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储玉坊席面勾出大罪过
是夜,狂风大作,庭中的小竹林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大殿欢腾,众人饮酒作宴,有人吟诗,有人作赋,有人奏乐,有人正执银剑,随着乐曲飞舞。
突然之间,天空大作,电闪雷鸣,琵琶弦断,银剑脱手而出,直至胸前。
大殿一片慌乱,匆忙之中,有人打翻了烛台。
正值深秋,烟火四起,火光熊熊,一片哀嚎。
朱时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庭中竹林还在飒飒作响,朱时站在卧房门前,定定的望着。
“漠漠迷渔火,萧萧滞客舟。”
“兄长看着这小片竹林,吟这句词,是想到从前出游的那些日子了吗?”
“你来啦。”朱时冲着暗夜,轻抬眉眼,笑了笑。
“兄长的庭院里,依然是没什么人侍奉,”暗夜里轻飘飘的传来这一句话,却是无人露面。
“人和竹林又有何区别?”
“人有心,竹林没有。”
胶州府衙,议事厅内。
“州府驿站里,这几日清了空,主屋里的砖石都换了戈壁玉石,墙外还新铺了砂岩,我亲看过,茶壶都换了潮州王太公亲雕的白玉瓷壶。”白巾边剥着龙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看来京都府城是要来人了,做这么大阵仗,一边不避讳着人,一边又往墙上铺隔音的砂岩,驿站的人态度倒是怪的很,是那位柴长史安排的?戈壁玉石,将军府里也不常用吧。”朱时咽了一口茶,“此事越发有意思了。”
“大人想必是知道京都府城里来的是哪位了?”
“能来都护府里彻查,长史跟着侍候,连驿站都要清空,至少也要是跟都护平级的带着圣旨来才能办差;现下梅雨季节,各地涝灾频发,陛下不会派遣六部的人来,再往上的那些人,也是不会轻易离京。所以无非就是朝里那几个大夫,戈壁玉石、白玉瓷壶,想来应该是那位宗正大夫,娄潺娄学忠。”朱时磨着手指上的厚茧,缓缓说道。
“娄氏的人如今真是遍布朝堂。”白巾又抓起一把龙眼。
“吃多了上火。”朱时白了他一眼。
“娄氏奉皇命,肯定还有密诏,队伍里定有武将跟随。”白巾想到这些武人都要自己去对付,有些头疼。
“可不止,这不是巡视,是清查暗探,随从可不会全是些战场杀伐的,必定会从秘少监抽调好手。”朱时看着白巾满面愁容的模样,越发觉得开心。
“大人好像特别开心啊,不用你去打打杀杀,你这么高兴?”白巾看到朱时一脸看笑话的模样,气嘟嘟的说。
“哈哈哈哈,我竟不知少侠白巾还有怕的人?怎么,畏战?”朱时接着逗笑,白巾说不过,干脆不理了。
“你放心吧,娄氏身边没有凡夫,我总不能真的让你去杀秘少监的人,你那粗糙的性子,做不干净我还要给你收拾残局。”朱时磨玼着手上的厚茧,“有的是人比你想杀他。”
州府驿站内,主屋厅堂,上座宗正大夫娄潺,柴充与两位副长史陪同在坐喝茶。
“瓷壶不错啊柴大人。”娄潺很是满意。
“娄大人高赞了,这等小物件哪能入您的眼。”柴充在一旁陪着笑。
“柴大人有心了。”
“承蒙大人关照,陛下高德,眼下安南太平,无灾无祸,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也是闲来无事,就好这些小玩意儿。”柴充不紧不慢,话里话外透着深意。
“柴大人这么清闲,想必都护府里的一应事务都是都护大人在把持吧,难怪忙到今日,也不见都护大人身影啊。”娄潺慢悠悠的品着茶,“嗯,这是新进的太湖螺茶吧,柴大人好品位。”
娄潺拿话堵了柴充。娄潺到安南已有两三日,除了每日柴充前来会面,带着娄潺四处巡视,都护大人竟是连面都没露,别说酒楼吃酒,连安南州府的大门娄潺都还不知道面向哪,这会子已经气的在心里暗骂了。
柴充劝了又劝,又使了一批银子安抚,眼见天色将黑,才从驿站出来,入了漓泉坊。
“如今又是陪笑了一天,都护大人也不知在忙什么,竟是冷了京都府城的人三两天了,娄大人可是带着圣旨来的,这番惹人不悦,免不了人家回去要将咱们安南都护府的人参个遍。”有位副长史憋了一路,忍不住还是抱怨了几句。
“就是就是,娄家那是国丈,都护大人究竟如何想的,竟是如此使冷脸子。”另一位副长史也忍不住跟着附和。
“住口!都护大人是皇族,也是你们能议论的?”柴充压着声音怒斥,“都护大人家中有事,你们不是不知晓,最多明日,都护也会前来驿站迎宗正大夫入州府,都给我稳着点心神,别让我在外面再听到这等不实的污糟话!”两位副长史焉了神,没敢再吭声。
隔壁房间里,白巾正在趴墙根听着,清清楚楚,朱时坐的板正,吃着酱鸭。
“都护大人家中有事?什么事啊咱们怎么没听说?”白巾有些疑惑,能使都护三两日都不去驿站见人的必是大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苏老先生终于让我吃酱鸭了,肉腥味儿太香了。”朱时一脸满足,擦了擦手,“都护大人有福气,后院和睦,正头娘子近日新得了嫡子,妾室通房个个欢愉,又新添了储玉坊的小娘子并在床头,且热闹着呢。”
“你做的?”朱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会?”
