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见了，君士坦丁堡

“再见了，君士坦丁堡！”阿莱克修斯·科穆宁望着远处视野中逐渐消失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内心是悲愤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但他随后转身将泪水抹去，因为这会有损他的尊严。

拳头紧握，指尖几乎嵌入皮肉，一滴滴血液落下，落入马尔马拉海，落入这片孕育无数罗马人的海域；但他深知，这片波涛汹涌的海洋如今正蒙受着上帝的愤怒，上帝不解他的信徒们如今为何在自相残杀？穆斯lin的步步逼近不仅没让他的信徒们团结一致，反而更加让他们之间勾心斗角。

于是，愤怒的上帝用闪电和雷鸣拷打这这片海洋，即使是掌管着海洋的波塞冬之神也无法承受他的愤怒。

海风和大潮在袭击这这条孤帆小船，黑海上乌云翻滚，浪花四溅。浊浪扑上船头，化成大雨，向坐在那里的罗马人劈头盖脸地泼来。

船员被淋得透湿，这是上帝在拷问着他们，为什么没有守住上帝精神和罗马人民的新家园？为什么基督教世界四分五裂，陷入内乱。

在21世纪，他还是一名颇有建树的历史学者，对欧洲中世纪历史颇有研究，但直到某一天，因为一场意外，让他来到了中世纪时代。

他来到了（东）罗马帝国，但他压根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来到的是帝国晚期！

他现在的身份是谁？

阿莱克修斯·科穆宁，历史上特拉比松帝国的创立者之一，他原本只是一个落魄的科穆宁家族成员，但他和弟弟大卫·科穆宁得到了格鲁吉亚人的帮助，占领了特拉比松。

他打着“复兴科穆宁王朝”的口号，向西继续扩张，只可惜此人的军事水平一般，被占据尼西亚的提奥多雷击败，失去了“统一罗马人在小亚细亚剩余的土地”的能力。

几天前，他来到卡法，与当地的热那亚人谈判贸易特权的事，双方谈判无果，阿莱克修斯不得不乘船沿着黑海沿海返回特拉比松，途中，他和船员们能模糊地看见来自圣索菲亚大教堂上的穹顶，这是罗马帝国的心脏，但这一天她却停止了跳动。

1204年4月12日，星期一，十字军为丹多洛的言论所蛊惑，再一次对同一段海防堤发起了进攻，之前他们已经亲自证实，这堵城墙十分脆弱，不堪一击。前皇帝阿历克塞五世虽然提前将城墙加高，并派出人马四处巡视，在各处堡垒鼓舞军中士气，但仅仅在几个小时内，几座塔楼便被十字军摧毁坍塌，一队法兰西士兵运用计策冲开了一道大门——于是，十字军蜂拥而入，城市的厄运便接踵而至。

瓦兰吉卫队的离开，让前皇帝阿历克塞五世意识到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便从金门逃走，到阿历克塞三世那里，策划日后发起反击。

假如身处另一个没有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时空，他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皇帝——纵使他已经年过六旬，但依然身强力壮，行事果决，让自己的人民精神振奋。

随着阿历克塞五世的败逃，君士坦丁堡的所有抵抗彻底土崩瓦解。害怕城市街区爆发大规模反抗的十字军甚至焚毁了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希望这群“希腊人”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十字军当中绝大部分人都从未目睹如此规模宏大的城市，为它惊人规模所深深震撼。四面八方坐落着宫殿和壮丽的教堂，仿佛四处都闪烁着财富的光辉（当时的教堂通常由大量的财宝装饰），休整一新的休闲花园风格奢华，避风港口由斑纹般地岩石装点，气势恢宏的纪念碑似乎伫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名参与了这次行动的法兰西士兵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许多房屋在火中化为灰烬，在此之前它们是如此的华丽精美，即使在法国最繁华的城市中，也无法找到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建筑。”

“伟大”的十字军诸王诸侯贵族也与他们的士兵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被君士坦丁堡的规模所震撼，当夜幕降临时，他们下令停止一切烧杀抢掠，认为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市在区区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彻底被征服。当晚，入侵者在君士坦丁堡最大的一座公共会堂内集合扎营，在锈刻了遗落许久的罗马伟大荣光的纪念碑阴影之下陷入沉眠。

君士坦丁堡的人民在次日早上醒来，发现他们的城市依然在祸害中燃烧，他们只能祈求最残酷的暴力肆虐已经过去。然而，所有人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这座博斯普鲁斯海峡边最伟大的城市自罗马帝国的岁月以来从未遭受过外敌的侵犯，始终都是黑暗世界里最闪耀的文明灯塔。动荡和骚乱曾经令城市的街道蒙上污点，敌袭和贫困或许曾经让君士坦丁堡在九百年前建立的城市光辉暗淡，但在众多古代世界的城市中，君士坦丁堡是唯一未曾被外来征服者踏足之地。

