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要等我长大
我的故乡小镇叫绝伦帝，我的第一个爱情故事就发生在那里。那一年德东8岁。
8岁的德东就是一颗多情的种子了，朝朝暮暮幻想着开花，绽放出绝世的艳丽。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前，看花草摇曳，看蝴蝶翻飞，固执地相信着会有一个大女人向我走来，坐在我的身旁，宁静地把我爱抚——她的嘴唇很红润，她的胸怀很博大。假如我想亲她的嘴，她就会把双唇微微张开；假如我想把头偎进她的双乳之间，她就会温顺地解开衣扣儿。她像我的母亲，但是比母亲更美；她像我的姐姐，但是比姐姐陌生……
一个大女人真的走了过来。
她住在我家那幢砖面土房的最西头，我家住在最东头。她叫小满，18岁，是个大姑娘了。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和一条白色的裤子，显出柔美而丰满的曲线。她每天都去野外放鹅，从我家门前路过。
我的视线被她勾引过去，久久不愿离开。她轻轻挥动着手上的鞭子，一边走一边喝斥着不听活的鹅。我想跟上去，却不敢。就这样，在午后的阳光下，小满留给了我一个追不上的背影。
我喜欢听小满的笑，她一笑起来满世界都是金子，很浪。我愿意看小满的手，她的手一伸出来满天地都是雪花，很白。
可是，她没有跟我说一句活，也没有投过来一个眼神，马马虎虎地就走过去了。这让我有些伤心。如果我是一个大男人，情况就会大不一样，我亲眼看见过小满和一些大男人在一起笑，还用拳头追打他们，想到这里，我的心充满了酸意，冲撞得我差点涌出眼泪——直到多年以后，我长成了一个大男孩，也不曾改变这种男女之间的小肚鸡肠。许多女孩说我挺随和的，那不过是我善于掩饰内心罢了，实际上我受不了一点女孩的冷落和怠慢，以及她们的虚伪与伤害，否则的话我心中那娇好而脆弱的爱之花就会纷纷凋落，无论对方怎样努力，也不可能使它们重返枝头，我定将转身走开，并且一生一世都不会回来——几个曾经深入我生命的女孩说：你太霸道。
接着讲小满。
小满走过去之后，我就想，再也不要去想她了，早晚有一天她会后悔！于是我把目光收回来，望天。那是绝伦帝的天空，很大，很蓝，飘着几朵不可捉摸的云，就像我1975年的心思。
我继续想我梦中的大女人。也许，她的脚板很坚实，因为走过很远很远的路。她和我在路上相遇，我的前途正是她的退路。我问她：那地方好不好？大女人含蓄地笑了：好不好都让你说了，你让我怎么回答呢？我茅塞顿开，就不再前行了，和她走在了一起；又也许，她的野心如春草，遮天蔽日，她刚刚要出发，正好经过我。我就问：你去哪儿？大女人说：你未来要去的地方。我听了后，毫不犹豫地随她一同上路了……
那云多像小满的手啊！我想抚摸一下，又没有天梯——它们离我那么遥远，即使我一年年地长高，也终究摸不到的。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心中的那个大女人已经一点点清晰了，彻头彻脚地幻化成了一个具体的倩影，那就是小满。童年的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把她的侵扰赶走，最后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野外，寻找小满和那群幸福的鹅。
开始的时候，我躲在一棵老榆树后，偷偷把小满窥视。她坐在一片新绿的草坡上，双手支腮，正在痴痴地想着什么。四周很静，偶尔一阵风吹过，花儿就摇晃起来。它们怎么搔首弄姿，也比不上小满圆团团的脸蛋好看。
终于，我鼓足勇气走到了小满的身前，郑重地向她提出了求爱：“你能嫁给我吗……”
小满听后，“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云也不飘了，花也不摇了，笑得鹅们都竖起长颈呆头呆脑地朝着主人张望。
小满终于止住了笑，站起身，故作认真地说：“可是，我这么大，你那么小，怎么行呢？”
我想了想，然后仰起脑袋说：“那你就别长了，等我几年呗。”
小满憋不住，再一次“咯咯咯”地笑起来，又笑了好半天才说：“好吧，那我就等你长大！”
然后，她一把把我抱起来，在我8岁的像麻土豆一样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那一吻纯净如水。
但是我的脸却蓦地红了。
我把她的话当成了千载不变的承诺。第二天，我开始思谋着送小满一点什么礼物。现在想来，那其实应该叫信物。最后我把自己最心爱的一本连环画揣进了兜里，走进了小满的家。阳光从窗子流进来，照着小满长长的睫毛，她在绣花，圆圆的脸，圆圆的花撑子，圆圆的大太阳……
我小心地掏出那本连环画放在了她的膝上，嗫喘着说：“送给你的。”
小满放下花撑子，拿起来翻了翻，说：“这是小孩子看的，我不要，你拿回去留给自己看吧。谢谢你。”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滴落到我的布衣裳上。
小满马上柔声说：“不哭不哭，我收下还不行吗？来，我们玩牌。”
我这才破涕为笑，感到满园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小满找到扑克，和我坐在炕上玩起来。这是个重要的情节，因为我借这个机会可以不断地看到小满那双白嫩的纤细的手。
贏了是皇上，输了是娘娘。为此，我动用了自己8岁的全部智慧想贏一把，那样的话，我不仅仅取得了游戏的胜利，似乎爱情也达到了成功。
遗憾的是我由始至终一直都在输……
为了娶到小满，我使劲儿地长啊长。哥哥退伍回到绝伦帝，第一眼看见他的弟弟就惊异地说：“德东长高了半头！”
哥哥叫周德尊，喜欢拉小提琴。他当时是穿着军装走进家门的，红领章，红五星，把他的脸庞显得更加英俊。我暗暗地想：我已经有恋人了，你应该说我像个男子汉了才对！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听说小满要出嫁了，当时心里一疼。是的，小满要出嫁了，她家已经开始为她准备嫁妆。
我一个人跑到向她求爱的那片草坡上，哭了整整一下午。然后，骂她是美女蛇狐狸精，骂她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着实失恋了好一阵子。
小满出嫁的那天，万里无云。也就是从那个万里无云的日子起，小满成了我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