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者4:天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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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山小学突袭行动一天前。

清晨,南安市市立医院神经外科普通病房。

凌漠渐渐苏醒,看了看趴在病床一旁酣睡的程子墨,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系着的住院牌。

“啊!你醒啦?”程子墨擦了擦口角,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海绵状血管瘤。”凌漠起身下床,拿起床头的病床牌,读道。

“啊,没事的,医生说这个血管瘤不是肿瘤,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危及生命的。”程子墨赶忙解释道,“就是偶尔会有少量的出血,你才会晕倒。但这种出血都是可以被自己吸收的。”

“是演化者的副作用吧。”凌漠默默地说。

“这,啊?你都知道啊?”程子墨吃了一惊,来不及反应,直接答道。“我果真是演化者。”凌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啊?你不知道啊?”程子墨瞬间自责起来。按照萧望的指示,“凌漠是演化者”的推测是要对凌漠保密的,结果凌漠一醒来就直接识破了。

在上一次行动中,凌漠和程子墨最先发现了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那座看似废弃的福利院。可是在进入大本营之前,凌漠不知道怎的就晕倒了。后来经过医生的诊断,凌漠的脑部有一处病变,虽然不会立即夺取他的性命,但也是个定时炸弹。这种疾病,一般人不容易得,所以大家分析,这是演化者的副作用。

“福利院里有收获吗?”凌漠问道。

“人都撤没了,只有一些散落的资料,大概能明白他们是在用人体进行基因实验。”程子墨说,“对方应该有不少具备演化能力的人。崔振在黑暗守夜者里的代号,叫涡虫,她的上级,我们暂时叫他老八。”

“老八是谁?对了……蚁王又是谁?”凌漠拍了拍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谁是董连和?”

“你连董老师都忘了?”程子墨惊讶道。

“哦,不,我想起来了。”凌漠说,“脑袋有点痛,正在慢慢恢复。”

“其他人嘛,我们还真不知道。”程子墨说,“傅阿姨那边的DNA检验发现,在福利院找到了和‘医生’邮件里一模一样的DNA样本,都和董老师的骨头DNA对上了。”

“福利院还得好好勘查一下吧。”凌漠一边解开病号服的扣子,一边说。

“这个,聂哥昨晚就连夜组织在做,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养病。”程子墨说。

“养什么病,既然是副作用,养也没有用。”凌漠冷笑了一下,说,“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要脱衣服了。”

程子墨顿时有些尴尬,他刚醒,让他回去办案当然不行,但凌漠要是真的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换起了衣服,自己总不能上去硬生生使一套擒拿按住他吧?就在这个时候,萧望走进了病房:“脱什么脱?换衣服去哪儿?”

程子墨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她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拜了拜萧望,离开了病房。

“望哥,我要去福利院现场看看,聂哥少了我和子墨不行。”凌漠诚恳地说道。

“不行,你现在颅内还有出血,是需要时间来吸收的,不然会频发头痛、头晕,甚至还会昏迷。”萧望说,“这是医生说的,你需要休息。”

“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休息。”凌漠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萧望拍了拍凌漠的肩膀,说,“把身体养好,才能更好地做后面的工作,咱们的工作还很复杂,还需要很长时间,肯定有你贡献力量的时候。”

“不需要!”凌漠的情绪有一些激动,“老师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老师的仇还没有报,你让我躺在这里?如果你考虑我的身体,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你因我是演化者而怀疑我,我可以放弃重新归队的申请!”

“演化者”三个字从凌漠口中说了出来,萧望顿时一惊。他知道子墨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凌漠,一定是凌漠自己猜到的。事已至此,萧望也不可能再去驳回凌漠归队的申请。

“不,不管你是不是演化者,我们都信任你。”萧望诚恳地盯着凌漠的眼睛,说,“如果我们这支队伍,连自己的战友都不信任,那还如何保持战斗力?”

凌漠的喉结动了动,但是没有说出话来。

“那好吧,如果队员中有人愿意和你时刻在一起行动,保证不分开的话,我就同意你的归队申请。”萧望说,“医生说你随时有可能昏厥,我需要有人时刻在你身边,保证你的安全。”

这种有条件的同意,总比不同意强。凌漠低头思考片刻,毅然决然地换掉了病号服,说:“好的,我这就去找他们。”

萧望驾车带着凌漠,刚回到守夜者基地,就看见万斤顶(5)正准备开出去。凌漠从萧望的车上跳了下来,拦在了万斤顶的前面。

“咦?凌漠?”萧朗从车的驾驶座上跳了下来,重重地拍了两下凌漠的肩膀,说,“你这就好了?归队了?”

