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军营里的人常说张学典脾气古怪,但真正了解他的人会知道,他绝不仅仅只是脾气古怪。他出身低微,身体羸弱,本不配当上张家军的领袖,但他是擅长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他通过给每个士兵的胳膊上刺下贪官污吏的名字来宣扬仇恨,若是士兵能杀死其中一个,就会得到重赏。他编造了一套不存在的说辞,说他曾游历四方,在岐山求雨,在渭水降龙,他也曾剃度出家,想要普度众生,可后来才知,苍生太苦,仅凭一个和尚是度化不了的,于是在一个梦境的点化之下揭竿而起……
人们信服他,觉得他必定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苍生的英雄。但没人会真的去岐山或者渭水求证真相,因为在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谁关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季妮听着那种种事迹,险些也要信以为真了。
在军师钟计生的介绍下,季妮和司徒步都认识到张家军的团聚力非同一般,士兵们被一股名叫“仇恨”的绳索纽在一起,进退同步,生死同舟。
日落后,大约是酉时,军营里轮班的人已换了一拨,季妮带着司徒步第一次出席张学典的军情集议。
张学典坐在上首,其余人分两边排坐着,季妮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在这场集议上,季妮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冀州城的军队在册的士兵有五千余人,而且不出意外他还能从附近的城池里调兵过来。”
张学典便问:“你是从何得知?”
季妮道:“这是前番我潜进冀州城内打探所得。”又道:“敌方兵强马壮,我们若想赢,却还有一招险棋可行。”
“什么险棋?”
“先派人潜进城中当内应,再趁夜分兵而入。冀州城大,纵有五千兵马也难在突袭之下做到面面俱全,不留遗漏。”
张学典道:“此棋你有多少胜算?”
“不到四成。”
副帅柳继业站起来道:“不可,此计破绽百出!单就派人进去便是天方夜谭,现在冀州城那里根本就已经戒严了,我们的人不可能进得去。”
季妮道:“我试探过,冀州城守城门的官兵们见钱眼开,昨天我不过使了些银子他便放我进去了,一同值守的人也对此视若无睹,可见他们私下收了钱就开小门是公认的了。”
钟计生道:“即便派人进城又如何呢?”
季妮道:“让他们去陈府尹的宅邸和军营粮仓里放火,制造骚乱。”
“你知道粮仓在哪儿?!”
季妮微微一笑,两个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看着格外亲切,她道:“我当然知道了。让我带人去烧,你们让哨兵望风,一旦看见有火光了就分成四路攻打城墙。”
钟计生还待说什么,张学典已拍着手大笑了起来,道:“好,不愧是你,此计甚好!不如就明晚吧,你带人去烧他们粮仓,但留司徙兄在此与我出谋划策。”
而后便商议下了由季妮带二十人进城,留五百兵在聊平城驻守,其余兵一应都随副帅柳继业前去攻城,又则商讨了每路攻城该用多少兵马,哪一路该虚张声势,哪一路该多派兵马猛攻等等。
第二天是季妮选兵的日子。季妮在校场上精挑细选,终于挑出二十名士兵来,这些士兵百里挑一,沉稳而又勇敢,身强体健,深得季妮的喜爱。
季妮从官中领了银子,下午便带着这二十条汉子往冀州城去了。
到了城门十里远的地方,季妮给每人手里分配些银子,命他们分散着进城,不从一个城门进去,但凡进去了的,都在城中西二桥上相会。
季妮并不告诉他们进城是为了干什么,吩咐过后,季妮翻墙进城,却不走正门。
她于城中置办了些火油,便早早的藏身在了西二桥下,等人过来。而后陆续有人过来了,到入夜时分,人已到的七七八八了。后来又零星来了几个,最后仅剩两人没到。季妮不怕那两个没来汇合的士兵是不是被抓住了,即便被抓住了,他们也无法泄露行动的内容。季妮一面磨着手里的两把匕首,一面静静的等着月上中天。
待子时梆子响时,那两人还是没来,季妮这才将火油拿出来,挑了八个人去府衙上放火,剩下的十人便随自己去粮仓处放火,粮仓所在正是段方潇告知的。
按照段方潇所说,粮仓位于军营里面,怎么混进去,却是一大难题。
正当季妮犯愁的时候,却有两个守卫巡视到了此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季妮像一头猎豹般窜了出去,手起刀落,立时便结果了两条性命。
季妮将两人拖进草里,扒下衣服,一身套在了自己身上,另一身套在了士兵胡卓的身上。季妮带着士兵胡卓,小心翼翼往那军营里走了。走出去没两步,迎面撞见了好几个人,都没看出他们的不妥来,季妮便放了心,大胆起来,一连又捉了几个落单的,抹了脖子,扒了衣服,都交予胡卓,吩咐他去叫自家兄弟来。
哪知胡卓刚走,季妮迎面便碰上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但见这男子长得细眼长眉,一张桃叶似的脸,雌雄莫辨。季妮与他擦肩而过之时,却被叫住——“慢着。”
季妮垂着头,也不敢抬眼看,粗着嗓子道:“有……有什么吩咐?”
