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全史Ⅱ:万马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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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倒众人推

光启二年(886)正月初八,田令孜探听到朱玫、李昌符二位有出卖自己的企图,决策无比果断。他不顾当时已是深夜,立即闯进凤翔行宫,从床上把皇帝李儇叫起来:“我们不住凤翔了,请天子速速移驾兴元!”

没想到,十多年来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儿子”李儇竟然不干了,他对“阿父”长久以来飞扬跋扈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超越了极限。他第一次对田公公说出了:“不!”

祸是你闯出来的,而且李克用、王重荣可以占领京城而不占,已经证明了他们并不想造反,他们是来杀你的,又不杀我,我为什么要跑?

田令孜一愣,终于认识到面前的皇帝已经二十三岁,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自己哄骗摆弄的小孩子了。但生死关头,岂容迟疑?田公公的话是命令,并不是请求,他一挥手,数十名武士冲进内室,将李儇架了出去。

没人可以要我的命,你也不行!再说没你当护身符,我怎么可能跑得掉?皇帝李儇被迫和田令孜再次一起上路了,但他和“阿父”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

田公公的逃跑决策出台太仓促,朝廷的文武百官没有接到通知,都被落在了凤翔。只有翰林学士承旨杜让能,因为那天晚上正好在行宫值夜班,见皇帝突然离开,连忙追上来。田令孜不管他,这位大唐开国功臣杜如晦的十四世孙毫不气馁,连夜徒步追了十多里地,气喘吁吁之际,碰巧遇上一匹无主、无缰、无鞍的马匹,忙解下腰带套在马脖子上,一路奔到宝鸡,才追上李儇和田公公一行人。

第二天,太子少保孔纬等少数几个官员也追到宝鸡。孔纬,字化文,曲阜人,儒学祖师孔子的第四十世孙,大中十三年(859)进士科状元,也算个有来头的人物。

其他绝大部分朝廷官员,包括三个宰相萧遘(gòu)、裴澈和韦昭度在内,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土匪,随身携带的行李、衣服,甚至连大唐历代先皇的祖宗牌位(真不知土匪要这种东西何用)都被抢了个精光。好在这些土匪只是劫财,并不劫命,失魂落魄的高官才得以躲过一刀。他们不敢再往前走,又逃回凤翔。

从此,大唐中央政府被一分为二,一半有皇帝没百官,一半有百官没皇帝。没有工作人员的中央机关是无法做事的,虽然别人可以不把这个中央当回事,但李儇不能,他是皇帝啊。所以,他在宝鸡停了下来,升孔纬为御史大夫,让他回凤翔去召唤文武百官来宝鸡。

不承想,留在凤翔的朝廷官员,由于屡屡被甩,已经产生新的想法了。宰相萧遘、裴澈认为,现在到宝鸡也没有用,只要田令孜还留在皇帝身边,百官在朝就只能打打酱油,不如趁这个机会,借朱玫、李昌符之手除掉田令孜,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于是,由在凤翔群臣中声望最高的萧遘出面,派人送信给朱玫,请他出兵把皇帝追回来。

正月十三日,从邠州来的朱玫和他的五千骑兵,以及从宝鸡来的孔纬,同时到达凤翔。来到机关衙门,孔纬掏出圣旨,向百官传达了李儇让他们搬家去宝鸡的命令,以萧遘、裴澈为首的朝廷百官还等着朱玫去把田令孜干掉,哪里肯去?有的人说自己病重难行,有的人说自己遭遇抢劫后,没行李、没盘缠,总之是困难多多,所以集体抗旨,竟没有一个人上路。孔纬被气得发抖,好在李昌符觉得他忠义可敬,派人送他回宝鸡。

孔纬前脚刚离开凤翔,朱玫、李昌符的联合部队也集合完毕,从凤翔出发,直取宝鸡。田公公命神策军大将杨晟(shèng)率禁军阻击,战于宝鸡东北郊的潘氏。激烈的战鼓与呐喊之声,在宝鸡行宫都可以听得见。

片刻,传来了杨晟被朱玫、李昌符联军打败,正向宝鸡退来的消息,田令孜大惊,立即挟持皇帝李儇弃宝鸡南下。他一边逃,一边传下几道急令:一、派一队禁军把守宝鸡之东的石鼻,为他逃命争取时间;二、临时从山南西道划出兴(今陕西略阳)、凤(今陕西凤县)二州成立感义镇,以杨晟为感义节度使,控制咽喉要地大散关。

此时,从宝鸡到兴元之间本来就狭窄崎岖的山路、栈道上,塞满了逃亡的难民和士兵,挤得水泄不通。天哪,这样下去,被追上可如何是好?田公公急得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决定:杀人!