凌漠吃痛,揉了揉肩膀,说:“还不行,没有好全,所以只能当马仔。”

“马仔?”萧朗惊讶道,“什么意思啊?”

“望哥说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可以参与行动,但是必须和我们队中一人时刻在一起。”凌漠耸了耸肩膀,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换句话说,我只能作为某人的助手,时刻听从某人的号令。”

说完,凌漠用眼角瞥了一下萧朗。

萧朗面部的肌肉骤然紧张了起来,他在强行抑制着无法压抑的内心情感,凌漠一眼就识破了。

“其实吧,我也只是迫切地想参加行动。”凌漠说,“不然,我是谁也不服,我凭什么给人家当马仔?非要找一个让我觉得不错的‘领导’的话,我觉得也就是你了。”

“对啊,大局为重啊。”萧朗几乎要跳起来,说,“行,你就跟着我呗,我罩着你!”

凌漠内心一乐,转身回到车边的萧望面前,说:“望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望摇了摇头,心想你这小子真是把我弟弟的性子摸得透透的,比我这当哥哥的还要了解他。无奈,萧望只能朝凌漠点了点头,说:“严守纪律,否则就按组织规定处罚。”

凌漠朝程子墨招招手,坐上了万斤顶,对萧望说:“望哥,我知道你还要去看傅组长,我和我的‘领导’先去福利院了。”

萧朗心里像开了花似的,对萧望说:“哥,代我向姥爷问好,我们这次肯定找得到线索。”

“聂哥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萧朗一边开车,一边问程子墨。

程子墨昨夜在照顾凌漠,也不在现场,但是她和聂之轩一组,所以一直和聂之轩保持通信。

那个一直给崔振派黑守成员造成困扰的、似乎有唐氏综合征的“医生”,因为关心他的爱人—盲女,而陷入了守夜者组织的重围。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振这边设了陷阱,“医生”因此身亡。“医生”在崔振的藏身处偷走的装有黑暗守夜者资料的U盘,也就落入了守夜者组织的手中。

“聂哥说,现场收集了很多资料,但都只是图形,没有什么文字类的东西。”程子墨说,“他判断,对方就是在偷孩子进行基因实验,之前望哥发现的那么多丢失婴儿,也只是他们‘实验品’中的一部分,还有其他‘实验品’,是我们还没有掌握情况的。现在聂哥准备根据现场搜集到的资料,建一个数据库,和傅阿姨那边被盗婴儿DNA的数据库结合一下。”

“为什么会有我们没掌握的情况?”萧朗问道。

“望哥之前收集的,应该都是崔振盗窃的婴儿,因为都是同一个农历日期六月初八被盗的嘛。”程子墨说,“但可能还有其他人盗窃婴儿,或者找那些弃婴、孤儿什么的。”

“那估计,现在活着的‘实验品’有多少人?”萧朗背后一凉。

“倒也不是很多,但有三四十个吧。”程子墨说。

“铛铛这边对‘医生’的U盘进行了破解。”萧朗说,“这些都是崔振的数据,还没有被‘医生’打开过。”

“破解出来了?”凌漠问道。

“只是一号任务、二号任务的文件夹被铛铛破了。”萧朗说,“里面都是一些黑话,看不太明白,老萧找了密码专家破译,大概知道一号任务就是爆破心矫托(6),二号任务是在八号寝室对接小艾,明确新地址,待小艾释放信号,开始营救。”

“小艾?”凌漠沉吟道。

“我们也分析了这段话的意思,估计崔振在现在的黑守老八派里有卧底。”萧朗说,“崔振也不知道现在黑守大本营的地址在哪儿,所以需要卧底给她提供线索。然后她应该是要去营救某个人,很显然,这个某人一定就是崔振行为动机的核心—董连和董老师。”

“对,董老师没死。”凌漠记得之前程子墨和他说的内容。

“可惜,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对接方式,也就跟踪不到。”萧朗握着方向盘,耸了耸肩膀。

说话间,他们已经驾车来到了福利院的门口,在门口遇见了一脸疲惫的聂之轩。

“怎么样,聂哥,有什么发现吗?”萧朗问道。

聂之轩想了想,说:“我和市局的十几个技术员一起干了一宿,要说发现也是有的,无数的足迹、指纹、DNA,哪些有价值,哪些没价值,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我们回去要对所有物证和资料进行梳理,然后建一个数据库,看以后能不能用上吧。”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推测,他们转移去了哪里?”萧朗问。

聂之轩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们是真没找到。毕竟是有计划的转移,肯定不会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线索。”

“这个需要我来解决吧。”萧朗故意一脸神秘地说,“八号寝室,你们仔细勘查了吗?”

