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龙书大摆迷魂阵 张善童错认假大姑(上)
原来尤君如与羊六子养女玉平结婚的那天晚上,羊氏门中与玉平同辈,数年龄又比她小的一些丫头小子们,都结伙成帮地来闹洞房。东邻西舍的婶子、大娘们有那好奇好胜地也凑过来看热闹。她们直闹到定更以后才陆续散去,只剩下几个较近的小姑娘还没有走,正在帮助玉平打扫屋地,或由炕上往下挪木头墩子,捡羹匙子。羹匙子、木墩子是滚炕时搬上炕的。说是“滚敦子,头生养孙子”,扔羹匙是说生孩子“带把”的。这些都是老年妇女的妈妈令,都是好奇的小伙子、小丫头们干的。当她们刚收拾完想回家睡觉的当儿,就听羊六子在西屋里喊叫。他老婆知道他喝多了酒,不愿意招惹他,就急忙回西屋去问他干啥?羊六子瞅了他老婆一眼,也没说什么,伸手由窗台上把仙鹤腿水烟袋拿了出来,用右手食指从烟罐里抠出一块水烟装在烟锅里,然后对他老婆道:
“你把这袋水烟给我丫头拿去,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抽一袋我给她装的水烟,一顺百顺,事事吉顺,有了丈夫,别忘了恩人。”
羊六本来舌头就硬的不翻花了,还用着说些俏皮话,使他老婆听了非常不耐烦。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又不能惹他来脾气,只好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西屋向东屋走去。她掀开门帘,前脚刚迈进门槛,玉平就看见了她妈手里拿着水烟袋,她以为她妈要吸水烟,就忙去取火篾子。她妈见姑娘要去取火篾子,还以为玉平要吸水烟,趁机说道:
“你爹招呼我,叫我把他装的这锅水烟给你送来,你抽了好一顺百顺,事事吉顺,有了丈夫,别忘恩人。”
说着,她就把水烟递了过去。玉平一听说水烟袋是羊六送给她拿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又听说“有了丈夫,别忘恩人”这一句含有歹意的话,就更是怒满胸膛。她劈手从她妈手里夺过水烟袋,咬牙切齿的用力往地上一掼,只听叭的一声,那个装饰华丽的仙鹤腿镂刻子孙万代、白银外套的水烟袋立刻就瘪了茄子了。
东屋里的一声响,惊动了西屋里的羊六子,他听出东屋里这声响不是好声,就凶声凶气地问道:
“怎么啦?把什么东西摔了怎么的?”
他老婆看见玉平把羊六子心爱的水烟袋给摔了,吓了一大跳,刚想说她几句,忽听羊六子在西屋又嚷了起来,就忙回西屋去安抚羊六子,他一进西屋门儿,眼睛瞅着醉眼朦胧的羊六子说道:
“你还吵吵个啥?快睡你的觉得了!”
羊六子想在尤君如进门的头一天就来个下马威,好把他镇住。以后好俯首帖耳地听他摆布,正愁找不到茬儿呢,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听他老婆一说他吵吵,就借题发挥,大爽吵骂起来,连声追问到底是摔了什么?他老婆怕他借着酒劲儿去东屋吵闹,就忙撒谎说,北上屋小妞跟她姐夫打着玩把水烟袋碰到地下了。羊六子一听说北上屋小妞这几个字,顿时就忽地坐了起来,可嗓子眼儿嗥叫骂道:
“他妈的,小死养汉老婆,摔坏我心爱的水烟袋,我叫他妈养汉挣钱还我不可!”他气势汹汹地说着,就要下地穿鞋。他老婆怕闹大发,后悔自己把话说错了,应该说是七妹子家的小旦就好了。因为北上屋是羊九子的住宅,羊九老婆年轻貌美,羊六几次去挑逗她,都被羊九老婆给骂出来了。所以,他恨透了羊九老婆。所以,他一听是小妞更是火上浇油了。若说是小旦打的,羊六就不能火,因为羊七老婆从她丈夫死了以后,羊六就霸占了七兄弟媳妇,一直没有断线。羊六老婆越劝他,他骂得越凶了,边骂边穿上棉袄,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走到房子跟前,用手推开门,寒风卷着雪花一下子扑了进来。羊六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寒颤。正在这个当儿,尤君如从后用手拉住羊六的衣袖,彬彬有礼地说道:
“爸爸,外面风急、雪大,你老又忙活好几天了,快别惹那份儿闲气了,反正她也跑不了,以后找她算账也不迟。”
