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耳朵:一个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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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小马赛人报》,1888年12月26日,星期三:

阿尔勒地方新闻:和煦的天气仿佛特别青睐平安夜,连下4天的大雨完全停了,人们都盼望着跑到屋外去快活一番,或是去履行他们的宗教义务。大街上熙熙攘攘,教堂里的人更多,到处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凌晨5点完成巡逻的警察在街上没碰到一例酗酒的案子。(2)

1888年12月24日清晨,当警察局局长约瑟夫·多纳诺坐下来喝当天的第一杯咖啡时,外面的天色还很暗。这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警局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从他的窗户看出去,视线落在庭院里,他目送骑着马的巡逻队和城警出发巡逻。(3)前几天持续的降雨让城市变得荒凉而尤为寂静,但是周一的破晓时分却是晴朗和煦的。(4)几小时后,他们就将坐下来享用大餐。这是圣诞假期的完美开端。

在警察局局长的胡桃木桌上摆着前夜送来的文件,待他查阅。除了一些日常的争吵和家庭纠纷外,一份报告尤其令人瞩目。就在12月23日周日午夜前,布·阿尔勒街上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这条街位于红灯区的中心,街上的12栋房子不是妓院,就是妓女的宿舍。(5)当约瑟夫·多纳诺开始看报告时,他检查了那个和报告一起交上来的、杂乱地包在报纸里的小包裹。前一晚发生在阿尔勒的事情是那么不同寻常,又毫无头绪,所有与此事件有关的人至死都会记得这一天。

大约在晚间11点45分,一名执勤的地方警察被叫到一间官方登记的妓院——妓院1号,位于城墙内格雷希路与布·阿尔勒街的夹角处。那里发生了一场骚乱,一个男人涉事其中,还有一位姑娘晕倒了。那人就住在警察局对面,所以警察局局长叫他的助手派人赶去那人的住所。大约在早上7点15分,一名宪兵被派了过去。(6)

房子沿街的那一面朝东,建筑物这一边照得到冬日的第一道阳光。沿街的窗户没有百叶窗,黎明破晓后,宪兵透过窗户看向屋内,家里似乎没有人。一楼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几个画架。一开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当晨光渐亮后,宪兵注意到地上丢着一堆脏布条,墙上溅到了深色的斑斑点点。他回到上级那里,汇报了他的发现。

警察局局长刚到阿尔勒就任没多久,这位矮小、敦实的45岁科西嘉人就赢得了诚实与公正的好名声。(7)约瑟夫·多纳诺仔细听完了年轻警察的汇报,让他离开了。多纳诺靠在椅背上,瞥了一眼桌上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这起特别的事件引起了他的关注。他戴上圆顶礼帽,拿起拐杖,离开了办公室,和两名宪兵一起去往街对面的拉马丁(Lamartine)广场2号。

当他到达事发现场时,一小群当地人已经聚集在那里,早晨的空气中充斥着八卦与好奇。警察们打开了门,房间里死一般寂静。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一种刺鼻的气味——油画颜料和松节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间房间既用作厨房,又是画家的画室:房间一侧有五颜六色的画布重叠着倚靠在墙上,画刷插在罐子里,用了一半的油画颜料管,染着油彩的布条,还有靠在画架上的一面大镜子;另一侧是上面放着搪瓷咖啡壶的炉灶,便宜的陶器、烟管,散落的烟草,还有窗台上燃尽的油灯,仿佛在等着什么可能晚归的人。(8)虽然房间里安装了煤气灯,但是半夜里全城都熄灯了。这个地方仍然有着夜间的昏暗气氛,画架的影子投射在红砖地上。

房间里杂乱无章,满地都是沾满深褐色污迹的碎布条。赤红色的地砖上有着更多的深色痕迹,有一道点点滴滴的痕迹通往开向门廊的蓝木门。门廊有一扇棕色的前门,通向狭窄的楼梯。在早上,只有从楼上的大窗中透过百叶窗照射下来的一小束光照亮楼梯井。扶着金属制的扶手,多纳诺局长攀上了楼梯。墙上溅上了锈迹斑斑的颜色,就好像有人将一支沾满油彩的画笔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楼梯的顶部只有一条通往右手边的通道。警察局局长拉开门,进入一间狭窄的、阁楼一样的、笼罩在黑暗中的房间。(9)

他命令一名宪兵打开窗户,光线透过沿街的窗户涌进了卧室。门后有一张用廉价松木制成的双人床。(10)角落里的桌子上有一个脸盆和水壶,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剃须镜。墙上有些油画:几幅是肖像画,还有一幅是风景画。和楼下的房间不同,这里并没有杂乱的迹象。在半掀开的寝具下方有一个人,以胎儿的姿势躺着,腿蜷缩着靠近胸口,头倒向一边,脸被一堆碎布包裹起来。床垫被深深地浸染了,大片大片的血印在那个人枕着的枕头上。(11)当地的报纸后来称,这个受害者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约瑟夫·多纳诺穿过房间,打开通向相连的客房的门。房间里的椅子上,有一个半拉开的大号旅行袋,仿佛客人即将离开。墙上挂着几幅亮黄色调的油画,让处在深冬季节的房间明亮了不少。(12)蓝色的毯子、鼓起的枕头还有折叠整齐的白色床单显示出前一夜床上并没有人睡过。(13)局长向同行的警察使了个眼色,表示他们已经看得够多了,便拉开门,走过那具“尸体”,下楼离去。在这座小小的、宁静的城里,一桩罪案的新闻就此传开。

在平安夜当天早晨8点左右,差不多就是约瑟夫·多纳诺在黄房子里调查客房的时候,有人看到一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穿过公园。他穿着一件长款的羊毛外套,有着绅士的举止与优雅。当他大步走过骑兵门和公共花园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向着那个方向越走越近,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当到达拉马丁广场和那栋他与画家朋友共同居住的小房子时,他看到路边聚集了一大群人。

对警察局局长而言,这是个一目了然的案件。看到现场后——染血的布条、溅血的墙、一具尸体和失踪的房客——他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个古怪的红头发画家被谋杀了。约瑟夫·多纳诺都不用去找那个犯人,因为他的运气太好了,要找的人正穿过广场径直走来。

在1888年明朗的平安夜当天清晨刚刚到达黄房子的艺术家保罗·高更,就因谋杀文森特·梵高的罪名被逮捕了。(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