“八号寝室?”聂之轩摇摇头,说,“你们搞错了吧?这里一共七间寝室,都有编号,并没有什么八号寝室。”

“啊?”萧朗大吃一惊,“那怎么可能!难道是密码专家破译错了?明明说是在八号寝室对接什么的。”

“‘寝’有很多意思。”凌漠略加思考,随即说,“我记得,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墓地?”

“啊,对。”程子墨说,“你说‘医生’就是从那里偷出尸骨的。(7)

“你是说,活人住一到七号寝室,死人住八号寝室?”聂之轩说。

“九成可能。”凌漠一马当先,向墓地走去。

其实凌漠也知道此举对自己是一个挑战,因为上一次他突然昏厥,就是从墓地开始有强烈不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演化者和这块墓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只知道现在无论如何,必须找出黑暗守夜者内部的互动线索。

等抓住了黑暗守夜者的首领,他那遗失的记忆、他那神秘的身世,也许就会水落石出了。

墓地已经被警方用警戒带隔离,墓地内被挖了很多个坑。可想而知,警方从这里获取了多少具孩童的尸骨。

凌漠又有一些头晕,但是当他看见墓地里凌乱的足迹和已经被挖掘过的土壤,失望的情绪瞬间就掩盖了身体的不适。现场已经被破坏,即便是想去找些什么线索,也非常困难了。

可惜,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谁也不会在挖掘坟墓的时候,想到这个地方会是接头地点。

凌漠走到墓地里,在坑的中间穿行。他看见有一块木板倒伏在地上,看起来,应该是在挖掘墓地的时候,警方将这个类似于无字碑的东西拔出了土壤。

凌漠蹲了下来,戴上手套,拿起木板左右端详,突然,他发现木板的中央有一个裂缝,而裂缝里,夹着一小片碎纸屑。凌漠小心翼翼地将碎纸屑从裂缝中抠了出来,放在手掌上观察。

此时萧朗也来到了凌漠的身边,说:“马仔,你在看什么?”

凌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萧朗一口气就把碎纸屑给吹跑了。

萧朗蹲到凌漠身边,看了看他的手掌心,说:“这……是报纸的一角啊。”

“而且,时间不久。”凌漠说,“不然这小纸片很快就会被浸湿,然后消失殆尽。”

“你说这帮糊涂蛋,现场勘查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萧朗说。

“如果不是仔细去看,不太可能发现这么微小的东西。而且,当时也并不觉得这里会是卧底和崔振的沟通地。”凌漠说,“新鲜的报纸,会不会就是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在我们警方勘查之前,报纸已经被取走了。”

“那怎么办?”萧朗问道。

“走,我们在附近找找。”凌漠说完,转头对聂之轩说,“聂哥,麻烦你再仔细看看墓地里的足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聂之轩点头,和程子墨一起蹲在地上用放大镜寻找起来。凌漠也知道他们现在做的是一项很难的工作,毕竟这里已经被破坏。

凌漠和萧朗在墓地的周围搜索起来,因为目标明确,所以他们的搜索速度也很快。搜索了半个多小时,凌漠突然在一处松软的土壤上,发现了一个凹坑。以他在守夜者组织里学到的知识,他知道这个凹坑,很有可能是一枚足迹。

在这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一枚人的足迹,意义重大。

凌漠小心地用相机拍照,然后绕过足迹,来到了松软土壤后侧的草丛里。扒开草丛,里面果真有一沓完全湿透了的报纸。

“萧朗!”凌漠很是兴奋,他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捧了出来,放在可以晒到阳光的石头上晾晒。

“怎么着啊?这是八戒在晒经呢?”萧朗赶了过来。

凌漠没空理会他,认真地看着报纸的内容,说:“这是前天的《文疆日报》,既然是报纸,我们就得看看有什么线索。”

“还能是什么意思?《文疆日报》啊,‘医生’寄去的邮件也是到文疆的,说明董老师和其他黑守成员藏在文疆呗。”萧朗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用,文疆几百万人口,一万平方公里,怎么找?”