尤君如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回拉羊六。羊六子已经没心思再去找了,正好就坡下驴,就骂骂咧咧地随弯就弯地回到西屋。尤君如笑容满面地说道:
“刚才来了些闹洞房的,我还没来得及同玉平喝交杯酒呢?现在人都走了,正好儿咱们全家喝个团圆酒。”
君如边说着边招呼玉平让她弄菜烫酒。
羊六听说要喝团圆酒,又见君如对他一口一个爹,一个爸的,乐得心里开了花,就使了一阵儿假横,才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等着喝酒。玉平已经把菜热好,又烫了二斤白干酒。老太太又把火盆里加上炭,然后团团围住喝起酒来。在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酒以后,尤君如先恭维羊六子,什么威风远振、群众慑服等恭维话。他和玉平非常感谢老人,将来一定百依百顺等。羊六听到玉平……感激……百依百顺的一席话,不仅内心一阵高兴劲,但也非常惋惜。羊六心里想:
“这么漂亮的姑娘,头一宿白白送给了别人,真是可惜!”羊六再想喝口酒,君如已经双手捧杯,把酒送到他的嘴边,他没去接就干了这一杯酒,君如又连忙夹一口菜给羊六送到嘴边,羊六也没看看是什么菜,就一口吞了下去。君如接二连三的递了三、四杯酒,羊六统统喝了。然后,尤君如把锡酒壶递给玉平,玉平又不情愿地倒了一杯酒,送到羊六面前说道:
“我自从进到这个家,爹爹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啥活儿也不干。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爹爹一定喝我这三杯酒!”
“喝,喝,我丫头斟的酒,我更得喝!”羊六挤吧着两只充了血的狗眼,贪婪地盯着玉平,一连又吞下三杯酒。玉平刚把锡酒壶放下,她妈妈又用头号儿酒盅斟了满满一杯酒,用双手捧着递给羊六,用柔和的语调说道:
“六爷,我母女二人本是要饿死的人啦,多亏六爷仗义疏财把我们搭救过来才有了今天。今天是玉平大喜的日子,我以老夫老妻的感情也敬你一杯酒,你怎么也得喝这杯酒。”
羊六这时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耳边嗡嗡直响,哪还能听懂他老婆说的是些什么话,只是用手接过那杯酒,一扬脖就倒了进去。这前后七杯酒,至少也有半斤,再加上他原来就是醉酒的底,只见他脑袋一耷拉,一头就撞在桌子上。尤君如心里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叫他醉过去吧。于是,拿起酒壶满满地倒了一小碗儿。转过头对岳母说:
“妈,快来帮个忙,把嘴用筷子别开。”就这样,又硬给羊六子灌了一小饭碗白酒。尤君如把羊六轻轻地放在行李上。然后,对他岳母说道:
“妈,照原计划办事儿,赶快和玉平收拾细软东西,我去套爬犁,趁外面大风雪,帮咱们掩盖痕迹,马上启程。”玉平和她妈妈把所有的值钱的物件包成两个大包裹,又用一个包袱皮儿包上羊六的土地执照、几十块银大洋,装在爬犁上,掩好大门,尤君如狠抽牲畜两鞭子,顿时消失在狂风大雪之中。
羊六子这一醉直醉到第二天定更时分。他被冻醒之后,大声疾呼要水喝,喊了一阵子也没人答应,他扯破喉咙大骂起来。他仔细一听,鸦雀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想点灯没有找到灯台,想喝水强摸到水缸边,水被冻的死死地。只有爬到屋外吃点雪,可门被从外边用木头顶上了,还出不去。
这院子可能就剩下他羊六一个人了。老婆,女儿和女婿,可能因为怕他耍酒疯,都躲出去了。他想到这儿,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事情不能那么简单。可能那三口人是逃之夭夭啦。他猛地又想起看门的老羊福。他放大嗓门儿,喊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音。他猛地又想起羊福是经他同意到蛤蟆塘串门儿去了,并且说年前不回来了。这时的羊六什么脓水也没有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痪在褥子上。他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一直到东方发亮。
