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第二份遗产
将燃尽的煤油灯忽明忽灭,借着短暂跳跃的光影,莱恩·特伦奇勉强看清了里面那个人的身形。
“费莱?!”他试探性地问道。
还处在惊吓中的费莱急喘着气,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后,虽然眼睛不受控的试图继续往棺材里瞟,但身子还是慢慢转往门口方向。
莱恩顺手拉动门边的黄铜开关链,通电的顶灯在闪烁后重新明亮起来。
光打在了费莱的脸上。
惊慌、惶恐、不知所措的情绪齐齐凑成了一张顶着黑眼圈的惨白面容。
“里....我...io.”
惊吓过度的费莱想解释,喉管战栗挤压出的气音变形成零散到没法理解的单词。
他只好用手往后指去,指那个被他打开一角的棺材。
“淦,你他嬢的怎么这副样子?”莱恩急切且疑惑的问道。
注意到费莱的动作,他顺着看见身后的棺材,旋即更是震惊:“等等,你掀开的?!”
说着,莱恩迈步想去将棺材盖上,手掌碰到了棺盖的瞬间。
“不,不要!”费莱惊叫,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拽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动作间隙,钨丝灯泡照出的昏黄光晕里。
费莱眼神余光瞄到棺材里的样子。
老特伦奇穿着熨烫妥帖的黑色寿衣,双手交叠在胸前如同蜡像馆的陈列品。防腐处理得当的面容甚至带着些许红润,连花白胡须都保持着殡仪师修剪的完美弧度。
那里不存在任何变化,只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安静躺在绸缎里!
费莱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下颌滴在衬衫领口。刚刚他分明看见了的...
“砰。”
棺盖重新盖上,莱恩甩开费莱无力攀附的手臂,有些迟疑朝他嗅了嗅,然后愤愤地说道:“嬢的,你这鬼样子真吓人,老子还以为你抽大麻了!”
费莱看了一眼棺材,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激动情绪,然后长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我抽了。”
莱恩从旁边拉来了椅子,仔仔细细打量了费莱一眼,感慨道:“你现在的样子比抽了还要骇人些。”
费莱自嘲似的笑了两声,坐在椅子上,撕开随身装的一包烟,递了根给莱恩。
借着将煤油灯的最后一点火焰,两人点燃了香烟。
呛鼻的烟雾里,莱恩瞧着费莱问道:“你要抽了我也能理解,怪咖们没有几个是不需要灵魂助剂的。不过你怎么会想到半夜来撬老爷子的棺材?好像你俩也没闹到这步田地吧?”
费莱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看着天花板吞吐:“也许...大概......是我没睡醒...”
“哈哈哈哈,咳咳咳。”莱恩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笑得呛到自己说不出话。
缓了好久,他才顶着涨红的脸对费莱揶揄:“你这话让我想到了梅里埃港的那群小偷,他们也不怎么会找借口。”
费莱没回应,只是沉闷地抽烟。
他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总不能实话实说,讲自己因为噩梦联想到死亡的父亲,接着魔怔到开棺看一眼,然后把自己吓一跳吧。
他不由得又想到刚刚所见到的画面,那个变幻出现的骇人样子又真的是自己的眼花幻视出来的梦吗?
“费莱,你这次打算待多久?”
瞧着费莱心事重重的样子,莱恩也没继续探究他开棺材的真相,转而换了个话题。
“也许...半年吧。”费莱迟疑回道,他也不知道该待多久。
等明日太阳升起,棺材埋进冻土里,自己就算断掉了与锈山这片土地最大的牵连。
继承来的古堡想来也不会久居,他还有病要治呢。
“半年?你报社的工作容许你请这么久的假?”
莱恩是知道费莱的工作情况的,他偶尔出公差时会到波士顿见上一面。
“万幸,我有个好助理。”费莱感慨。
事实也是,韦德先生绝对称得上是最好的助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费莱的心情总算是彻底平复下去,他也没再想所见到如梦里出现的诡吊事情。
正当他们还想继续彻夜长谈时,老戈林提着灯缓缓从走廊阴影里走出。
“原谅我的冒昧,少爷们。”
他的声音独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如同砂纸在松木板上摩擦,“刚才听到了些动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戈林浑浊的眼珠在两人间游离,注意到他们手里还在明灭的烟头,没有走近。
“没什么事,我睡不着,下来找莱恩聊聊天。倒是扰到了您休息。”费莱说道。
老戈林摩挲着灯柄,说道:“地窖里还有些安神的甘菊茶,如果少爷们需要的话...”
