直接投奔动物园算了!”

另外几只“国宝”深以为然。

黎琬憋笑:“你们别YY了。孟西同意我来,完全是因为项目。我看过资料,之前实验室的投资都是国内的,根本不需要‘钦差’。但这回的资方,也就是我们公司,有新加坡背景,属于一带一路下的中新合作项目。双方都是初次尝试,自然需要更及时地沟通。所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嘛。”

“他就算了吧!不仅斩来使,还斩自己人。”KK抱怨,众人附和。

黎琬笑了笑,想起放弃外卖等着饭,还被人吐槽的孟教授,心生怜悯,加快吃饭速度。

孟西收到土豆牛肉便当时,还是热腾腾的,饭盒缝隙飘出牛肉香。他没急着吃,把百叶窗一关,然后各个角度各种滤镜地拍。最后从几十张中挑了张最满意的,精修,发给栾鹤立。

正吃大餐的栾总觉得他有病,拍了满桌海鲜发过去。

孟西轻蔑一笑,炫耀似的敲键盘:“黎琬买的。”

啃龙虾的栾鹤立猛呛两声,对面的网红妹子忙递纸巾。他看一眼妹子,又看一眼屏幕,颓然叹气——可笑自己绯闻无数,却还是单身,也没个目标,想想也挺惨的。

他情绪正低落,孟西又发来消息,她妈妈做的更好吃。

都见过家长了!

栾总内心更不平衡,手机砸入冰桶:“呸!‘叫兽’!”

孟教授吃饱喝足,一整个下午干劲十足。

快下班时,他默默拉开百叶窗。隔着玻璃,小豌豆正伏案工作,脸颊被暖气熏得发红,耳垂圆嘟嘟的。

他不由自主地挂起笑,看了一阵,才轻敲玻璃。

黎琬微怔,抬头时一脸茫然。

孟西打个“进来”的手势,她忙抱了笔记本进去。孟教授总有很多专业意见,她需要一一整理分析,上报栾总,再做进度调整评估。

孟西看她一副听力考试的姿态,有点想笑:“你房子找到了吗?”

黎琬认真地敲键盘“你房子找”……忽然一顿,抬头望他。

“我们小区,拎包入住,免房租。”孟西看着她,“如果你今晚有空,我去帮你搬家。”说完去拿车钥匙。

黎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跟他上了车。

真是个行动派……

车子开上路孟西才解释,原来房子是文学院一对老教授的,上个月退休回老家,房子才空出来。

老两口不想应付租客,只想找个靠谱的人住着,让房子有点人气,不至于荒废。

找到之前,就拜托孟西看房子。昨天他把黎琬的情况一说,老两口欣然同意。

“文学院,老教授……”黎琬觉得有点扯,凝眉看他,“怎么会拜托你看房子?”

“近吧。”孟西淡定地打方向盘,好像在笑,“我对门。”

黎琬愣住。

这也太巧了吧……巧过头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一路上,她问了很多关于房子的事。老教授不愿收租金,她却不好意思不给,只好拜托孟西从中协商。

车停在公寓楼下,二人上楼。刚出电梯,黎琬忽一个激灵,一把将孟西往回拽。

孟西不解。

“要不改天再搬吧?”黎琬吞吞吐吐,“我都没怎么收拾。”

年轻的孟教授眉头一皱,审视她。

黎琬眼神闪烁:“会很久的。”

“我等你。”

“那个……你那边的房子我也没看过,万一不合适呢?”

小丫头慌慌张张,找借口的样子太明显,眼睛还偷偷朝门口的鞋架瞟。

孟西瞄了一眼。

鞋架上摆着一双棕色男式皮鞋,看起来是经常穿的。

他收回目光,微微倾身,刚好能与小丫头平视。

黎琬一慌,抵着墙壁,手背在身后悄悄抠掌心。

“心虚?”孟西凝视她,朝皮鞋的方向偏了偏头,“都分手了。”

“没心虚,但你……”

黎琬哽住,叹气。

章宵的冷嘲热讽她是见惯了,可孟西没必要陪她听这些,他只是一个善良热心的邻居。

善良的邻居看着小豌豆纠结的表情,忽然笑了:“傻子。”他揉揉她的头发,摊手,“钥匙。”

黎琬有点蒙。

邻居的笑很好看,温柔又包容,就像小时候他讲题时,揪揪自己的马尾辫,说:“傻子,先算括号内的。”

然后她就中邪似的先算括号内,却忘了加减乘除的顺序。

此刻,她像是受到童年阴影的支配,中邪似的拿出钥匙串,中邪似的放在他掌心。

钥匙插入门锁,“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内的章宵一下子站起来,刚要开口,竟看到孟西,半开的口瞬间僵住。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白色浮雕盒子,粉色缎带,还绑了一枝红玫瑰。

小豌豆的生日是腊月,早过了。

孟西:“章律师生日啊?”