羊六骂了多半宿,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想到外间屋去找点吃的。可是,外间屋的案子上的饭菜全部冻得像石头块子一样。回到屋里想找点儿点心吃。可一揭开那箱盖儿,一股强烈的酒味儿刺进鼻孔,他当即呕了起来。他一屁股坐在炕上,寻思如何是好。他想啊想,终于使他想到了羊单奎。
他有了希望,忙穿好鞋向外奔去。用脚踢门反倒把他闹个后仰,他爬了起来,更火了,又狠命用脚去踹门,只听咔叭一声响,门心板被他用脚踹碎了。一股强烈的寒风拥了进来,把他呛得咳嗽起来。他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从门上的窟窿里钻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足有一尺半厚,他跌跌撞撞地向羊单奎家奔去。
“老奎,老奎!”羊六隔着羊单奎家的木栅子高声喊叫,羊单奎这时还没有起来,忽然听到外面有沙哑的声音在喊他,猛丁没听出是谁。他披上衣服坐了起来,想说还没起来呢,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又喊了两声,这回羊单奎听出是他六叔的声音。忙不迭地答应道:
“唉,是六叔吗,你老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羊单奎一边答着话,一边穿着衣服,可由于他着忙,偏偏把棉袄的袖硬往两只脚上套,等他看清是棉袄的时候,两只棉袄的袖子全被他那两只脚蹬开线了。
“老奎,快起来,不好了,出大事儿了!”羊六在外面亟不可待地嚎叫。羊单奎好不容易才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走了出来。他刚一出门,就忙问羊六什么事不好了?羊六由于着忙,再加上冻的上牙直扣下牙,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跑了!”
“谁跑了?”
“他们,他们全没了,不知逃到哪去了!”
“这两天大风雪,连房门都不愿意出,怎么还出事了!”羊单奎摇了摇头,“不能吧,这大风雪往哪儿跑?”
“不信,你随我来看看,连好东西都拐去了!”
羊六气急败坏地说着转身往回走。羊单奎跟在后面,走到大道上,见大道上的雪,最厚的地方足有三、四尺深。他们叔侄二人走进了羊六的屋里。羊六因为肚里没食,已经冻得塞了糠。羊单奎见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想先生起火来暖和暖和再说。可他们两个找遍了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火镰、火石和火绒。羊单奎只好跑回家去取来了火具。才在屋里生起了炭火,屋子里也才有了点儿生气。
羊单奎生火做饭,羊六子抱着火盆儿烤火。饭热好了,可口的菜热了几样,烫上一大壶酒。然后放上桌子吃饭,羊六因为宿酒初醒,闻到酒味儿就作呕。羊单奎只好在锅台上自斟自饮一阵子,才回到桌上来吃饭。早饭后,羊单奎问起经过,羊六只记得他们喝酒的事儿。单奎听了以后,沉吟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
“六叔,这样的数九寒冬,又大雪抛天的,他们绝对不能逃到远方去,一定是跟前儿有坏人,把他们隐藏起来了。你老还是想想这姓尤的在左近有没有熟人儿吧。”
“姓尤的详细情况还不太熟悉,至于亲戚,只是听说他在奉天西兴城有个亲戚,再就不知道了?”
“没亲戚不等于没处藏。你老再想想,姓尤的在这儿左右有没有较近的朋友啥的?”羊单奎又给羊六出个招。
说到朋友,羊六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善童。他咚的一声,把拳头往桌子上一捶,恍然大悟道:
“妥了,准是他给隐藏起来了!”
“谁,六叔。”羊单奎莫名其妙地忙往下追问。
“他仗着老婆的脸子,依靠玉龙书那个王八蛋的势力,觉得我东霸天不能奈何他,竟敢破坏我家庭合睦,私藏人口!”他越说越气,也越顾不得回答羊单奎的问话。“他奶奶的,我要不敢去找他算账儿,我也就配不上叫东霸天!”