那男子道:“你不认识我?”
季妮嗫喏着道:“小……小的刚来,不……不认识公子……”季妮扫了他一眼,想起他来,她原是见过他的,对他的样貌记得清楚,这男子正是从前在霍安城外的池塘凉亭上,那个站在陈佳琪身边的人——季妮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叫雪衣。
这时那或许是名叫“雪衣”的白衣男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季妮的衣领,但见他紧盯着季妮衣领子上浸染的血迹,问道:“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季妮答道:“想……想是之前杀的那个张家军的人,把脏血溅到我身上了。”
季妮的额头上已落下了冷汗,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她知道这血必定是自己杀掉的那个守卫的血。季妮是割的喉咙,一刀毙命,血会顺着脖子流到衣领子上,一点也不奇怪。
紧接着那白衣男子又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季妮脚下一个横扫,手中匕首出鞘,猛刺过去,那白衣男子果然警觉,往后一跳,勉力躲过。尽管他动作已是极快的了,却还是被季妮划伤了脸颊,这不禁叫他讶然。
季妮刚要跑,白衣男子吹起了长而有力的口哨声,不一会弓箭手便从四面跑来,包围了季妮。只听一声号令,百来支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季妮在尽力躲避之下,只能护住要害,胳膊上和大腿上便各中了一箭。
那白衣男子又命人拿绳索捆住了季妮,季妮咬牙暗恨,四面巡睃了一遍,找见了隐在人群当中的胡卓等人。这时程什锦府尹来了,这几年不见他越发胖了起来,脑满肠肥的。他迈着两只不灵便的腿,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款款而来。
走近了,但见那白衣男子向程府尹行礼道:“父亲。”
季妮听见,有些讶然,俗语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然这两人,却叫人着实看不出是父子关系。
但听那程府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儿子程雪衣便指着季妮答道:“捉了一个奸细。”他说着从一旁的士兵那里抽了把朴刀来,又道:“扰父亲清静了,我这就结果了她。”一面说,一面扬刀要砍。
那程府尹忙道:“且住!”
一旁倚着程府尹的女子娇声娇气道:“二公子才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杀人,好恐怖呀!”
程雪衣瞪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却毫不收敛,反而有些示威似的轻笑着。程府尹一面抚慰着女子,一面道:“且别杀她,盘问盘问她,看是哪家的奸细。”身后两个士兵搬来华贵的红木椅子,供程府尹坐下。
程雪衣便问季妮:“你是哪家派来的?”
季妮却不言语,那程雪衣歪了歪头,收了朴刀,道:“你不说,可得吃点苦头了。”
季妮朝他冷冷一笑,道:“我不说,横竖不过吃点苦头罢了;我要是说了,你还不立马杀了我?”
程雪衣皱起了一双好看的眉毛,拿过一条鞭子来,却道:“有一种活法叫‘生不如死’,就怕你一会儿还求着我杀了你呢!”一面说,一面便狠狠给了季妮两鞭。
季妮咬紧了牙,连哼都没哼哼一声,硬吃了这两鞭。
那程雪衣将鞭子使得像蛇一样飞舞着,每一鞭都又急又狠的抽在了季妮身上。打了约有五十来鞭,那程雪衣许是打累了,便又问季妮,“怎么样,你肯说了吗?你是哪家派来的奸细?”
季妮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们从前见过的。”
程雪衣傲慢地道:“哦?你的意思是你认识我?”
季妮抿着嘴角,强忍着身上的痛,微微笑了笑,道:“不止认识你,还有你的朋友陈佳琪。我是托了他的福,才能认识的你。”
季妮只是想拖延时间,可当季妮说出“陈佳琪”这个名字时,那程雪衣却一下变了脸色。程府尹也立马站了起来,指着程雪衣喝骂道:“你还和那小子厮混在一起?!”
季妮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程雪衣就像是被激怒了的狮子一样,突然扬手又甩了季妮两鞭,这两鞭比之前都更重,打在季妮的脊背上,让季妮的皮肤直接绽开了,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从她的后背缓缓渗出了深紫色的血来。
一时引发议论纷纷。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