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狭路相逢1
机场的人流量极大。
在见到不下十幕的团聚或离别后,靳夜忍不住又去电视机屏幕上确认了航班到达时间。
准时到达,没有延误。
此刻,晏雪明陪着靳夜在机场已等了两个多小时,相比靳夜的烦恼,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甚至还两次离开去买饮用水和小食,悠闲得仿佛是来度假,而不是接人。
他说:“别急,国际航班的出关时间比较长。”
晏雪明就是有这种把任何时候都过得不紧不慢、精致舒适的本事。靳夜甚至怀疑,再给他一些时间,他还能拿出一个折叠小桌子开始野餐。
靳夜说:“我知道。”
程少音今天回国,她带着晏雪明来接机。
原本这于她而言,该是一件愉快的事。可经由晏雪明的怀疑之后,面对程少音的回国,靳夜心情就多了一分复杂。她既企盼这位唯一的闺中好友回来,坦坦荡荡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恐惧她是否真的如晏雪明所说与爆炸案有关,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马脚。
当时,在晏雪明的建议下,靳夜抱着试探的心情给程少音拨了可视电话。
视频里,程少音听说她闪婚后,立即将大小姐的矜持抛之脑后,尖叫一声扑到镜头前,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excuse me?”随即又抱头大喊:“亭亭宝贝儿,你结婚了?天哪,我不敢相信。我要回来,你等着我,我要回来!”
程少音还是那个熟悉的程少音,可现在的靳夜却不再是那个心无芥蒂的靳夜了。
出于一种尴尬且复杂的心理,她坚定地拒绝了程少音让晏雪明在视频里露脸的要求。
于是,程少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订了机票回国,反正她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钱和时间。
这趟航班已在下午三点十五分到达,可直到现在五点四十五分了,程少音还没出关。
靳夜喝光了两瓶矿泉水,纵使表面上平静如常,忐忑和紧张的情绪依然如雨后春笋般不受控制地冒出尖儿来。
晏雪明试图分散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于是想到了先前的视频,喊了声:“亭亭。”
靳夜听到这个称呼就有一种难以启齿的肉麻感。
晏雪明的关注点非常与众不同,当她一秒不错地盯着程少音的微表情的时候,晏雪明只注意到了程少音对她的称呼。
亭亭是养父母替靳夜取的小名,来自于《项脊轩志》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靳夜的养父是文化人,前妻早年亡故,领养靳夜时便给她取了这个小名。不过靳夜怀疑……比她更晚来到靳家的养母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典故,不然非离婚不可。
程少音喊她“亭亭”是从小喊到大的,靳夜早已习惯,可晏雪明这样喊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不过幸好他没跟着程少音喊“亭亭宝贝儿”。
靳夜目不斜视,说:“干什么?”
晏雪明问:“白月的晚饭你准备了吗?”
白月是那只他们捡回家的猫。
原本在树林里,它已经被靳夜拍板了名字,该叫旺财的。
回家后的第二天,晏雪明早起洗漱完,做好早饭,去敲靳夜的房门叫她起床。门拉开后,一只银灰色的小猫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晏雪明蹲下来,神色不善地眯着眼睛看它。
他是个很记仇的人,比他这个法律上的丈夫更早登堂入室爬到靳夜床上的,是这只猫。
晏雪明拎着它的后颈站起来。
“白月。”
靳夜及时喊了一声。
晏雪明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她在叫谁,顿了顿才问:“……不是叫旺财吗?”
靳夜白他一眼:“我是有品位的人。”
晏雪明:“……”
靳夜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你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
“不。”晏雪明正色说,“你每天给它换一个名字都好,随你高兴。”
靳夜没搭理他。
从此,这只难得地激发了工科生文艺细胞的猫就改名叫白月了。
……晏雪明不太想回忆它被叫白月的过程。
靳夜说:“当然准备了。”
全家包括猫的伙食一向是晏雪明准备的,但昨夜他临时回父母家住了一晚,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靳夜。
晏雪明小心翼翼地问她:“有拌鱼肉吗?”