他叫来自己的两个干儿子。这两人说出来大家应该已经记得了,一个是已经出场好几次,但一直在“跑龙套”的“贼王八”王建,另一个是王建当盐帮帮主时的副帮主晋晖。

田公公临时发明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官职“清道斩砍使”,授予这两个干儿子:“你们两个马上用最强硬的手段,给我开出一条道来!”到底是黑老大出身,王建一点儿也没有辜负田干爹的黑心,他立即和晋晖带上五百精兵,手提长剑,冲上大道,二话不说,见人就砍。在呼冤喊痛的惨叫声中,王建没费太大劲儿,就从拥挤的难民群中砍出了一条血路。田公公与皇帝终于可以通行了。

谁知这时,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原来李昌符对于田令孜带着李儇再从宝鸡南逃的可能性已有所准备,他在正式出兵宝鸡之前,已经派人秘密混入逃难人群(在下猜想,会不会就是护送孔纬回宝鸡的那些人),任务是伺机破坏栈道。

刹那间,前方栈道冒出了滚滚浓烟,王建将传国玉玺背在背上,扶着李儇抄近道攀登大散岭,遇到塌落被毁的路段,就抱起皇帝一跃而过,冒着火焰和浓烟,硬是抢在栈道被烧垮之前闯了过去。暂时安全了,这大概是李儇一生受过的最大的罪了,即使是上次为躲黄巢从长安出逃,也不曾如此狼狈。他早哭成了泪人,又累得走不动道,便以天当屋,地当床,王建的大腿当枕头,枕着小睡了一会儿。

毕竟是皇帝,王建不敢怠慢,就让他枕着。李儇睡醒,非常感激身边这条威武大汉的救命之恩,他解下身上的御袍,赐给王建说:“上面有朕的眼泪,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不忘今日之情!”

随后,李儇和田公公进入大散关。与此同时,朱玫与李昌符联军攻克宝鸡,驻守石鼻的禁军全溃。

当时,有个肃宗皇帝的第五代孙子,名叫李煴(yūn),承爵襄王,因为有病住在石鼻遵塗驿,没能同皇帝一道逃走,因此被朱玫的军队俘虏了。朱玫最初没太在意这件事,他的目标还在前方。打下石鼻后,朱玫为了赶时间,几乎没让他的军队休整,就一鼓作气,冲向大散关。

也许是因为邠宁军连续作战过于疲惫,也许是因为朱玫终于遇上了禁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王建、韩建等人的随驾五都,反正朱玫的军队在大散关下被禁军打败了。他只好退回凤翔休整,顺便把李煴也带了去,田公公暂时又逃过一劫。

虽然没能抓住田令孜,但朱玫和李昌符也算是用实际行动向李克用、王重荣递交了投名状,李克用见大局基本已定,便收兵回河东去了。二月,王重荣、朱玫、李昌符联名上疏大散关的皇帝:请斩田令孜。

看吧,朱玫、李昌符这两位真小人,终于通过一系列手段,把自己原先“田党”的身份洗得干干净净,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李克用、王重荣的盟友。

不仅如此,朱玫、李昌符再次出兵进攻大散关,同时致信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让他堵住通往巴蜀的道路,别让田令孜和皇帝再逃到成都。石君涉虽然是靠田公公的提拔才当上的节度使,但谁都看得出,田公公得罪了强大的李克用集团,已经不可能恢复当年的权势,当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效忠于他了。于是,石君涉制作栅栏路障,堵塞各交通要道,烧毁沿途的驿站,阻挡皇帝到来。

面对昔日同党的围追堵截,在求生本能支配下的田公公百折不挠,挟持着李儇,拿出邓艾偷渡阴平的勇气,绕行在巍巍秦岭的高山峡谷之间。他避开大道,专拣偏僻小路,硬是躲开了追兵,越过了封锁,于三月初翻越秦岭,进入汉中盆地。

石君涉得到山南西道的时间还太短,在军中也没有威信,见旧主子和天子逼近,他无力抵抗,只得弃职北逃,投奔朱玫。

朱玫、李昌符没能截住皇帝,失望之余,发动凤翔的文武百官上疏,请求皇帝立斩田令孜。这个要求,就像警察要求“肉票”:“马上把绑架你的绑匪干掉!”傻瓜也知道不可能达成,只是表个态罢了。

三月十七日,李儇与田令孜在山南西道监军宦官严遵美的迎接下进入兴元,大唐的流亡政府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地。李儇随后下旨,提拔在他逃跑途中一路跟随的杜让能、孔纬两位大臣为相,重建官僚体系,同时再次向王重荣挥了挥橄榄枝:加授王重荣为应接粮料使,乞求护国镇(河中镇)向兴元供粮十五万斛,以解小朝廷的燃眉之急。

但如今的王重荣还有可能这么好说话吗?他接到圣旨后上疏:除非朝廷杀掉田令孜,否则一粒米也不给。

田公公大概快后悔死了,都怪当初那一纸对王重荣的讨伐令,暗地里把事挑大的朱玫没事了,自己反倒变成了过街老鼠,好惨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