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却说上回,那张学典命人将季妮两人带到了伙房,伙房内掌勺的厨子姓刘,名铁生,他与他妻子每天为张学典军中的人供应一日三餐。大家都喊他刘哥,因他妻子的名字里带个椿字,便叫他妻子为椿娘子。那椿娘子命季妮两人洗碗择菜,闲时便去喂马。
季妮纵有满心的不服,却也架不住司徒问她的一句:“你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的了?你一来便惹事,那张学典肯定不会留我们了。”
待忙完一天的杂务,那刘铁生带两人去了住处,就在马棚旁边的一间茅草屋,刘铁生远远地指给他们看过以后便走了。
季妮和司徒步走过去一看,但见那屋里灰尘扑扑的,除了床便只剩下一张破桌子了,那床还缺了一个脚。季妮愤愤然道:“简直欺人太甚!”
司徒只是无言。
两人在床沿上坐了,齐齐叹气。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当日的季妮又如何能料到在那城隍庙内的穷酸秀才——张学典,有朝一日也能凭着过人的胆气和审时度势的能力,借着幽州鼠疫一事,就势举起了“天意”的大旗,召集起一大批的穷苦农民,造起反来呢?
不几日季妮趁着喂马的空隙便上校场上看了,但见日头底下晒着几十条赤膊大汉,个个舞枪弄棒的,也不惧冷。季妮看了一会儿,见其中良莠不齐,便想这一伙兵若是让她来操练,又该当如何如何……才想着呢,那椿娘子悄没声儿的便来了,拿着个大铁勺子当头便想给季妮来上那么一勺,谁料季妮五感过人,察觉到身后吐息,侧身一躲,蹡蹡与那铁勺子擦身而过。
那椿娘子见没打着她,便叉起了腰大骂起来,“好你个小蹄子!你才来了几日就学会躲懒了!平日里吃得多,干得少,偶尔一次我没看住,你就跑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两下子你就知道了!”
季妮分辨道:“我不是躲懒,那马我已经喂过了!”
椿娘子抄起铁勺来打她,边打边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倒有理了!你说你跑来这里作什么来的?莫不是你看这里的汉子多,你**了才跑来这里解馋的不成?”
季妮听她骂的越发粗俗起来,校场上那等好事的也围来看热闹了,听椿娘子骂的粗俗,纷纷吹起口哨来。季妮从没受过如此大辱,气得满脸通红,旁人还只当她是羞的,椿娘子又一个劲儿的追着她打。季妮待要发狠与她撕斗一番时,却又忌讳着她手里拿的铁器,恐那铁器无意间伤到自己,暴露了金蝉子忌铁的秘密,却往哪里哭去?季妮咬咬牙,终是忍耐下来,运起轻功,一下浮云掠影而去。
回到伙房,司徒正洗碗呢,见她来了,忙说:“你快来替替我,我这腰都直不起来了。”季妮便搬了个板凳在他对面坐下,一面洗碗一面道:“这窝囊气你还打算受多久?”
司徒步见她脸色不对,便问道:“你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满嘴喷粪的臭婆娘!”又捏了拳头恨恨道:“我迟早让她知道厉害!”一面把个碗恶狠狠地搓起来。
司徒步沉吟了会,却劝道:“你且忍忍吧,看看局势再说……”
正说着,那椿娘子回来了,一副得意霸道的模样立在门口,“不好好干活,聊什么呢?”
两人便都没了话说。
晚上吃饭时但见是五菜一汤,菜无甚可说的,不过是午时吃剩下的那些,过热了再吃一遍,只这道汤却是个新菜,那汤底熬得浓白,一条草鱼搭配着几根青菜卧在其中,看得人食指大动。
但这回季妮却很识相,一筷子也不曾往那汤里去。连并司徒步想吃,也叫她给拦住了,只一味赔笑说:“好东西自然是先孝敬您二位了,我们两个何德何能,够吃上这样的好物。”
那椿娘子听了这话心里也舒服,连带看季妮也顺眼了一些,一顿饭囫囵将鱼汤吃了,还多赏了季妮半拉糙窝头。
吃过饭季妮和司徒步将一应事务都收拾好,待回到马棚后,那司徒步才问她:“刚在饭桌上,你怎么好像转了个性子似的?”
季妮倒在床上,捂着肚子暗笑不已,半晌方答道:“你不知道,我往那汤里弄了一泡马尿,我叫她可劲儿的折腾我呢!”
原来却是季妮因咽不下心中的这口恶气,想出来这么一个损招来整治那椿娘子……
尽管此时聊平城内张学典的张家军正如火如荼的扩张着自己的势力,在离城不远处的几个交通要塞上时不时便要爆发一场小型械斗,但季妮的日子却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每日只在伙房和马棚之间来回。
甚而最近张学典已有意要去攻打冀州城了,那冀州城位于冀州最中心的位置,易守难攻,若张学典去打,保不得冀州城的府尹不会去调用周边城市的兵马来,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若能打下,那整个冀州也就迟早都将沦为张学典的囊中之物了。
季妮心内暗度,此应是尤为重要的一战,若能攻下冀州城,那张学典的势力可就能快速壮大起来了。尽管她对张学典有颇多不满,但却不能使他输在这里……
于是与司徒步商议一番,这日便偷跑了出来,打算先去冀州城探探情况。
来到冀州城门口,但见城门戒严,凡进城的或出城的都要有文书才能放行,季妮却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文书。于是扯了块布,包上些枯枝烂叶,装作个行脚客,上来问人。那守卫先是轻蔑地瞥了季妮一眼,见她穿着粗布麻衣,一副穷酸相,便瞧不起她,道:“府尹大人开的文书也是你能有的东西?问什么问……去去去,臭要饭的,滚一边去!”