羊单奎听羊六儿这样一骂,他也听个七大八,就忙插嘴追问道:
“六叔,你是说谁?”他没等羊六回答,又猜测着问“你是说这张山东吗?”
“不是他还有谁!没跑儿,准是他了!”
“他们认识吗?”
“何止认识……!”羊六回想起过去的几件事儿,更肯定无疑了。
羊单奎听说是张善童,又听羊六说他们不光是认识,可能比认识还近一层,不由得把眉毛皱了起来,半天也没出声。
这时羊六子正瞪大两只眼睛死死地瞅着羊单奎,羊单奎见羊六正在等他回答什么,他心里就有了主意,故弄玄虚地又瞪眼睛又撇嘴。过了一会儿,他猛用手一拍桌子,献媚地说道:
“六叔高见,保准没错。不过……”
“不过怎的,难道我东霸天就怕他不成!”
“不,不,六叔,事要三思,免去后悔。”
“他娘个屁!”
羊六说着说着,一扭身下了地,他奔到北炕梢,由柜底下拽出一把马刀,一按崩簧,嘎嘣一声抽刀出鞘。原来那把刀是羊六先辈当骑兵时留传下来的,因为年久不用生了锈,就到外面屋去找磨刀石,想磨一磨。还说要管吴天同家要人去。羊单奎听了,先打个匢囵语,对羊六说道:
“六叔,这个事儿还得慎重点,吴家不同别的人家。别人家只要你老一声令下就得谨遵照办。没有真凭实据向吴家要人,怕不行吧?”他稍微停了停,眼睛瞅着羊六。“这事儿没调查清楚,打草惊了蛇就不好办了。”
羊六听着羊单奎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就停住磨刀的手,盯着羊单奎问道:
“老奎,依你说该怎么办?”
“依我说,你先到村里去打听打听,等找出真凭实据来,再去要人也不迟。反正他们也不敢给弄没了。”
“对,还是你说的对,我磨完刀就上村里去走一遭。”羊六照旧磨那把刀。
羊六子把马刀磨得锃亮锋快,然后挂在腰带上,到马圈里去牵马。他走到马圈里,见原有的三匹马一匹也不见了。他怔了一怔,想起有两匹马可能被盗走了,可另外一匹马呢?他正在狐疑,猛抬头见草栏门开着,他看到一匹马正在草栏里趴着。他上去把马牵出来,又取出鞍韂嚼环等,勒紧马肚带,窜出大门,飞也似地向村里跑去。羊六到了屯里,人们都以疑问的眼光瞅着他,可谁也不与他打招呼,甚至有些人见他来了,都急急忙忙躲了起来。他打马跑进了焦家店,见店内静悄悄的,他下马走进屋里,见焦三正同管账先生在算账,焦三见有动静,以为有店客来了,抬头一看见是羊六子,焦三不仅一怔,羊六见焦三并未与他打招呼,就故意放大喉咙对焦三说道:
“三哥,忙什么呢?”
“啊,啊,啊老六啊,你这是从哪儿来?”
“从家来。”羊六气汹汹地,“我是想来问三哥点事?”
“什么事,你就说吧。”
“店房里人多嘴杂不方便说,咱们到三哥你屋里去说吧。”
“好,那就请吧。”
焦三让老婆还有弟弟和妹妹都出去,羊六见屋里没别人啦,眼睛盯着焦三说道:
“三哥,你必须帮我这个忙。”三掌柜见羊六气色不对,并且说话的态度也很蛮横。早在心里做了准备,他向外面环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儿。羊六又开口了。
“我们那口子是你介绍的,姓尤的又是你介绍的,你对他们一定很熟悉。你告诉我他们倒是跑哪去了?”羊六一口气说了这些着头不着尾的话。焦三明知道他说的是尤君如逃跑的事儿,因为这件事已经轰动了整个东响水了。焦三却假装不知,他故做为难的反问道:
“老六,你说的什么话呀?到底是谁跑了?我怎么不明白呢?”
