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独立思考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4章
空想性错视

所属部分:神经心理局限性
引申话题:幻想性错觉

“空想性错视”(pareidolia)指大脑在随机信息刺激中识别出某种图像的过程,比如你会在陨石坑或者月海月球表面上比较低洼的平原,用肉眼遥望月球有些黑暗色斑块,这些大面积的阴暗区就叫作月海。——译者注上发现一张所谓“人脸”。

当你盯着一堵布满各种斑点或者用不同石头砌成的墙时,如果你打算从墙上看出点什么,你会发现这里面有很多看上去像是风景的图案,“画”着高山流水,还有树丛、石块、平原、宽阔的峡谷和一簇一簇的小山包。你也会发现疾速运动着的战争场面和人像。你还会发现表情奇怪的人脸,看到各种奇装异服,还会辨认出数不清的种种图案。无论你怎么展开想象,似乎都能说得通。

——列奥纳多·达·芬奇

总有些时候(比如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因为有着大把的闲暇时光,你会躺在地上,面朝着天空中那一朵朵白云。多么漂亮的云朵啊!它们千姿百态,仿佛在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多么辽阔。这片翻腾的白色浪花中似乎还隐藏着各种图案,找出它们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很多人看到云朵时,都会把它想象成头顶上飘浮的各种动物或脸孔。没有人会(也不需要)认真观察这些云朵的具体形状。直觉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空中“看”到了一只小兔子,这个兔子的图案也是由大脑随机想象出来的。不过,这个现象绝不仅限于让孩子能够想象出一个“空中动物园”,它揭示了人类的大脑如何处理并解释信息的过程。

这个现象的正式名称就叫“空想性错视”,即在外界随机的刺激和信息噪声中,我们能发现一些自己很熟悉却又没有意义的图案。该现象通常出现在视觉感知范畴,但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其他感官领域,例如听觉(这时候称为“空想性错听”比较合适)。

更普遍的情况是,当我们“看到”某个图像时,该图像其实并不存在。这种现象我们称为“幻想性错觉”(apophenia),即在杂乱的输入信息中,我们经常会看见并不存在的虚幻内容。这些内容未必是感觉信息,我们识别出的模式也可能是某个数字或具体事件。从这个意义上说,阴谋论也许源于幻想性错觉——从随机或不相干的事件中,人们居然能“看”到其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假如你在一张墨西哥薄饼上发现了一张人脸,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又犯错了。其实,这不过是人类感官系统进化的副产品。如同其他错觉一样,它也会“坑”我们一下。在这个方面,人类感知觉的识别能力之强悍,连当今造价高达数百万美元、浮点运算能力达到千万亿级别的超级计算机,都难以望其项背。

从神经学的角度而言,人类之所以往往会在杂乱的信息中出现错觉,可以归结为两个主要的原因。首先,我们的大脑(与电脑不同)擅长大规模的平行计算。这种机制让我们能够自如地查找图像,展开联想,并对海量的数据进行筛选(详见第17章《数据挖掘》)。

其次,如第3章所述,人类的感知是一个主动构建信息的过程。其中的部分过程包括:锁定眼前的图像,并在大脑中迅速检索目录中所有与之匹配的可能信息项,找到最合适的那一项,并将其与该图像进行匹配。比如,眼前这一团东西看着有点像一匹马,于是大脑会自动与之匹配马的信息,并随后补充各种细节,使这个形状看上去更加像马。

该原理也适用于语言交流。大脑会把你听到的声音分解为音素(交流的一部分)。接着,大脑会在其音素和词汇的数据库里展开检索,并最终找到最匹配的那一项——这就是你听到的内容。

在这个过程中,预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你的朋友对你说“你没看到云里面有一条龙吗?看,它的头在那儿”,于是,你会仿佛“看到”这条龙。大脑先找到你的朋友所指的那片云,然后自动帮你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符合龙的形象。假如有人告诉你,当你将《天国的阶梯》《天国的阶梯》是英国殿堂级摇滚乐队“齐柏林飞艇”的巅峰之作。——译者注倒过来播放时,你会听到罗伯特·普兰特罗伯特·普兰特是齐柏林飞艇乐队的主唱。——译者注唱道“献给我亲爱的撒旦”,那么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你会听到这句致敬恶魔的歌词。

尽管空想性错视可以表现为许多形式,并且能够涵盖人类任何一种感官知觉,但是发现“人脸”一直是其最典型的现象。我记得当年我看过一个恐怖故事系列片,片中讲有一位妇女总是能从她房间天花板上的图案当中发现一些可怕的脸孔。她不禁问道:“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我们总是把这些图案看作人的脸,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这部片子的答案是:这些是恶魔的脸,它们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真正的原因其实有趣得多(没它说得那么惊悚)——通常而言,人类对图案的识别能力已经相当强大了,但是我们却有一项非常特别的认知本领,这就是识别人脸。