季妮却从兜里偷偷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与那守卫,守卫收了银子,脸色果然好了很多,季妮道:“官爷,我是远道而来投奔我小舅子的,若见不到我小舅子,我也没活路了,求官爷行行好,这文书的事……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守卫道:“你这……你这让我很为难啊?府尹大人特批的文书,又岂是那么好弄的?”说着又将季妮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季妮闻言又从袖里拿出一锭银子来交予那守卫,那守卫掂量着银子犹自不足,作出一番为难的姿态来,也不说话。
季妮便将腰带里的几十文铜板尽数解了下来,道:“官爷,奴家全身仅剩下这点了,还望官爷笑纳,千万替我通融通融……”
那守卫这才放季妮进城。
季妮入城以后,但见满街萧条景象,落叶纷飞。季妮走了几条街,顺着记忆找到了一家合记当铺,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应声。正待走时,那门才开了一个小缝,从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来,季妮便道:“是我,季妮。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谁料那门一下合上了,再没动静。任凭季妮带着满心的疑惑不解,在这冬日的寒风中独立良久。可季妮遭此冷遇,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久等不到门开,便又将门敲得“砰砰”作响起来。
这时却只听里边有人说道:“你还有脸来!陈子庚是不是你杀的?!你早被我们丐帮除名了!快滚吧,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陈子庚……那杜荣城的快刀王陈子庚。
——“我事先不知道他是自家兄弟……”
大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季妮无法,只得走了。
她一向是不信什么因果孽报的,心里只疑惑是谁将此事抖落的,按理说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已经死了的白浩冠和白浩冠身边的那群奴才,自白浩冠死后,那群奴才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么想来该是哪个奴才说的了。
季妮一面细想着,一面往昔日李高义的住处走去。巧不巧路上又碰见一个熟人,但见那人从一面破布帷帘中闯将出来,跌在街上,满身的酒气混杂着一股劣质的脂粉味道,喝得酩酊大醉——正是江离楼。
季妮往上看了一眼,但见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寒冬腊月不似别家都紧闭着门,反而大敞着,只在门上挂了几片破布帷帘,略挡挡风,楼上还挂了个牌匾,但见是“满春院”三字。
季妮见着是江离楼,嘴角便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她拿了腰间别着的匕首,上去揪住了江离楼的衣领子,将匕首抵着他的脖子问他:“江离楼,你看我是谁?”
江离楼睁着一双泡肿眼,细瞧了季妮,认出她来,一下大惊失色,道:“季……季妮……”
季妮冷笑道:“还算你有眼睛,说!可问着那算命的没?”
“什……什么算命的……”
“你忘了……就是写那本《武林邪帝》的算命人啊!”
江离楼听了这话,竟笑起来,季妮问他:“你笑什么?”
却见那江离楼越渐笑得猖狂了,他大笑着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算命书,那就是本小说!小说啊!小说……你懂吗?”
季妮皱眉道:“你是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假的!什么武功,内力,还有杀你那个倒霉师傅的人,都是假的!”
“再装疯卖傻的,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季妮恶狠狠的威胁着。
谁知那江离楼却往地上一趟,张开双臂笑说:“来吧,杀了我吧,送我回去……让我回去那个有汽车,有手机的世界……”
“你被赶出武林盟了?”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江离楼的痛点,他一下挣扎起来,怒视着季妮。季妮又道:“我现在可没时间听你发疯,在苍岩山上我和你说的事,你忘了吗?!”说着一下将匕首扎进了江离楼的颈窝里,江离楼疼的清醒过来,忙喊说:“记得!记得!”
“告诉我,杀了我师傅的人,究竟是谁?”
江离楼看着面前这个既冷血又暴力的女人,不禁有些胆寒,半晌才说:“我猜……可能是……是段少阴。”
“可能是?”
“就是他!温华山回来以后掌门曾查过此事,那时就只有他丢了玉牌的!此事只有几位长老知道,我也是多方探查,才从我师傅那里听来的……”
季妮这才收了匕首,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江离楼,将匕首仍旧别回腰间,阴恻恻的道:“要是错了,我还来找你!”说着便走了。
这寒冬腊月的,直叫江离楼的酒一下全醒了。
季妮走后,又有一粉衣女子也跟着撩开满春院的帷帘走了出来,细看却是白薇,那白薇到街上搀起江离楼,柔声细语的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那江离楼挣扎起来,倒打了白薇一个耳光,他本是练武之人,内劲又大,这一巴掌打得白薇耳内嗡嗡作响,不多时便从耳腔里流出血来。
江离楼喝骂道:“滚!臭婊子!你不是想攀高枝去吗?!你去呀!看我落魄了,就想找秦礼去?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孩子都打酱油啦!人还要你吗?”
白薇听着这番辱骂,也不做声,捂着耳朵只是冷笑。又望了望季妮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