“三哥,你就别装糊涂了,姓尤的拐走了我的丫头,劫取了我的财产,逼走了我的老婆。”他越说越生气,连说话都有点儿口吃了。“我非把他追回来不可。我不把姓尤的弄回来,我死也不能瞑目!”
“老六,这话可怪了,东沟到屯里三、四里路,大雪又下了二尺来深。东沟连个兔子大的人也未到我店里来,我怎么能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呢?”焦三停了一停,把两只手往左右一摆,表白道:“这件事儿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还问我呢,不是向瞎子问道吗!”
羊六也是一时冲动,听三掌柜的这一表白,也觉得自己问的太冒失了。他马上把话拉回来。“三哥,请原谅兄弟,我一时情急没把话说明白,我并不是向三哥硬要人。我是觉得姓尤的与你相识的早,你准能知道他的底细,想找你问问姓尤的亲亲故故都住在什么地方,我好去追寻他们!”
“姓尤的是店客,他为人又沉默寡言,我事儿又多,根本就没跟他扯过家常,哪里知道他亲戚都在什么地方?”
“三哥,这话就不对了,是你介绍的亲事,你不明白底细,怎么能给保媒呢?”羊六开始要挟了。
“六子,你说啥!不是你托我给你女儿找个单身汉当女婿吗?你怎么又跟我扯这套驴马乱呢!”显然,焦三也有点儿火了。他这一反唇相讥,把羊六问话顶回去了。
羊六子急眼了,刷地由鞘内抽出那把马刀想要行凶,三掌柜早有戒心。一见羊六动手了一个箭步窜到屋门跟前,顺手抄起根柞木顶门杠子,对着羊六的脑袋就砸了下来,羊六用手中刀向外一格,就势冲出门跑到院子里去了。三掌柜一边骂着,拖着顶门杠就撵了出去,两个人在院子里交了手。羊六本是个假横,焦三认为羊六是登门找茬,拔刀行凶,火就更大了。轮起那根柞木杠,一下紧接一下没头没脑地打了下来,直打的羊六左躲右躲还不上手。羊六见要吃大亏,就边打边退,等退到他的马跟前,虚晃一刀,飞身上马就想逃跑。焦三哪里肯放,紧追两步一杠子向马上的羊六扫去。羊六听杠子带着风声打过来了,忙把脑袋一偏躲过了。可这一棒子正好打在马屁股上,只听着马一声怪叫,四蹄蹬开冲出大门跑了。
那马拖着羊六顺着大路一直向村里十字街跑去,到了十字路口,穿过横道,向河沿冲去。羊六连忙勒住缰绳,想收住那马,那马经他一勒嚼环,扭转身驱又向西跑去。羊六本想回家,又忙勒嚼环,正好对着周小铺大门,那马驮着羊六冲进了周小铺院内,这时周小铺女掌柜正从车上往下卸梨包。见个骑马拿刀的闯了进来,以为是来了土匪,顿时就把她吓得嗷的一声瘫在地上,把屎也拉在裤兜里了。羊六见马惊毛了,吆喝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勒嚼环,那马被勒疼啦,猛一折身向门外冲去,当冲到屯东头李木匠铺门口,那马就向李木匠铺院儿里跑去。这时正赶上李木匠和一群妇女往外送客,见羊六骑马拿刀闯进来了,吓得他们鬼哭狼嚎地四散逃跑。羊六也觉得闹得太不像话了,就用刀背朝着那马脑袋砸了下去,那马又负痛冲出李木匠铺,四蹄蹬开向小东沟跑去。
当马快跑到吴家大院门前的时候,羊六猛然想起张善童,他本就以为尤君如是张善童给藏起来了,如果出其不意冲进去抓住真脏实据,吴天同也有口难辩,正好大闹吴家一场儿,不但可以报上前仇,也能长长自己的威风。他想到这儿,跃马进院儿向张善童的住屋跑去。到了近前,见善童家的门上着锁,知道屋内没人儿,忙勒回马想冲出去。正巧这时善童已经发现了有人骑马冲了进来,忙由里院跑出去看。羊六见善童来了,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顿时产生了杀人念头,他举刀对善童的头就剁,多亏玉龙书救了善童。羊六砍了玉龙书一刀飞马逃跑了。