他语气随和,像和熟人打招呼,说完又转向黎琬。

小丫头呆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蛋糕不知所措。他弯腰凑近,低声:“给我拿一双拖鞋。”

黎琬呆呆地看了孟西好一阵,才慌张地拿出拖鞋:“你,你先坐会儿,我去收拾。”说完就溜进房间。

小丫头也知道自己不太地道,把孟西扔在客厅很尴尬,带进房间也尴尬。进退两难,还是做鸵鸟吧!

孟西心态倒好,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倒水喝,目光只追随小豌豆的背影,嘴角挂起浅笑。

章宵没眼看,闷闷坐下,心里发酸。

两个男人各坐沙发一头,一阵煎熬的寂静。

黎琬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她松了口气,迅速收拾行李。

卧室门不太隔音,孟西听见好半天才响起动静,只轻笑了声。

章宵听着刺耳,闷笑:“她,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

那语气轻佻,让孟西觉得很不舒服。他的目光扫过蛋糕,在章宵脸上停了几秒后,他问:“想复合?”

章宵面色一僵:“怎么可能?”他扯扯嘴角,喝口水,“我约了几个朋友过生日,麻烦你们收快点,我……”

“那最好。”

孟西扬眉,似笑非笑。

一小时后,黎琬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出来,目不斜视地向大门走。

孟西也顺势起身:“拿齐了?”

黎琬点了点头。

热心的孟邻居帮她扫视一圈,目光一顿,凝视冰箱。他走过去,打冰箱门,抽出一大袋饺子和香肠,冲着黎琬抬了抬下巴。

小丫头一愣,昨天妈妈让带的,还没吃呢。

“走吧。”

孟西抬腿,接过她的箱子,轻松地一手一个。

黎琬忙跟上,刚迈出门,她一下顿住,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西回头,章宵抬眼。

不走了?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袭来,都炙热,都紧张,像拔河一样拉扯着她。

黎琬没有在意,只是摸出钥匙串,取下租屋钥匙放茶几上。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却让人心中一震。

温柔如水的人,心中亦有猛虎。

天黑下来,C市华灯初上,行道树上亮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和灯笼,整个城市像置身斑斓星空。一群穿汉服的年轻人游街而过,手提莲花灯,嘻嘻哈哈拍照。

黎琬望着车窗外的繁华:“今天是元宵节。”

章宵出生在元宵节,所以叫章宵。以前黎琬不记得元宵节,只记得他生日。但从今天起,每年的这一天,该过元宵节了。

孟西看她一眼,含笑:“元宵节要吃汤圆。”

话音刚落,车停在便利店门口。

“饿不饿?”

孟西扶着方向盘微微倾身,目光落向她的小腹。

黎琬心脏一提,悄悄移动手掌捂着肚子。早上肚子叫那一声实在太丢脸了!说好的职场女精英,干练OL人设呢?

她偷看孟西一眼,他居然挂着笑!嘲笑?讥笑?

黎琬咬牙,虚伪地摇摇头。

孟西轻笑:“那陪我吃点?”

说完,他就带着黎琬走进便利店。

黎琬这才想起,二人一下班就去搬家,他也没吃晚饭。

“不好意思啊,害你饿肚子。”她决定将功补过,从冰柜里拎起一袋速冻汤圆,举在胸前露齿一笑,“一会儿我来煮吧。”

“……”

下一秒,黎琬笑容凝固。

孟西正拿起货架上的糯米粉和汤圆馅料。他半回头,看着她手中的速冻汤圆皱了皱眉。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连汤圆都不会包?

被嫌弃的黎琬忙将速冻汤圆塞回冰柜,一把关上,尬笑:“手工的好,手工的好……”

可她真不会啊!

早知道改天再将功补过了。

回小区的路上,黎琬一直旁敲侧击。

“其实,我平时很少做饭的。”

“那我很荣幸。”

黎琬一噎:“你,这么喜欢手工制造,经常做饭吧?”

“没时间,吃食堂。”

“……”

黎琬彻底放弃了,还是偷偷百度吧。

小豌豆的新家在2区3栋3楼,一层楼只有两户,门对门,密码锁,两户共用一部入户电梯。

孟西提醒她电梯标号是2331,别认错了。出了电梯,黎琬一抬头,孟西的门牌2332,自己的……2333……

“谢谢啊!”她靠着门冲他一笑,“我先进去放行李,汤圆包好了叫你?”

