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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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两个欢宴

当鲍勃在建商的样板屋里泄光了全部的精神气儿时,刚刚消灭了满满一大盘子海蟹腿的约翰,再一次喜滋滋地走向热气腾腾的自助餐台。不巧,只剩下两根细小的蟹腿了。约翰对旁边两个正在等候蟹腿的壮汉笑了笑,经验老道地安慰道:“ 不要紧,顶多等几分钟就会上货的。我知道,这家店的货一向是分量很足的。”

每次厨房的门打开,约翰都会翘脚看一眼。终于,他等得不耐烦了。他走到前台,对收银员说:“小姐,我想要见你们的经理,请你帮我找一下。”

小姐为难地笑了笑:“先生,抱歉,我实在是走不开。您看,门口那些排号等座位的人已经等了四十多分钟了,我这边还有二十多个账单等着结算呢。如果结账慢了现在的客人不走,门口的客人又要多等。”

约翰看了看聚在门口的一群男女老少,摇摇头,转身奔向一个男跑堂。“先生,请你帮我找一下经理好吗?”

男跑堂托着一大托盘饮料脚步没停地答道:“ 经理在厨房。”

约翰蹩回到自助餐台前又瞄了一眼,两条细小的蟹腿也不见了。这回是彻底清底了。原来那两个在默默等待的大汉也不见了,两条小蟹腿是不是被他们给分了?再看看安琪,仍然安坐在桌边,悠闲地玩弄着手镯。显然,安琪已经吃好了,正在耐心地等着他。

约翰不想让安琪再等太久,可是,开出四十多英里,就是奔这个大蟹腿来的,只吃一盘子,太不划算。想到这里,约翰径直走到后厨。厨房里面闹哄哄的,一股香辣气扑面而来,地面又是油又是水,走起路来脚底下直打滑。约翰熟悉这里的场景。刚刚来美国时他打过三年餐馆,从洗碗干到跑堂。他脚不离地蹭着走着,灵巧地躲避着身边挥起的大勺,字正腔圆地问:“ 哪位是经理?”

“我是。” 站在炉台最里面的一个炒锅答道。只见那个炒锅急急忙忙地把锅里的菜掂了掂,倒进盘子里,就匆匆忙忙地迎上来。

“你是经理还是炒锅?” 约翰望着来人那被灶火烤得红通通油光铮亮的脸膛,问道。

“我是经理。先生,您是市政府来抽查卫生的吗?” 经理有点紧张。

“你先别问我是干什么的。自助餐台上的蟹腿空了十多分钟了,你知道吗?”

“抱歉。我马上就让值班的跑堂上蟹腿。”

“你是经理,应该在前面做好管理工作,怎么能在后面炒菜呢?这么大的餐馆没有人管理怎么能不出问题呢?”

“实在抱歉,生意太好,炒锅每天不停地忙活,累得胳膊都肿得抬不起来了。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嘛。你可以从洗碗的墨西哥工人里面培养出来两个备用的炒锅嘛。反正你们的菜基本上也都是墨西哥人炒出来的嘛。”

“谢谢,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你先去吧,螃蟹腿两分钟内一定上货。” 阅人无数的经理已经看出来,这个嘴巴比市长还大的约翰不过是一个食客,抿着厚厚的嘴唇摇摇头就又赶紧去炒菜了。

几分钟后,约翰高高兴兴地捧回了一大盘子蟹腿坐回到餐桌。

安琪笑了:“你真的是不怕麻烦。吃蟹腿的操作是很麻烦的。”

“嗯。好吃,真好吃。安琪,你要是真喜欢蟹腿,你就不会怕麻烦。劳动创造快乐。”

“约翰,你的妻子喜欢你买的礼物吗?”

“先喜欢,后不喜欢。” 约翰用镊子把一长条肉拉了出来,补充道:“看到盒子时很高兴,穿到脚上时嫌不舒服。想要舒服的鞋子还不容易?她平时穿的不都是舒服的鞋子吗?预备一双漂亮鞋应酬一些特殊场合又有什么不好?”

“ 鞋子舒服还是很重要的。”安琪道。

“ 漂亮,还要舒服,那种鞋有,可是打折后至少还要六十美元,够我们两口子吃一个星期的了,我怎么买得起?”

讲到这里,约翰感叹道: “安琪,你知道吗?世界上只有两种方式可以过好日子,一种是会赚钱,一种是会省钱。赚钱,我累死也就能赚那么三万美元上下,省钱,我的本事绝对超过普通人,至少在我们公司百十号人里,我肯定是最会省钱的。可是,我这个老婆,就是会花钱。”

约翰喝了口水,苦着脸接着说道:“因为我买的鞋是墨绿色的,她抱怨我为什么不买黑色的?因为她没有墨绿色的衣服去配。我买的时候,这是最后的一双了。我去哪里给她买黑色的去?我说,你可以配戴绿色的围巾啊。她火了,问我:你怎么不说给我买一个绿色的名牌皮包呢?我干脆给你戴上一个绿帽子算了。你说说,安琪,这不是不讲理嘛。”

安琪摇摇头:“约翰,我不想听你抱怨妻子。让她幸福,是你的本分。”