“不用麻烦了。”莱恩打断了他,“您去歇着吧,只需要清晨记得给教徒们开门就是了。”
“是。”
老戈林应声道,然后缓慢离开。
刚可没迈出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缓慢折回,然后把费莱叫到了门外。
费莱碾灭烟头,跟了过去。
站在门外灯照不到阴影里,老戈林在裤兜里一阵摸索,说道:“真是抱歉,费莱少爷,由于我的健忘,差点让这事出差错。”
“什么?”费莱疑惑道。
他不理解老戈林没头没尾的话。
昏暗中,一块不大的金属块被老戈林塞进费莱手里。
“这是老爷单独叫我交付给你的,我想,应该也算作是您该继承的遗产吧,只是没有写进公证书里。”
说完,老戈林挪步回了阴影中。
费莱低头,将手移到门内光照的到的地方。
手里的金属块分明是个黄铜质地的八面骰子!
这是,梦里那个!!!
费莱一瞬间就想到了,他僵在原地,捏着那枚与梦境里父亲把玩在手中相差无二的古铜制骰子一动不动。
他确信,在现实中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他感觉自己的躯壳在不自觉地颤抖,那是由灵魂及身体的战栗。
他现在又怀疑刚才所见的真假了。
难道见到的真的不是梦吗?!
“他说什么了?”莱恩走了出来,他拍了拍费莱肩膀,示意对方回神。
然后又注意到了莱恩手里的骰子。
“这是,骰子?怎么没见过,老头子留给你的吗?”
“别碰它!”
费莱突然又神经质地大叫起来,他甩开兄长伸过来了的手。
“不,我困了,我...回去补觉了,明早见。”
随便找了个借口,头也不回的往卧房走了。
独留莱恩在原地错愕。
等回到房间,关上大门。
费莱靠在门上急促呼吸,他颤抖着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梦,亡父,见到的异变,手里的骰子。
大脑的刺激引得胃部莫名开始痉挛,费莱终于是忍耐不住,跪伏在地上不停干呕。
干呕一直持续,到最后费莱干脆蜷缩在地上,他将半边脸颊紧贴地面,一只手按压上腹,一只手抱住脑袋。
靠这样缓了许久,干呕感才消解不少。
回过神来,他把目光投向了那枚泛着古铜色质感的骰子。
黄铜质地的骰子躺在手心,八个棱面在手电光下泛起油脂般的光晕。每个面上,氧化形成的暗绿色脉络顺着雕刻出的文字纹路蜿蜒,上面沉淀着些许铜锈,如干涸的血液渗入肌理中。
它们在灯光下惹人注目,又表现出一种诡谲感。
某个角度下它们甚至是扭曲舞动的。
唯一可知的是,八个面上的文字两两相同,这样一共是四组陌生文字。
那可能是希伯来字母,看上去又有点像埃及锲形文字,也或许是梵蒂冈抄本里的衔尾蛇变体。
总之以费莱浅薄的见识,他辨认不出来历,也不清楚含义。
费莱盯着骰子,他不清楚老特伦奇将它留给自己是想表达什么。
他不得不往梦里想。
在此前,在做那个噩梦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个。
这样巧合地出现就像卡在一个梦与现实相印证的夹层之间,费莱怎么想,思绪也没办法触及那个地方。
费莱尝试往空中抛掷骰子,任由其摔在地板上发出内部传来的流沙般窸窣响声,企图从中找到它交付给自己的意义以及本身的作用。
摔了大约有近百次,费莱放弃了。
除了响声,什么都没出现。
或许是我想多了。
费莱暗自腹诽,但又不是太想放弃,干脆爬起,从积满灰的书橱里一阵捣鼓。
几分钟后,他从里面找来了钢笔,信纸、还有印泥。
将所有骰面拓印好,起笔写下了封请教信,顺便往里塞上一张百元美钞。
做完一切,费莱如释重负般躺在椅子上。
他没有回床上继续睡觉,两脚搭上桌面,抿着香烟,静听窗外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