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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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尸体:临时埋葬

居住在马来群岛尚未深受外来文化影响的人们中,有在死者死亡之后不立刻把尸体运送到它最终埋葬地点的习俗,尸体必须在一个临时庇护所保存或长或短一段时间后,才能被运到最终埋葬地。

在达雅克人中,首领和富人的尸体通常被保存在他们自己的房子里直到最终埋葬。人们将死者尸体放置在一个棺材里,并用树脂一类的东西将棺材的每个接缝密封好[4]。出于卫生的考虑,荷兰政府禁止这种做法,至少在某些地区不允许;但是除了这种来自外国政府的干涉之外,还有许多不同的原因也限制了这种临时葬的流行范围。生者对于居住在他们中间的死者负有各种照顾责任。他们也和爱尔兰及法国的农民一样,有一段不得间断的服丧期,即使这个服丧期不需要持续相当长的阶段,生者也要经受突然的变化和负担巨大的花费[5]。此外,尸体停放在房子里,房子里的居住者就要遵守一些相当严格的禁忌:因为一个达雅克人的长房子通常住着一个村子的居民[6],因此,死者给生者带来的这种不便也就更强烈。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延长停尸时间的做法现在已经很少见。

由于死者似乎并不值得生者为他们做出如此沉重的牺牲,人们通常的做法是在棺材陈放一些日子后,为它提供一个庇护所,这个庇护所或者是一个在木桩上搭建的小型木制房屋[7],或者更常见一些,是一个只有屋顶的平台[8]。这个临时的埋葬处有时就紧挨着死者房屋,但是更多的时候它是在森林深处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9]。因此,如果死者在生者居住的房子里不再拥有一席之地,他至少还拥有他自己的小房子,这种做法体现在达雅克人中[10],就表现为他们不得不临时占用本为稻田的土地,直到播种水稻的时节到来,才被迫向一个通常更为广阔的土地上耕种[11]

尽管这种类型的临时葬很显然是马来群岛最平常的丧葬形式,但它并不是当地唯一的丧葬形式;它甚至可能衍生于一种更为古老的,在世界上其他一些地区存在过的形式[12]:如将尸体用树皮捆绑在树杈间并暴露在空气中日光下的做法。另外,人们也可能不将棺材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而将它埋葬在地面以下一定深度的坑中,尽管这意味着日后还要把它再挖出来[13]。这些不尽相同的习俗,在一个地方往往是并存且互为补充的,由它们构成的仪式在表现上是连续的;在等待第二次埋葬的过程中,人们通常将死者的尸体暂时放置在一个远离最终埋葬地点的地方。

等待的时间有长有短。仅举雅朱人(Olo Ngaju)的情况为例,有些作者提到,在雅朱人中,死者死亡的时间与最终葬礼tivah之间往往有七八个月甚至一年的延迟[14];但是据哈德兰(Haraland)说[15],这样短的延迟时间还是比较少见的,人们一般是在死者死亡之后延迟两年以上的时间,多数情况下是四至六年[16]甚至是十年的时间[17],才向死者表达最后的敬意[18]。这种在死者去世后延期举行葬礼的做法,不仅对于保证生者的平安和幸福是必要的,而且对于死者顺利地超度也是十分必要的,那些专门延长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举行的葬礼,多数是因为与之相伴的宴会的规模较大。要举行盛大的宴会,人们要花费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充分的物质准备[19];这项物质准备既包括相当数量的金钱,也包括大量的实物(如供献祭用的牺牲、食物、酒,等等),这些东西一般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必须首先依靠死者的亲属们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此外,在许多居住在内陆的雅朱人部落,依然盛行为最终葬礼tivah的举行准备一个新猎获的人头的古老习俗,而猎头是需要花费时间的,特别是欧洲人开始干涉和阻挠猎头行为以后,更是如此。虽然人们常用这些外在的原因来解释为何雅朱人要延期举行tivah仪式,但是这不足以说明它的必要性并决定它的长短[20]。甚至在最终埋葬所需的所有物质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人们也不是在死者死后就立刻为他举行葬礼:他们还是要等到尸体全部腐烂到只剩白骨时[21],才为他举行最终葬礼。这种情况在雅朱人和其他印度尼西亚人中表现得不明显是因为,在那里,人们要为举行规模盛大的葬礼而进行长期的耗资巨大的物质准备[22]。而在其他的一些部落中,人们必须一直等到死者的骨头都干了之后才继续进行最终葬礼,这无疑是造成葬礼延期举行和决定延期的时间长短的直接原因[23]。我们因此可以相信,死亡发生的时刻与葬礼最终举行的时间之间的间隔是与尸体腐烂到只剩骨架所需的时间相对应的,同时因为还有其他一些次要的原因出现,使得这个时间间隔有时不甚明确。

