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业
从“学堂”到“学校”,清华一直隶属外交部门,不在国家常规教育体系内,其学制自成系统,分中等科、高等科,两科皆四年毕业,招生则根据各省承担的庚子赔款的比例,核算招录名额。清华旧制生的主要来源,系每年由各省考选咨送的新生,他们一般从中等科一年级开始学习,八年始得毕业留美,故有“清华八年”“八年清华”说法[6]。
五四之前,地处北京西郊的清华园,不啻为一个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因课业繁重,淘汰率高,为顺利留洋,学生们大多成为“分数”的“奴隶”,是为“机械式教育”和“服从成性”的“专制时代”,“谨饬服从”,“受教员的压制”,“相沿成风”[7]。五四之后,社会思潮风起云涌,学生自我意识觉醒,“自治”呼声高涨,而学校当局在一系列大小事情中,处置失当,学潮不断,以致出现三年四换校长的尴尬局面。
陈铨入学的1921年,清华学校共招新生49人,其中中等科42人,插班高等科者7人。9月初新生到校,经过“复试”,四川考来的向理润入中三级,陈铨、杨允奎则入中二级(正常情况下,1928年戊辰年毕业留美,故称“戊辰级”)。9月9日,全体学生正式报到。是年底,清华学校高等科247人,中等科168人,全校共415人。
新生入校大抵如“乡下人到了上海的南京路一般,目眩神驰”[8],陈铨因为有表哥林伯遵[9]及四川同乡贺麟、徐敦章、何祖义等热忱帮助,故搬运行李、注册缴费、了解校规、找定宿舍、熟悉环境,一切顺利。同寝室的两个广东大男孩,一个是来自五华县的钟耀天,另一个是祖籍梅县、新加坡南洋华侨中学的选送生钟俊麟。
1921年秋季学期非比寻常,盖因上半年辛酉级学生罢考受罚事件持续发酵,举国瞩目。经多方斡旋,开学时方得以初步解决,但校长金邦正与学生已势同水火,清华园内弥漫着焦灼不安的异样空气。9月11日,全体学生相约拒绝出席校长召集的开学典礼[10]。新生遇此情形,不免有些茫然无措,好在教学秩序还是有条不紊,清华园内很快忙碌起来,陈铨也很快融入紧张有序的校园生活。
自开办起,清华就明确以“培植全才,增进国力为宗旨”,“以进德修业,自强不息为教育方针”[11]。学生们也一直谨记清华的优厚条件乃“国耻”所赐(“庚子赔款”),十分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成为国之栋梁、社会中坚,并届届相传,心照不宣。学校从一开始就树立了“宁缺毋滥的学风”[12],在升级(学)和课程上要求极其严格,淘汰率非常高。
首先是上课“钟点”多。西文、中文两部合计,中等科周课时30以上,高等科20以上。其次是课程要求严。每学年所习所有科目必须60分以上,且总均分70以上,方能升级。再次,成绩评定特殊而严格。期末“大考”成绩仅占30%,平时成绩占70%(据出勤、随堂问答、月考等计算)。再次,教学方法上以学生自学为主。“各种功课纯粹靠学生自动去研究,教员不过只是处于释疑和指导的地位”[13],“指定阅览的资料必须事先读过,否则上课即无从听讲或应付”[14]。凡此种种,要求学生一刻不容懈怠,“成绩的好坏,完全要看他平时有无刻苦自修的功夫”[15]。
陈铨的第一个学期,西文部有英文读本、英文文法、算术、博物、音乐等课程,国文部有国文、中国历史、中国文法、中国地理等。此外,还有修身、体操、英文会话等科目。国文课程努力用功,应对不成问题,但西文部的课程从教材书本、课堂教学,到口头书面的作业和考试等,全部用英文,对初学者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
学生日常管理同样非常严格。凡升级、毕业、留洋、插班、德育、请假、自修、奖惩、课外作业、兵操、体育,乃至食宿洗浴、卫生礼仪、写家信等日常行为,皆有明细规章。具体实施中,则据章记录,“轻则训诫、禁假、思过、记过,示儆戒”,通报全校,并“随时通知家属”,“重则责令退学”,凡“记满大过三次或小过九次者”,就难免要被开除[16]。是以,学生最怕得“F”(Failure,不及格)和“P”(Punishment,记过),并形象地名之为“手枪”和“指挥刀”(也称“板子”),成为清华园内特有的流行语。
一学期很快结束,大考后是两周寒假。路途遥远的学生一般不回家,思乡是难免的,好在留校学生不少,也并不孤单,演戏观影、聚餐联欢等,自有一份热闹,只是传出了要开除13人的消息,一时“人心惶惶”。1922年春节刚过,《清华周刊》记者从学校探得传言不虚,共开除12人,另有1名大一学生因成绩未过,自请退学,开除者皆因“功课已有三学期不及格”[17]。
陈铨的学业不成问题。他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丝毫不敢怠惰。国文课自不待言,多年私塾的记诵吟咏和父亲的耳提面命,已打下扎实基础,不仅作文有相当水平,还能写旧体诗词。至于西文部,一经入门也无足畏惧。可清华的学习压力,尤其是中等科,委实繁重,可谓“魔鬼训练”,从陈铨家书中可见一斑:
男每周有卅点钟功课,每周自星期一至星期五,都是一天忙到黑的预备功课,唯至星期日星期六,乃有时间写信作文看课外书。
男此期功课较忙,课外作业,又复增多,故暇时甚少……下星期就要大考,故这几天预备功课,忙碌万分。
校中还有六周,即放暑假,毕业考试,亦快到了,近来功课,非常忙碌,课外书也很少有看。
明日即开始试验,功课繁重,忙碌非常,容余后详……泽远信已接到,唯无暇作覆,考完再答。
近日课程较忙,德文初学,尤不易易,非多费时间不可。
近来功课极忙,非提起全副精神,不能对付。[18]
陈铨中等科三年,只有1923年秋季学期体育、数学分数不很理想,似仅得及格分数,但很快迎头赶上。1923年6月,数学月考中还得了“上等”。1924年6月中等科毕业时,陈铨以年级前五名升入高等科,得到学校张榜表扬,而“同班四十余人,有七八人,均要留级一年,有二人成绩太坏,或不免开除”。是年,清华“因功课不及格开除者至十人,降级二十余人,试读者共三十人,淘汰之严,为历来所未有”[19]。
高等科至大一四年(1924—1928)间,适逢清华筹建大学的转型期,课程及相关规定也相应调整,如延聘高水平教师、国文纳入考核、多设选修课程、内容加深,但严格要求一如既往。从陈铨高二、高三、大一三学期的“成绩报告表”,可一窥其学业状况:26个科目中,得“超等”者2,“上等”8,“中等”14,“下等”与“及格”各1,综合成绩在中等以上。平时无记过记录,有一学期旷课二学时(见下表[20])。由此可见,七年清华,陈铨一贯用功刻苦,直至1928年顺利毕业,按期留美。事实上,不单陈铨,戊辰级本来就“‘矿业’发达”,蔚然成风[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