孟西没说话,双手压着行李箱的拉杆不放,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像观察生物实验室的小白鼠。

黎琬扯了扯拉杆,未果。

他不满意?

她试探道:“那……煮好了给你送去?”

话音未落……啪!

孟西把两边的行李箱朝前一推,抵在门上,将小豌豆圈住。

8.

小豌豆蒙了。

孟西偏头凝视她,微卷的额发耷下来,半遮着眉毛。他不明白,小丫头明明不会包汤圆,为什么死撑?趁着放行李去百度吗?百度有他靠谱?

“你是不是只会说谢谢?”他微微倾身,更仔细地观察她,“嗯?”

他就那么直直地、毫不避忌地看她,像要把她看穿。

黎琬的脸唰地红了。

变炭烤豌豆!

她还是头一回和除章宵以外的男人靠这么近!但章宵的声音洪亮明媚,孟西却是磁性的低音,邪恶却撩人,像古装剧里挖墙脚的反派王爷。

孟王爷盯着炭烤小豌豆,皱了皱眉:“向我求助有那么难吗?”

她从小就是这样,作业不会也自己憋着,课本拿不动也硬扛,最后在楼道晃晃悠悠洒一地。

后来孟西学了心理学才知道,这叫社交恐惧。

若非必要,能不说话就不说,就算付出更多时间精力也不愿求助别人,在人群里也只想当个透明人。

可孟西自认不属于她的社交范畴。

所以……她为什么憋着?

黎琬抿了抿唇,手心冒汗:“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又饿着……而且,我想谢你……”

还真的只会说谢谢。

孟王爷有点恼,恼极反笑:“真要谢谢,也不在这个上。”

那个笑,反派、邪恶、意味深长……

他退开,拎走食材,转身开门:“你先收拾,包好叫你。”

在黎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孟王爷已不见人影。

回房粗略收拾了一下,小豌豆就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精神恍惚。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孟西的反派脸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真要谢谢,也不在这个上……

那在什么上?

还有他临走时的那个笑容,笑得她头皮发麻。

黎琬打个寒噤,一翻身,头埋进枕头里。

瞌睡虫上来,晕晕乎乎的,她梦见一顶八抬大轿,孟西一身华服从轿子上下来,前呼后拥,背景是一栋大宅子,牌匾写着“西王府”。

她正跪在门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见孟西就扑上去,抱大腿哭:“孟王爷行行好,小女子三天没吃饭了,赏口饭吃吧!速冻汤圆就行!”

一圈侍卫立刻提刀一拥而上。

孟王爷淡定地抬手制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乞丐,声音磁性低沉:

“叫什么?”

“小豌豆。”

“速冻汤圆……你就吃这种东西?”孟王爷一脸嫌弃。

小豌豆委屈巴巴,憋着不敢哭,哼唧:“我不会包……”

孟王爷看了一阵,袍服潇洒一掀,蹲下身,勾起嘴角。

那个笑,反派、邪恶、意味深长……

“喂饱你,拿什么谢本王?”

小豌豆可怜兮兮,泪光闪闪:“小女子身无长物。”

“身?”孟王爷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十分玩味,看得小豌豆头皮发麻。

“王爷不要!”

黎琬大叫一声,猛然惊醒。

手机屏幕同时亮了。

孟西的微信:“包好了,门锁3536××××。”

黎琬一惊,仿佛看见孟王爷身穿单衣,坐在雕花床上,沉着声道:“过来,还要本王教你吗?”

她猛甩头,噗噗洗了把冷水脸,才敢过去。

虽然有密码,黎琬还是礼貌性地按了门铃,没人应。

什么鬼?

她开门进去,左看右看也不见人,只有茶几上放着一盘包好的汤圆,足有二十多个。

房子的结构和对面差不多,不过对面是中老年文艺风,书画、根雕、工夫茶……而孟西这里,极简,黑白灰,性冷淡,沙发上还搭了件男人的灰蓝色家居服。这种风格,还真像KK口中的老道士。

一扇门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那个方位……黎琬一下收回目光。

不会是在洗澡吧?

她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孟王爷的笑:过来,还要本王教你吗?

走开!走开!

黎琬双手在眼前胡乱舞了几下,狠狠闭眼,坐下默念:“封建余毒,封建余毒,反帝反封建,反帝反封建……”

此刻,被困在浴室的“封建余毒”正急得焦头烂额。

上衣落外面了!

刚才听见开门声,他确定小豌豆就在客厅。

怎么办?

冲出去?

他关了水,水蒸气慢慢褪去,镜子中映出男人希腊神像般的上半身。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水顺着额发滴下,男人眉头紧锁。

这脸,这锁骨,这潮湿的腹肌……客观来说,很诱人。

小豌豆会不会觉得自己耍流氓?