“拌了,我拿量杯按照比例拌的。猫粮一共是10克,鱼肉拌了20克,全部放在盆里了。”靳夜说完,还好心地加了句解释,“因为鱼肉本来就比猫粮要重,所以会多10克。”
“……”
晏雪明听到这样的表述方式,压力有点儿大,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靳夜说的这个比例换算成克是个什么概念……但这个话题是他先起的头,只能继续下去。
“那挺标准的。”他微笑着赞扬了一句,“月月会喜欢的。”
靳夜抿唇:“你是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喜欢叫小名?包括猫。”
晏雪明笑了笑:“只对亲近的人这样。不好听吗?月下亭中,雪夜清明,我们全家的大名小名连在一起,就是个出尘的意境。”
很出尘,很文艺。
靳夜只觉得牙酸……她勉强在一张冷脸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鼓励了一下他。
“……嗯,那挺好的。”
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这种异曲同工的赞扬手法。
靳夜意味深长地看了晏雪明一眼:“10克猫粮差不多是你用大汤勺一平勺的量。”
晏雪明镇定自若:“……哦。”
“亭亭!”
来自程少音的迟来的喊声打断了诡异的气氛。
靳夜回过头,一向冷清的眼神里微微带了暖意。
程少音拖着一个小型铝制行李箱,踩着火红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她直接扔下行李箱,大力抱住靳夜。
“三个月没见了,亭亭宝贝儿让我抱一下。”
靳夜则轻喊了声“少音”。
“宝贝儿想死我了!”
靳夜并未推开她,只报以无奈的微笑。
程少音欢快地说:“我妈一直不肯放我回国,可憋死我了,这次我跟她说我要等你婚礼过后再走。”
婚礼……
靳夜不想打击程少音的积极性……婚礼这东西有没有,她和晏雪明自己都不知道。
程少音松开抱着靳夜的手,笑盈盈地说:“嗯,你看起来没瘦,我暂时对那个男人有一点点好感。”
“谢谢。”
晏雪明作为“那个男人”终于插上了话。他从听到那句“亭亭宝贝儿”开始就觉得: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程少音始才注意到他,目光从靳夜身上移开,落在晏雪明的身上。
靳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一瞬的紧张——不是因为程少音作为闺蜜会见自己的丈夫,而是为了她将会以什么态度面对晏雪明而紧张。
“长得还不赖。嗯,就是有点眼熟。”
晏雪明轻快一笑,伸出手:“程小姐百闻不如一见。我是晏雪明。”
程少音听到这个名字起初一怔,随即扭头看了看靳夜,见她神色如常,才短暂地和晏雪明握了一下手,迟疑地说:“你的名字和长相,与我认识的一个师兄有些相似。”
晏雪明原本就不打算避讳,说:“我有个哥哥,叫晏雪平。”
“亲哥哥?”
“亲哥哥。”
程少音知道晏雪平是怎么死的,再不通人情她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登时讪讪地说:“哦,冒昧了。”眼角的余光在晏雪明和靳夜之间扫来扫去,“你们……”
她迄今为止的表现都很正常,无论是作为靳夜的闺蜜还是晏雪平的师妹,她都表现得坦荡自然。
靳夜陡然间有一种索然无味的疲惫,为自己对好友无端的怀疑感到了一丝内疚。
晏雪明飞快地牵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别松懈情绪。
他笑着说:“程小姐路上辛苦了,我们订了酒店,上车再说吧。”
程少音第一次享受被照顾的待遇,尤其是这个照顾的对象还是她闺蜜的丈夫。过去从来都是她为了靳夜横冲直撞,这一次她舒舒服服地换成了被保护的对象,当下也不客气,空着手就等晏雪明替她提行李了。
“我还有托运的两个箱子,助理替我去取了。不过她和我不同路,要麻烦晏先生了。我和亭亭打车去酒店就好。”
她指了指后面。
晏雪明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个巨大的28寸行李箱陡然出现在眼前。
程少音挽住靳夜的手,笑嘻嘻地凑近了说:“我考验一下他哦。”
说实在的,靳夜不太喜欢这种所谓的考验方式,能考验出什么?程少音多年的大小姐习惯让她说出口的话像是把晏雪明当成了服务生。
“少音。”她开口,“我觉得……”
“我让家里的司机来拿,我先送你们去酒店。”晏雪明及时截断了靳夜的拒绝,只是十分礼貌地向着程少音微微一笑,“我可不敢把两位女士交给陌生人,尤其是我的太太。”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靳夜身上,温柔且清澈。
靳夜怔了怔,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说:“那走吧。”
她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淡定脸,耳朵根却悄悄地红了。
程少音狭促地低下头对她挤眉弄眼。
靳夜怕她又想新的招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好了,证都领了,还考验什么?”
程少音拉长了声音:“哦……”
她仿佛看到了从容走在前面的晏雪明,身后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