羊六骑马跑回家里,已经是吃两顿饭的时候儿了。他把马栓回槽上,添上草料。走进屋里一看,柜门儿箱盖儿都没关严,好像有人翻过似的。他猜得出,这准是羊单奎干了趁火打劫的勾当。他咬牙切齿又骂了一顿,骂乏了就喝凉酒,喝酒也不顶事儿,他坐立不安,心乱如麻,他在屋地来回乱转。他想,鬼还是在家族内部。俗话说,没有家鬼引不来外鬼,不然这么大个小村子跑了三个人,谁都不知道。他有了主意,拎起那把马刀向七寡妇家奔去。七寡妇刚吃完晚饭,正往外间屋拾掇碗筷。羊六进来吓的一哆嗦,手里捧着碗筷全掉在地上打碎了,羊六见七寡妇吓成那样,正中下怀。上去用右手揪住七寡妇的头拖进屋里,倒剪二背吊在棚杆上。羊六刚想要拷问是谁把他家的三口人给送走的。可仔细一瞅她已经吓昏过去了,羊六想去找水喷醒七寡妇。这时小旦在她九婶家,听说羊六上她家去了,就马上回家,来跟她妈作伴。她一进门,正好羊六从炕上下来想去找水,看见小旦回来了,顿时兽性发作,把小旦抓过来,按在炕上给强奸了。小旦这年才刚满十三岁,经不起羊六狂风暴雨,死命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他妈妈醒了过来。七寡妇睁开眼睛,见羊六正在糟蹋她的小旦,又气昏了过去。羊六在外屋端了半瓢凉水往七寡妇头上一浇,被凉水激了过来,睁开眼睛瞧瞧又闭上了眼睛。羊六看七寡妇明白过来了,就说:
“你是要活还是要死?要活,快告诉我是谁藏了我们家那三口人?要死,我一刀就把你肚子挑开。”说着他用刀在七寡妇面前一晃,她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对羊六问她的话一句也答不出来。羊六心想,不拷打她是不能说的。他挽起袖子左右开弓打了一顿嘴巴,直打得七寡妇鼻子、嘴往外窜血,淌得满身都是,简直就像个血人儿。羊六听到七寡妇哼了一声,把头慢慢地耷拉下来。羊六见这般光景,也有点儿发毛啦,但他嘴还是不倒槽,用手指着七寡妇骂道:
“你个骚娘们儿,我先把你放下来,我看你倒是说还是不说,你再不说实话,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羊六把七寡妇放了下来,平放在炕上,然后瞅着小旦说:
“我回家取剥皮刀去,回来咱们再算账!”说着羊六出门走了。
这时小旦连吓带疼也呆呵呵地仰卧在炕上,不会动弹了。她见羊六走了,费了好大劲儿爬到她妈跟前,见她妈满脸满身都是血,以为是死了,就死命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把东西院儿的族内老小都惊动了,都跑过来看出了什么事儿。其实有的人已经看见羊六拎着刀闯进来了七寡妇家。明知是他干的勾当,可谁都怕羊六下毒手,不敢干涉。有人用水给七寡妇洗了脸,换了衣服。又给小旦用温水洗了下身,穿上裤子。这时七寡妇才苏醒过来,她见家族内很多人都在这里,就放声哭了起来。大家劝慰一番,劝七寡妇不要过分悲伤,免得哭出病来。七寡妇说什么也不敢在自己家里住下去了,可谁又敢收留她们娘俩。最后大家商量出一个办法,找出两位年龄大、辈数高的老太太留下来给七寡妇娘俩作伴,大家才走了。
在大家给七寡妇洗脸、换衣服的时候。羊六又蜇了回来,站在窗外偷听,他把说他坏话的人记在心里。第二天,他就扬言某某人说他什么坏话,某某人骂他,他非找茬算帐不可。他还扬言除夕晚上他要大杀一场,叫谁也别想好好过年。羊家全族叫羊六这一闹,真是人人提心吊胆,家家不得安宁。天不黑老早的就关门,天不晌午不吃早饭,连忙年也都不忙了。一天,羊六拎刀找羊八要人,他说羊八是族长,对族内私藏家人的事儿得负责任。这羊八就是绰号“下黑拔蒜”的羊八。他五短身材,黑脸膛,折鼻梁,薄片嘴,大耳朵。两只小眼睛总好眨巴眨巴的。他心眼儿特别小,针鼻儿大的好处也看到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吝啬鬼,他每逢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希望能捡着点儿什么的。