“我可没有这通天手段插手内闱,”朱时顺手又夹起一块鸭腿肉,“都护大人是皇族子弟,做了四境都护,手握朱家四十万兵力,内闱之事皇后必然亲问。原配发妻被贬做妾室,现在的正头娘子是皇后亲定下来的,此事人人皆知。苏老先生宅府里有上好的大夫,我不过送了一个过去,保他娘子平安生产。”
“都护想要权贵,又舍不下原配情谊,家宅不宁,这么些年却丝毫没走漏风声,可是好手段。”白巾此时不仅钦佩,还有些后怕,“这手段没把我整死了,得亏是我这些年无能。”
“他重情谊,即便旁落了你的大权,也不会害你性命。”朱时挑了块翠葱豆腐,“这个也好吃,你来尝尝。”
“可他也重权贵,重手段,眼下你才是朱时,他要知道这事是你做的,你——我还是得跟你跟紧点,你可比我会惹事。”白巾隐隐担忧。
朱时笑了笑,“走吧,出去巧遇一下长史大人。”
“呦,柴大人,这么巧,也来漓泉坊吃酒来了?”朱时恭敬行礼道。
“朱大人,近日可安好?”柴充敷衍抬手作了个揖。
“安好安好,柴大人,在下正巧有事想问大人,”朱时堆着笑,“前些日子梧州书令史来我这拿旧府账单子,您知道,我这府衙里人手少,底下人办事也不得力,一个账单子琢磨了好几日没理清楚,我就让书令史在驿站住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装册翻整清楚了,我去驿站寻人,却被挡了回来,说是驿站戒严,书令史不知所踪。驿站的人只说是您的命令,不是今儿碰着您,我都忘了去问问您了,要不您派人寻寻书令史?”
“哦,这事儿啊,不妨事。京都府城来了人巡视,驿站自是要清理一下,书令史想必是回梧州了。”柴充并不想搭理朱时,回完话就想走。
朱时小走两步拦住了柴充去路:“京都府城来人了?!呦,这可是大事!我这耳目闭塞的,得亏长史大人告知,不然人家走了我都不知道呢,多谢大人提点!”朱时急忙又深作一揖。
柴充有些后悔说漏了嘴,借口事多就走了。
次日,刚上日头,都护大人便带了人马,去了驿站,声势浩大。
“娄大人,都护大人近日忙于政事,慢怠了,为赔礼,定了储玉坊这全安南最好的酒楼坊子,大人尝尝?”柴充陪着笑,挥手招着舞曲奏乐。
“都护大人事忙,本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坊子——不宜来吧。”柴充近几日为安抚,行了不少银子,四处搜刮好玩意儿交到驿站去,眼下娄潺也不好意思直接驳了柴充面子。
“娄大人言重了,这坊子乃是朝廷公允的酒楼堂食府,合宜之至啊。”都护大人在一旁接话,带着皇家气度,不卑不亢。
娄潺扫视着席面,菜肴酒水,舞曲琵琶,尚算满意,指着下面席坐问:“这位是?”