城中的图书馆收藏着众多失传的希腊、拉丁文献，教堂堆满无价的宝藏遗迹，宫殿和广场上也依然装点着无数艺术杰作。这座城市与世界上的任何其他城市都迥然不同，是罗马帝国皇冠上最后的明珠。

当十字军在那个星期二的清晨苏醒时，他们像饿狼一般露出了獠牙。

四月十三日，请记住这个日子。

这是人类文化历史上的浩劫，这是每一位罗马人悲痛的日子。

全副武装的军队在城市中四处冲杀，掀起了一场毁灭的狂欢。在这场为掠夺财富而发起的洗劫中，没有任何所谓的神圣之物能够幸免于难。存放着十三位罗马帝国（中世纪时期）最伟大的皇帝的陵墓被肆意掀开，圣骨匣中的遗骸被弃置一旁，无价的书稿被撕毁，镶嵌珠宝的封皮被掠夺一空。众多教堂遭到毁坏，妇女遭到玷污，宫殿纷纷倾塌。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此时都成为累赘。

存放着查士丁尼大帝遗骸的精美石棺棺盖被拆开，虽然保存尚好的遗体让这些破坏者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这些人很快便将他的遗体抛弃一旁，开始疯狂抢夺金质的法衣和银质装饰品。查士丁尼的遗体在顷刻间迅速氧化，化为了灰烬。

焚烧和洗劫持续了整整三天，如果一个人意外遗落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很快便会被另一个据为己有。当这座灾难中的成为最终归于寂静之时，甚至十字军也被“战利品”的规模震惊了。

其中一人写道，自从上帝创世，没有任何一座城市遭受过如此程度的洗劫。

这些军队肆意拆毁古代雕像，熔化为珍贵金属，并随意瓜分战利品，所有十字军成员在一夜之间暴富，即使是最低贱最普通的士兵，也在此刻摇身一变成为了百万富翁。

威尼斯人将大量的艺术品完整带回，以装点他们位于潟湖区的城市。其中的一部分幸存至今。有一名威尼斯人曾经登上通往竞技场的宏伟大门卡瑟里斯门，并移走了四匹仿真的铜马。然后他坐船回到威尼斯，将它们带回了圣马可，现在这四匹铜马依然伫立于此。

劫掠结束后，人们匆匆清理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废墟，这里几天前还有一名娼j在牧首的圣座上休息取乐。一名拉丁人皇帝登上了帝国的宝座，罗马的残骸之上举行着西方的典礼仪式。众多贵族阶级被赐予豪宅，众多半独立王国组成的政体取代了原本独立的中央集权的帝国。一名十字军骑士占领马其顿，自称为萨洛尼卡的国王，另一人则自立为雅典公爵。在罗马帝国最衰败的岁月里，也未曾有过如此任人摆布的时刻，甚至拉丁人都能够鸠占鹊巢。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悲剧之一。罗马帝国（中古时期）几个世纪以来始终都是基督教世界抵挡穆斯lin的堡垒，如今却遭到彻底毁灭，而且再也无力恢复，被那些自称待奉上帝的人破坏殆尽。他们被贪婪蒙蔽了双眼，又被威尼斯人操控利用，这些十字军彻底破坏了东方最伟大的基督教力量，导致所有残留的遗迹及东欧大部分地区在突厥人的铁骑之下遭受野蛮蹂躏达五个世纪之久。

十字军东征本应出于对东方基督教兄弟伸出援手的渴望，如今这种精神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笑柄。借着上帝的名义，他们毫无怜悯之心，残忍地对同胞兄弟大开杀戒，肆意洗劫和破坏一切。在这场洗劫中他们也破坏了教堂的圣坛，将数代以来虔诚信徒所顶礼膜拜的圣像彻底打碎。当富人纷纷四散奔逃，宫殿华为齑粉后，西方人也最终对洗劫失去了兴趣，将目光转向他处，但东方对他们犯下的罪恶永世难忘。目睹十字军践踏城中化为焦土的街道，罗马人断定，这些佩戴闪光十字架的人再也没有资格被称为“主的信徒”。

让伊斯lan世界的力量袭来吧！他们在心中想到，即便是被异教或蛮族统治，也比这些违背基督圣意的邪恶异端要好得多。

东西方教会彻底无法愈合，罗马教皇希望统一基督教世界的梦想将永远无法实现。他或许会写信给自己的特使，询问东方的“希腊人”怎样才能够原谅他们的天主教“兄弟”；而这些“兄弟”的利剑上依然流淌着手足同胞的鲜血，并且曾经背叛和玷污了他们最神圣的土地。

即使是最笨的人也十分明白，东方的基督徒们如今已经对西方拉丁人恨之入骨，比痛恨恶犬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