羊八他夏天出门办事儿,若来了屎就硬夹着往自己地里跑,把屎拉在自己的地里,好多打粮食。因为他总这样做,有几次没憋住,竟把屎拉到裤兜子里了。冬天出门儿办事来了屎,他拉完就在屎堆上插个小棍,等办事儿回来好拎着冻在屎堆上的小棍儿,把屎扔到自己的地里去。一年秋天,他办事回来已经眼擦黑了,他见邻居的紫皮大蒜长得挺好,就跳进园子拔了二百多头。正好被邻居看见了,他没处掩藏,又舍不得把已经到手的大蒜再扔掉,情急智生,就把大布衫掀了起来,把蒜杆系在一起,掖在裤腰带上。邻居逼问他到蒜地里干什么?他回答说是来出恭。邻居掀起他的大布衫,指出赃物,他张口结舌,没话可说,只得把蒜还给人家。尽管那样,他还是偷偷塞进裤兜子里两头带回了家。这件事儿被邻居宣扬出去。“下黑拔蒜羊八爷”的绰号也就人人皆知了。后来有人跟羊八口角,揭了他的老底儿,羊八听着不但不害羞,反而自豪的说:
“那我也没赔本儿,到底还偷着装裤兜儿里两头呢。”
这次羊六来找他,把他吓得连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好了。很怕羊六来闹事儿,其实羊六干的坏事儿羊八都知道,就是不想把马镫往自己脚上套,任凭羊六子横行霸道。这回羊六直接来找他,并且扬言非向他要出人不可,实逼无奈,偷偷去找羊九合计。羊九也是个窝囊废,还是羊九老婆出了动用家法惩治的主意。开始时羊八还是犹豫不决,后来经不起羊六拿刀动枪的,一天找他好几遍。逼得实在没法儿,才到村里去找杨啸东问计。那杨啸东是个穷酸,只要给他钱,什么坏事他都干。经羊家家族上几个挑头的出面,背地里按家筹款,买通杨啸东给写了要处置羊六的理由书,各家也都划了押,由杨啸东送到县里备了案。羊家全族老少听说要处置羊六子,真是人人称心,个个如意。特别是老少辈妇女更是异口同声要求整死他,过个太平年。
杨啸东去船厂回来之后,警告羊八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因而羊八就叫杨单奎盗出羊六子的刀枪,趁他烂醉如泥的时候把他活埋了。
然后,羊八把全族人都召集到羊六家,准备平分羊六财产。可正当他们争论不休,各不相让的时候,羊六老婆同女儿玉平坐着马爬犁,尤君如赶着奔回来了。这三个人一出现,所有等着分财产的人都傻了眼。
原来尤君如他们并未跑出多远。只是跑到了平顶山背后的朝阳沟尤君如干姐姐家躲了起来,他们明知羊六子要闹腾。所以,天天打发人到东响水探听消息,当他们听到羊六子被活埋的消息,马上就赶回来了。尤君如到家之后,见羊氏家族上所有人都在,就打酒买肉置办了十几桌酒菜款待大家。
尤君如把羊六家的浮产全部分给了羊氏各家。又因羊寡妇受害最深,另外多给了她许多值钱的东西和家中积存的粮食、油盐。尤君如这一举动赢得了羊家全户族的称赞,都说他是羊家的好姑爷。尤君如把一切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去找善童帮助变卖羊六家的土地和房产。吴家早就窥见羊六子那份产业,所以一举成交。而后,尤君如携带岳母妻子回关里家了。
羊家的这段新闻被紧张的忙年活动压下去了。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是玉龙书的宽仁大度,尤君如的胸有经纬,东响水除去一害。这时的张善童,对玉龙书新恩旧德,没齿难忘。把玉龙书看成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