“哦这位,这位是归德将军朱纶朱太公之孙、胶州州府别驾朱时朱大人。”柴充答道。
“他怎么来了?”都护轻声问柴充。
“昨日路上遇见了,他知晓了京都府城来人,按礼他也该来,不妨事。”柴充安抚道。
“朱太公之孙?不是朱家军营里的武将?怎来了这?”我朝祖例,非陛下亲允,文官甚少与武将交往过密,当今圣上尤其忌讳越俎代庖的事儿,连婚嫁之事都要上表,所以娄潺只听说朱家军营里有两位将军是朱太公之孙,也没怎么见过,更是也没听说过还有个州府别驾。
“回大人,在下虽是在军营中长大,也读过些兵书,但才疏学浅,是赶考中榜入的仕,无德无能的恐辱了家祠门楣,大人有所不知,也难怪。”朱时起身回道。
“朱大人过谦了。”娄潺听明白了,说是朱太公之孙,定然是个不受宠的,军候之孙去做了文官,难怪无人知晓。想到这,也不太想搭理朱时。
酒过三巡,喝的热闹,歌舞艺伎已经坐在了桌旁,大伙已然醉醺,但储玉坊到底是过了公的坊子,底下人大多也没失了礼数。
只是有个唇红齿白的,身段漂亮,早委身在那副长史怀里了。“你们储玉坊的琴酒甚烈啊,只几杯,我都要醉倒了。”副长史冲着怀里的小娘子,气喷脖颈,醉醺醺的说道。
“大人,这琴酒是咱们储玉坊一绝,每每来这儿的官人公子无有不夸的,连军营里头的将军,也直说够烈呢。”艺伎点头附和着副长史。
上座都护与大夫饮酒正欢,看着下头的艺伎与副长史逗趣,也听了一耳朵,“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坊子里头的酒再烈,军营里都是喝惯了生酒的,能夸你吗?”娄潺笑着打趣。
“奴家说的可句句实言,”那艺伎听上座人打趣,抓紧了说话的机会攀高官,“前些日子军营里的朱晗朱暘二位将军大人,同承制院的康长史的公子哥儿,都是这么说的呢。”
“你说谁?”娄潺听到这句,瞬间酒醒了大半。
都护听着,心里一紧,这三人居然明着厮混到储玉坊来?这么不顾人言?
娄潺边上坐着的艺伎,看着像个沉稳掌事的,瞧着话锋不对,拦了一句,“酒烈不烈的,大人亲尝几杯不就知晓了?”
娄潺一把推开,接着逼问:“你说的是朱家军里的那两位?”
艺伎眼见着上头人有些动了怒,结结巴巴:“正、正是。”
娄潺眼露狠色,看了一眼都护:“在下来了这安南都护府已有三四日,上头的事情丝毫没有头绪,今日这储玉坊来的甚是合宜啊。”
“大人,”朱时打断了娄潺的话头,“这地界儿热闹人多,事情纷杂的,您也听不清楚。这几位小娘子才情一绝,我看都是些懂礼数的,大人可以带回驿站,家长里短的,您回去细细问了就是了。”
这句话倒让娄潺高看了朱时一眼,立刻着人使了钱财,说府里有内宴,带了一屋子的人,要回驿站细审。
“娄大人,此处离着都护府近些,我那里人手也多,不如去我那里?”都护眼看娄潺动了怒,还是想将事情攥在手里。
“倒不必了,都护大人的人手,想必有诸多事情要忙。”娄潺带着酒劲,心里本来也不痛快,根本不给他面子,一口回绝。
“柴充,”眼看娄潺气冲冲的离了席,都护心觉大事不妙,“先打发了州府的人,那三人厮混到这明目张胆,想必不会只有那艺伎一人看见,你去派人打探清楚了来回我。”“是。”
“朱大人,”柴充少见的笑脸冲着朱时,“今日饮酒已晚,朱大人先行,我就不送了。”
朱时一脸恭敬,“那是自然,下官告退。”
“他三人真的如此大胆?这等公然寻乐的事,做的就人尽皆知?”白巾又在吃龙眼。
“储玉坊是公允的坊子,兄弟二人吃酒,公子哥儿寻乐,有何不可?”朱时吃着肉脯,“这些当官的真能喝,席面我都没吃好。”
“他们,是分开去的?那,这都护大人必然派人去问,这一问不就露了端倪?”白巾虽问出口,心里却不担心,总觉得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朱时肯定早他一步。
“分开去的,却是一间屋子,本就是围着一碗饭吃的人,在哪见不是见。”朱时擦擦手,篮子里的肉脯已经吃了干净。
“太湖螺茶,白巾,你趁早降降火,省得哪天拉不出屎来。”朱时说着,不顾白巾气的鼻孔冲天,将茶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