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者(全十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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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失踪的蔡老师

1

“……如果凶手有‘食人癖’,那这种嗜好应该早在他青少年甚至更早就产生了。看凶手的作案手段,他应该是个成年人。在最初产生吃人动机到最终作案之间相隔了很多年,在这些年里他在干什么,在忍着吗?我很怀疑他能忍这么久。”杜志勋十分敏锐,他瞬间就看到了丁潜推论中的疑点,直接点出。

“他确实不会忍这么久,但他一开始又不敢杀人,那他就需要其他发泄的途径。譬如说,杀死流浪的猫、狗,甚至吃掉它们,直到这些再也满足不了他,他才开始计划杀人。”

“你的看法我基本赞同,但还有关键的一点你忽略了。”杜志勋的话看似平淡,但每个字都暗藏机锋,字字有分量。

“哪一点?”

“最终影响凶手作案的因素。”

“……”

“两起案子,凶手都隐藏得很好。这不是偶然,他作案前肯定做过周密的安排。换句话说,是什么原因让他从一开始数年的隐忍到突然下定决心作案呢。肯定有一个时间点,就在第一起案发之前不长的时间,发生了对于凶手而言很特殊的事情,导致了他从‘食人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嗜血凶手。只要我们能够找到这个时间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能够找到凶手。”

杜志勋分析入理,观点精辟,让丁潜也不禁暗暗佩服。

“我赞同杜组长的看法。”一直在旁边听两人讨论的柳菲表态了,“我们可以从被害人入手,他们有可能是凶手认识的人或者生活在凶手附近,要是能查到被害人的身份,6个被害人就能连接成一张网,把凶手锁定在很小的范围里。想找到凶手就容易多了。”

的确,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给被害人画像。

那个姓张的画像师刚才差点儿让丁潜吓尿了,现在总算是镇定了下来。可是看着那些恐怖的尸体,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么另类的尸体,即便是从警十几年的老警察也不一定能碰见。他只是一个画像的,大多数时候是听目击者口述来画,实际直接画尸体的倒不多。

为了方便他画,柳菲把那些尸体排成了横列,坐在一排。

画师强作镇定地拉过一把椅子,吞了口唾沫,坐在一具尸体面前,拿起平板电脑,打开软件,开始用电容笔素描。明眼人都能看见他拿笔的手在微微哆嗦。

郭蓉蓉见他这样,开始使坏,她走到画师身边说:“张老师,我看你手不稳,画得都不清楚,是不是离得太远啊,我帮你把椅子往前挪挪,离近点儿看。”

“不,不用,看得清,我看得清。”张老师忙不迭地说,脸都吓绿了。

由于杜志勋的要求高,张画师画得格外细致,速度不快,几乎一个小时才能完成一个画像。

他首先要把面具上夸张的表情轮廓照原样绘制在电脑上,然后再根据对应的被害人面部构造,把人像修改成近似身份证件的标准模式,尽量反应出死者生前的模样,这就需要凭借画师的经验和想象了。

“神笔张”名不虚传,经过他的一番润色,那一张张令人不忍目睹的死人脸,变成了有血有肉,神采奕奕的面容。4男2女,每张复原的脸都让人能一眼认出对应的尸体,但又神态各异绝无雷同。其中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俊俏的美女。相比她恐怖的尸体,更让人唏嘘不已。

特案组来平江接手这个案子以后,第一次全员到齐开会。平江市的刑警队长和副局长也都到了,一见面就打听杜志勋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线索。

杜志勋点点头但没有详细解释,他把6张人脸打印出来放在办公桌上,警员们聚拢在周围观看。

杜志勋问在座的警员:“你们看这些画像,发现了什么共同特点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人还没弄明白杜志勋所指的是什么,不由得仔细端详着画像。

郭蓉蓉最先道:“这些人看着都好年轻啊,都像20多岁的样子。”

杜志勋点点头,示意柳菲说。

柳菲道:“我刚刚检查过他们的臼齿,年纪在22岁到25岁之间,很集中。”

“所以,我估计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案发地户主人蔡凤琴的学生。她曾经做过高中老师,在平江第二高级中学任数学老师。我想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蔡凤琴教过的学生。案发那天,他们刚好到蔡凤琴家聚会,结果统统成了凶手的猎物。郭蓉蓉,一会儿散会之后,你拿着这些画像去第二高级中学,确认一下这些人是不是在那所中学就读过。如果能找出他们的身份,那就最好了。”

“我知道了。”郭蓉蓉领命。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更重要。现在发现的6个被害人的年纪都是20出头,那么,我们的案发现场就少了一个关键的人。”

“少了谁?”刑警队长孙建洲还没反应过来。

“蔡凤琴……作为户主,学生聚会她怎么可能不在。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她在那6具尸体中,现在才发现她失踪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她也遇害了……”

“不,她没有遇害。”

一个突兀的声音一下给杜志勋的话打断,而且是完全否定。

杜志勋脸色一变,甩脸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丁潜。

在这种场合,丁潜的话实在有点儿让人下不来台。杜志勋一向都是很权威的,居然有个门外汉对他指手画脚。

“丁老师,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请你把话说清楚点儿。”杜志勋阴着脸问。

“如果凶手连她也杀了吃肉,就会直接把她的尸体留在案发现场,根本没有必要转移尸体,多此一举,何况我们在案发现场附近并没有发现其他尸体,凶手更不可能把蔡凤琴的尸体转移到更远的地方。”

“那你说蔡凤琴的尸体去哪儿了?”