我们对人脸的熟知程度,也可以从神经学原理中得到解释。大脑视觉联合皮层中有一块专门的区域,我们称之为梭状回面孔区(fusiform face area,缩写为FFA),其功能就是负责识别和记忆人类面孔。一旦梭状回面孔区右侧受到损伤(比如受到击打),就会导致“面孔失认症”(prosopagnosia),即无法区分人脸。严重的面孔失认症患者,甚至单凭肉眼无法认出配偶或家人。还有一种发育性(即非外伤所致的)面孔失认症,其症状没那么严重,相对缓和一些。

人类大脑喜欢识别人脸信息并不奇怪,我们从婴儿身上就能观察到这种现象。与其他复杂程度类似的形象相比,婴儿往往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盯着人的面孔。

在进化和自然选择过程中,为何人类能演化出这种识别面部的高超能力?答案其实不言自明:人类是群居性的物种。我们的祖先,谁能够更迅速地从面部表情中分辨是友是敌,或者能猜到表情背后隐藏的含义,谁就有更大的把握生存下来。对脸部或类似脸部图案的识别是一个发生在大脑皮层下部(位于脑部深层)的过程。在传送到大脑其他部位做进一步的复杂信息处理之前,对面部的分辨工作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始了。这样设计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抢在别人不爽并动手揍你之前,迅速识别其面部表情的变化,才能保证你继续活下去。

空想性错视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就是所谓“火星人脸”。1976年,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发射的“维京”号宇宙飞船,在拍摄火星照片时,在塞多尼亚(Cydonia)地区拍到了一张酷似人脸的照片。其实那应该是某座平顶山或者孤立的山峰。科学家即使没听说过“空想性错视”这个词,也都认为这就是典型的视觉错觉。由于光影的关系,火星地表会形成一些奇特的视觉图案,对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普通民众对这张“火星人脸”却始终热情高涨,非要把它说成某种智慧生命体。诸如《火星的秘密》(The Mars Mystery)和《火星纪念碑》(The Monuments of Mars)这类讲述“火星人脸”的书籍纷纷面市,无数“纪录片”都在大肆宣扬它的重要性,包括它对火星历史和火星生命而言的划时代意义。(呃,不是说好火星上没有生命的吗?)

这张所谓“火星人脸”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脸部看上去只有一只眼睛,一个嘴巴和一个代表鼻子的小点。这个小点,其实是信号传输过程中数据丢失造成的,只不过它恰好显示在鼻孔所在的位置罢了。1998年,NASA对这个地方再次拍摄了清晰度更高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人脸”不过是由一堆被侵蚀的岩石碎片堆积而成的,和你家凹凸不平的天花板上形似“人脸”的造型没有什么区别。

太阳系其他星球以及它们呈现的地表特征,也会造成大量的空想性错视。NASA还曾经在火星表面“拍摄”到科米蛙科米蛙,美国电视综艺《大青蛙布偶秀》中的角色,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布偶蛙。——译者注、大脚怪和一张微笑着的巨大人脸。人们在水星表面发现过像霍默·辛普森霍默·辛普森,美国福克斯广播公司出品的动画情景喜剧《辛普森一家》的主角,是一个迂腐而又善良的父亲角色。——译者注的图案,也在月球和其他地方发现过所谓外星人制造的东西。UFO阴谋论者理查德·霍格兰提出来的种种理论,基本上都是NASA照片导致的这种错视。

甚至地球上也有许多空想性错视的精彩案例,比如谷歌公司开发的应用软件“谷歌地球”(Google Earth),就可以用来找到各种有意思的错视图案。我觉得最有趣的是加拿大的一个叫作梅迪辛·哈特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卫星图像看上去就像一位女士,耳朵里还明显塞着耳机(一条马路看上去就像耳机线)。

离我所住地方不远的哈特福德市据说有一棵树,人们可以在树干上看到圣母玛利亚的形象。我和佩里曾经专程去看过。其实,那不过是一块旋涡状的树皮罢了。只要发挥一点想象力,就能把它看成一张女性的脸,而人们的文化信仰也对此推波助澜。许多虔诚的信徒在这棵树周围住下,对所谓“神迹”顶礼膜拜。在我和佩里看来,这就是一块树皮——不过是大脑处理信息“怪癖”的又一例证而已。

如果你仔细研究这些风靡一时的案例,就会发现它们不一定是随机发生的,但的确是大脑构建图像过程中一个容易犯错的环节。与图案不符的细节会被大脑自动忽略,而与图案紧密相关的细节会被进一步放大。如果有什么地方脱节,大脑也会把它补充完整。大脑会把各个细节都串联起来。即使面对一幅极其简单的图案,我们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人脸,甚至是面部表情——这真的很神奇。哪怕只有几个点代表眼睛,几根线条表示嘴巴,我们说不定就会觉得它像猫王或者教皇。

空想性错视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现象,但是如果你对人类对视觉识别的喜好毫无警醒,那么有趣的错视也可能会变成误导你的幻觉。某些错视所造成的影响,比从云朵中发现一只小兔子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我们在后面会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