“只是给崔振透露所在城市吗?”凌漠不认同萧朗的观点,摇了摇头,说,“如果崔振那边拿到了小艾给的线索,应该带走才是,为什么要扔在这里?”

“木板里夹杂着碎报纸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有这么一沓报纸,这沓报纸肯定是有信息的。不过,我们得看看,报纸上会有什么情报呢?”萧朗问。

“你看,这一沓报纸,看起来应该有4张,但这里只有3张。”凌漠整理着报纸,说,“第1、2、7、8版是一张,第3、4、5、6版是一张,然后第9、10、15、16版是一张,唯独少了第11、12、13、14版的那一张。”

“哦,我知道了。”萧朗说,“你的意思是说,丢在这里的报纸,并不是崔振应该拿走的报纸。小艾买了一沓报纸,把其中一张塞到了木板里,其他没有用的就直接扔这儿了。”

凌漠赞许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小艾没有在那一张上面写字?”萧朗说。

“如果写字,直接塞字条就好了,就不用买报纸那么麻烦了,而且还专门挑一张中间的报纸。”凌漠说,“正是因为这一张中间的报纸可以传递信息,就不用写字了,因为写字容易暴露,一张报纸则有较强的隐蔽性。这是正常的心理痕迹。”

“也就是说,我们要找一下丢失的报纸上是什么内容。”萧朗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找《文疆日报》的电子版本。

《持续数日,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被患者封堵》

“啊?你说会不会是这个?”萧朗把手机给凌漠看。

“医闹?”凌漠沉吟道,“这一版中,除了文学作品,就是广告了,只有这一则是新闻。如果要传递具有时效性的信息,一定是用这一则新闻的内容。”

“逾百名患者家属连续数日封堵医院大门?”萧朗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藏在医院里?”

“如果医闹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那起的作用是吸引警方的警力,所以医院一定不会是藏身地。”凌漠说,“而且黑守这个规模庞大的组织,藏在一个医院里也藏不下啊。”

“医闹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萧朗重复着。

“医闹如果是别有用心,就一定是有人组织策划。”凌漠说,“这个人一定是黑守成员。假如崔振获取了这个信息,就会赶去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只有一百个所谓的‘患者家属’,里面藏了一个黑守成员,崔振肯定是认得出来的,毕竟他们之前都是一伙的。”

“跟踪这个黑守成员,就可以找到藏身之地了!”萧朗恍然大悟。

“如果这样说,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凌漠问道。

“完美。”萧朗说。

恰在此时,聂之轩和程子墨赶了过来。

聂之轩说:“我们有发现。在墓地里繁杂的足迹当中,我们找到了一枚类似赤足迹的痕迹。从目前来看,进入墓地的只有警方,而咱们警方也不太可能光着脚进去,所以……”

“那你看看这个。”凌漠指着凹坑说。

聂之轩低头一看,然后就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赶紧趴在了地上,拿起放大镜观察。

“别看了,一模一样。”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胸有成竹道。

“是,这种足迹,在福利院、墓地和这里都可以看到,意义重大。”聂之轩说,“在福利院我们就看到了这种赤足迹,但毕竟福利院也是住人的地方嘛,有赤足迹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赤足迹上是看不到任何脚底皮肤纹线的,没有鉴定的价值。在墓地里,我们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赤足迹,同样没有任何脚底皮肤纹线,这就值得我们怀疑了。你发现的这枚赤足迹则更加清晰,让我确信了一点。”

“确信什么?”凌漠问。

“确信足迹的主人常年不穿鞋袜,赤足行走。”聂之轩说,“为什么没有皮肤纹线?因为这个人的足底生成了厚厚的一层老茧。为什么会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是由于常年摩擦损伤、皮肤修复所致。”

“赤足者,会不会就是小艾?”凌漠把发现报纸的经过和聂之轩又说了一遍。

“从福利院到墓地,然后把剩余的报纸扔在这里,不出意外,这人就是小艾!”聂之轩说,“事不宜迟,我们要赶紧赶去文疆了。”

“我打电话让老萧联系当地警方配合。”萧朗说,“我们马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