尸体的状态影响着最终葬礼的举行,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人们密封棺材的接缝时的认真态度和将腐烂的尸体流出物排出到地上或收集到陶质器皿中以保持棺材内部干燥的做法上清楚地看出来[24]。人们这样做并不像我们所理解的那样是出于卫生的考虑,或更具体地说是为了去除腐臭的气味:因为我们所熟悉的对气味的感觉和顾忌对当地人来说却是陌生的,因此将原因归结为这样的考虑显然是不当的[25]。“尸体腐烂物被吸收进‘令人震惊的变故’中”这句人们在tivah仪式中反复重复的话,为我们理解当地人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提供了帮助,因为不仅突如其来的死亡打击着死者的家屋成员,而且他的尸体腐烂物也对家屋成员构成威胁[26]。人们之所以把尸体必须在密封的棺材中腐烂这一点看得至关重要,就是因为唯其如此,存留在死者尸体上和弥漫在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中的有害力量才不会逃逸出来危害人[27]。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让腐烂物继续留在棺材里,因为只有死者的骨头逐渐变干,死者本人对停尸间的污染才会逐渐减弱[28]

印度尼西亚人赋予尸体的腐烂分解过程以神秘的影响力,这一点在他们处理尸体腐烂物的过程中表现得很明显。如雅朱人,在为死者举行二次葬的时候,就将盛死者尸体腐烂物的罐子摔碎,并将它的碎片与死者的白骨一起埋在最终埋葬地[29]。奥隆马尼安人的做法则更富意味:人们将尸体停放在屋子里,在死者死后49天,人们要打开罐子查看里面的情况,如果里面还有很多东西,死者的亲属就会因为没有很好地尽责而受到惩罚[30]。之后,人们再次将罐子小心地与棺材相接,并一直保持到最终葬礼[31]。这种习俗显然只是一种残存的习俗:要弄清楚它先前的意义,我们只需将它与我们在马来群岛其他地区观察到的习俗相比较就可以了。尽管巴厘岛已经深受印度教的影响,但在当地还存在着在火葬死者之前将尸体存放在房子里数周的习俗:为了便于尸体的腐烂物流出,人们在棺材的底部穿了一个孔,孔的下面对应着一个盆子,人们每天都清理盆子里积累的腐烂物,直到火葬举行[32]。在婆罗洲的卡普亚斯人中的达雅克人里,人们还将尸体腐烂后化作的液体收集到陶盆里,并将它拌在米饭中,给正在服丧的死者近亲们吃[33]。现在,我们还不想就这些习俗作任何解释,因为我们还将在我们目前研究范围之外的更广大的范围内遇到比这些习俗更复杂的习俗;不过,我们暂时还是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印度尼西亚人认为死者尸体发生的种种变化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这些观念阻止他们在死者死亡后立即为他举行最终葬礼,并要求人们在这段延迟期时刻保持对死者的戒备,并严肃认真地对待各种宗教礼节。

在最终葬礼还未举行之前,死者的尸体始终暴露在危险之中。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通常认为,尸体在某些特定的时间里极易受到魔鬼的攻击和各种对人类构成威胁的有害力量的影响[34];必须通过巫术手段来加强它的不断消解的抵抗力量。因此,死者死亡后这一阶段是极其危险的;这就是为什么要为尸体祈祷和驱魔的原因。这一首要的任务要求人们在死者死后立即为他净身,至少是局部清洗,和举行与尸体有关的各种仪式:例如,合拢死者的眼睛并用硬币和珠子将身体其他的孔窍都封上[35];同时还要有人时刻陪伴死者直到度过这段危险期,守灵期间要不时地鸣锣,以防恶魔靠近死者[36]。因此,备受这种特殊的虚弱困扰的尸体,成为生者们在对之惧怕的同时又特别关心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