约翰叫了起来:“安琪,让你幸福很容易,因为你善解人意,知道好歹。让我老婆幸福,把我累死了也做不到。不论什么事,她都能给你挑出点毛病来。她那双眼睛的视网膜是用显微镜合成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邻桌的一个小男孩举着一个冰激凌高高兴兴地跑回来,正好和那个举着托盘送饮料的男跑堂撞在了一起。各种颜色的饮料连同冰块稀里哗啦一下子全洒在了安琪的身上,安琪没有顾上自己,立刻伸手扶住了那个小男孩。安琪在伸手扶那个要跌倒的小男孩时,衣服的前面又被涂上了巧克力冰激凌。男跑堂紧张得一边道歉,一边掏出了一沓餐巾纸。

“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走路怎么能不看着点?”约翰生气地道。

安琪被惊了一下,但是当她刚刚缓过劲来时,她就对男跑堂说微笑着说道:“我没关系。请你带那个小男孩再去拿一个冰激凌吧。你看看,小男子汉已经难过得快要哭了。”

男跑堂离开后,约翰笑道:“这种人,笨死了,怎么赚小费?哈哈,真逗,安琪,今天你的衣服喝的饮料比你喝的还多。”

“没关系,莱瑞会帮我处理干净的。他的化学学得很好。” 安琪用餐巾纸吸着衣服上的果汁,渐渐感到很冷。

看到安琪打了一个哆嗦,约翰忙给安琪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没事,披上吧,我的外套不需要干洗的。”

看到安琪准备付账单,约翰忙说:“安琪,谢谢你请我,小费我来付。”

“我一起付掉吧。”安琪道。

“你是怕我给的少吧?放心,通常自助餐只给10%的小费,但是我会给15%的小费。我打过餐馆,我知道这些跑堂的有多辛苦。”

回去的路上,是安琪开车。约翰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后,证实了他的预言,在回程路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大觉。在公司的停车场上,安琪叫醒了约翰。

“糟糕。” 安琪万没有想到约翰一睁开眼睛最先冒出的话居然是这两个字。她困惑不解地望着约翰。

“我老婆今天晚上非跟我生气不可。星期六晚上,她通常会做好吃的。我怕是吃撑了,晚上肯定吃不了太多,她非发脾气不可。”

“你的妻子一定是很爱你的。”安琪欣慰地说。

“那是当然了。不过,人好脾气臭。”约翰开心地笑了。

回家的路上,约翰一路绿灯,心也舒畅得很。他打定了主意: 如果老婆今天晚上一定要吵,他就装聋,好男不和女斗。

米兰达家里,被闹成了大学生宿舍。

雪莉高兴得忘记了长他们几岁的年龄差,和他们闹成了一团。一阵阵笑声里,大家都很开心,只有麦克,安安静静的很少说话。

李先生,此刻已经被雪莉直呼其名李明,歪着头看了看麦克,没轻没重地道:“雪莉,其实我们都跟米兰达差不多,能想得开。再找一份工作,最坏,可以回到学校去,一年半载的再拿个学位,没觉得天要塌下来了。我们这几个人中,最放不下的就是麦克。他读书是学霸,工作是项目牵头人。别看他平时心气太高傲气太足,却是我们这伙人中最脆弱的。你看,瘪茄子了。”

麦克一言不发,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洒到了桌面上,麦克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了。大家也冷场了。

李明去厨房拿餐巾纸时,雪莉把他杯子里所剩不多的水换成了白醋。

李明回来后帮麦克擦干净桌子上的水,端起自己的杯子刚喝一口,就立刻大叫:“酸,酸得牙都倒了。我这是中了谁的招了?”

雪莉把李明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并排放在了一起。问道:“李明,有区别吗?”

一样的杯子,一样的透明无色液体,看起来真的没有区别。

“只有喝了的人才知道里面的味道。人也是一样的。每个人心里装的东西不是一样的,我们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轻易地评价别人。”雪莉温和地说道。

麦克抬起了头,终于加入了谈话:“ 我们是第一代移民,满怀希望,苦苦地拼了好几年,终于过上了好日子,银行里开始有了点存款,绿卡申请也在办理过程中,我们以为天下太平了,我们安全了,所以我们已经开始张罗着买房子了。好日子明明已经到来眼前了,突然,一下子就全都丢掉了。”

麦克的目光在大家的脸上掠过,接着说道:“我现在感觉比刚刚来美国没站稳脚跟时还难受。因为,那时,看到的是希望,现在,看到的是危机。在美国辛辛苦苦打拼几年后,一天内命运就会彻底改变,让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体会到一个跟头栽到底的恐怖。什么学霸,什么技术骨干,都是过眼云烟。不过,我佩服米兰达的豁达乐观。你们放心,我的天没塌,我的人也不会垮。”

麦克的话,点到了众人的痛处。的确,大家都是磕磕碰碰地走在坎坷的路途上,刚刚看到前面的光亮,就被命运一掌重击,骨碌碌地跌到了沟底。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雪莉深有同感。她自己,也正在面对着未知的命运,但是,她一点也没有畏惧感。

雪莉打破了沉默说道:“我们是第一代移民。但是,我们不是一个人,遇到沟沟坎坎,我们可以拉起手来一起走过去。我提议,让我们为互相扶持而干杯。”雪莉举起了她的水杯子。

“干杯!麦克,对不起,我认罚,我把醋都喝了。” 李明举起了他的杯子。

当大家的杯子碰到一起时,麦克终于微笑了。

平时分秒必争的雪莉,从米兰达家里离开时天已经黑了。

她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丢了几个客户,却多了几个年轻的朋友。她把古典音乐台的音量调大,在莫扎特流水般欢快的钢琴曲中,她满怀信心地在想:不论前面还有多少困难,她都一定会努力突破的。

雪莉的内心充满了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