孟西皱眉,拽过浴巾披上,犹抱琵琶半遮面,聊胜于无吧。

他硬着头皮出去,边走边擦头发,尽量装得随意。

不过……

沙发上的小豌豆好像根本无视他,她紧闭眼睛,双唇快速张合,像念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孟西觉得挺好笑,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有点屈辱。小丫头定力还挺强。他站在沙发后抱臂观察一阵,隔着靠背,忽然倾身:“念什么呢?”

声音很轻,很低,像穿堂的凉风。

黎琬吓一跳,回头就撞上孟西的脸。这眼睛、这锁骨、这潮湿的腹肌……水汽氤氲,肌肉线条流畅,他浑身都散发着雄性荷尔蒙。

黎琬表情紧绷。背后骂人被抓现行的感觉,她今天算是领教了。对方还是光着身子抓她……她好想撞墙!孟王爷饶命,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在小豌豆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同样紧张的孟西,已迅速套上衣服,装得十分淡定,还此地无银地戏谑一笑:“被我迷住了?”

他顺手擦头发,一滴水珠溅到她脸上。

凉丝丝的……

黎琬一个激灵。

孟西看着她似笑非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咬咬唇,觉得自己今天在他面前的所有反应都丢脸又尴尬。小时候她在孟西眼里就是智商不高的形象,现在情商也扑街了。

黎琬深呼吸,冷静,要冷静,社交达人夏美玟说过,不正经的玩笑能化解一切尴尬。

她假装大大咧咧:“孟教授……的确很迷人啊,不然也不会被当成隔壁老王。哈哈,是吧?”

“……”

显然,孟教授觉得不好笑。

黎琬心虚,端起汤圆就要溜。

孟西拦住她。

“你辛苦了,我去煮就好。”她尬笑。

孟西纹丝不动,静静垂眼看着,就像掌心放了颗跳跳糖,默默看她蹦跶来蹦跶去,也很有趣。

黎琬的表情却越来越复杂。

好一阵,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声,抬手指:“厨房在那边。”

“啊?哦哦。”

黎琬忙掉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咕噜咕噜滚去,开电磁炉、烧水、下汤圆……

孟西的笑容还未消散,穿上衣服后明显放松了。他靠上沙发,跷着二郎腿刷文献,刚翻了一页、两页、三……算了!他把手机一扔,目光移向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刚好能看见小豌豆的背影。她在脑后绑了个小鬏鬏,家居服毛茸茸的。大概不熟悉环境,她有点手忙脚乱,和小时候煮汤圆一样……

小时候那次,是她第一次煮汤圆吧……

九十年代的单元房里,秋天的太阳细碎洒进玻璃窗,女孩子穿着幼稚的毛衣,笨拙地打开炉灶,笨拙地烧水,笨拙地将一个一个的汤圆丢入锅,溅起水花……

十三年了,煮汤圆和吃汤圆的人都没变。

这样的小事,她大概早不记得了。

她更不会知道,当年的芝麻馅,成了孟西十三年苦涩人生中唯一的甜。

续命之味,贪得无厌。

“孟西,你家碗放哪儿了?”

回忆被打断,他走过去,越过她头顶,打开碗柜。男人坚实的胸膛几乎撞上她的头。

“你吃几个?”黎琬问。

孟西没有说话,只是摆好碗,看着她。

黎琬急着捞汤圆,看他一眼:“那我舀着,你喊停。”

一个、两个……十五个……二十个……还不喊停?还不够吗?再舀她就没有了……

黎琬舀着第二十一个不想放进去,试探道:“要不,再包点?”

孟西根本听不见,只温柔地看着她,好像忽然懂了什么是岁月静好。

“孟西?”

他傻了吗?

“孟西?”

别看我呀!大哥你看看碗,都快装不下了!

孟西依旧没反应。

黎琬觉得自己大概得寸进尺了,包好了给你蹭吃蹭喝就不错了,还嫌少。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继续舀给他。

“抱歉。”孟西忽然开口。

黎琬手一顿,愣了愣:“没事,你多吃点是应该的。”

“不是这个。”

抱歉,为当年的不辞而别。

抱歉,为十三年的缺席。

抱歉……但,我回来了……

他展眉一笑,一把抓过她细小的手腕,就着她手中的汤勺咬一口汤圆。

她惊呼:“烫!”

“好甜……”

黑芝麻馅缓缓流出,和十三年前一样,浓郁香甜。孟西含着笑看着她,细嚼慢咽,一个、两个、三个……续命之味,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