“假设她还活着,那就容易解释了。”

2

“你之前不是认为凶手有‘食人癖’吗,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食物,那凶手怎么可能单独放过她,却把其他人都吃了?”

郭蓉蓉一拍脑门,灵机一动,道:“难道是凶手喜欢吃小鲜肉,嫌蔡凤琴年纪大了不好吃?”

杜志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丁潜对杜志勋说:“还记得在案发现场的餐桌上多出了两套餐具吗?”

“那又怎样?”

“我说过,凶手的行为是在营造出分享食物的氛围,所以,他把自己的那套餐具隐藏在了其他人的餐具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是两套餐具,只要留出一套就够了,何必多出了一套?”

“不多,正好。”

“正好?”

“你忘了,还有一个逃出来的女孩。如果她没有逃出来,我们看见的场面就是7具围坐在一起的尸体,那么餐具正好多出一套。而这一套,就是留给凶手自己用的,就是那个人失踪的人。”

杜志勋一凛,“你难道是说……”

“对,蔡凤琴。我怀疑她才是我们要抓的人,并不是被拘留的嫌疑人安强。”

丁潜的结论令在座的警员一片哗然。

蔡凤琴?

那个退休的女高中老师?

她居然被丁潜说成了食人狂,这个结论不仅离奇,更匪夷所思。丁潜说:“我知道你们突然听我这样说,一时无法相信。先听我稍微解释一下,‘食人癖’在现代社会里其实极其罕见,跟那些典型的变态犯罪行为不同,它的成因十分复杂。‘食人癖’患者可能患有边缘性和冲动性的人格障碍。也可能是性变态,像虐待狂,喜欢通过施虐来达到性兴奋。或者是偏执型精神分裂。他们没有固定的身份模式,可以是任何出身背景,任何性别。从这个角度来说,蔡凤琴有‘食人癖’也不足为奇,这个嗜好并不影响她日常生活和工作,事实上其他‘食人癖’患者也都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太少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蔡凤琴今年都50多岁了。听说身体还不是特别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制服6个年轻人,简直是笑话。”杜志勋直接反驳。

“那倒未必。人与人的胜负往往并不是靠武力和块头来决定的。你想想蔡凤琴是什么身份,被害人又是什么身份?假如能够确认6个被害人是她的学生,凶手的作案手段就好理解了。他完全可以借用老师的身份把自己的学生骗来,在茶杯里或是饭菜里放点儿安眠药,收拾6个人不算什么难事,还不会引人怀疑。”

“你似乎少算了一个人,不是6个被害人,是7个。”杜志勋目光闪烁,“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孩你漏算了。她是什么身份你不会忘了吧,她可是蔡凤琴的女儿。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反推,蔡凤琴要把自己的女儿连她的学生一起吃掉。你觉得一位母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啃咬得面目全非,还要囚禁起来等待养胖了之后再活活吃掉吗?”

很多人脸上都露出厌恶的表情。这种假设光是想想就够让人崩溃的了。

丁潜却异常平静地回答杜志勋的质疑:“你是从人之常情的角度看待的,正常人,即便是杀人犯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子女做出这种灭绝人伦的事情。但‘食人癖’患者本身就是人格障碍,不能用常人的思维看待他们。这种情况并不是我杜撰的,现实中就有这样的案例,1995年,在捷克,有一位叫莫埃洛娃的家庭妇女,因为信奉一个叫‘圣杯运动’的极端教派,虐待并残忍地杀害了她的两个幼子,被捕后她声称自己是受到教派其他人的‘洗脑’才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有,2014年,南方某地有一个叫李正花的女人在医院生下孩子后,把自己的孩子放进嘴里吞食,幸亏医生发现及时……”

“行了,我听懂了,你不要给我讲那么多。”杜志勋生硬地打断丁潜,“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给自己扭曲人性的理论找个托词吗。老实说,你这个推理实在够让人反感的,即使你是心理医生,也不该有这么扭曲的想法吧……也难怪,这种亲人虐杀的事情,在你丁医生看来也不算什么特别,因为你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

杜志勋说到最后,说了一句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可是丁潜听到这话,原本平静的脸霎时失去了血色,变得无比苍白、阴沉。

会议室一下陷入了僵局。

很多人都以为丁潜是被杜志勋说的无言以对,对他刚才那番言论更是厌恶,连带着觉得这个人也很不正常了。

丁潜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座,走向门口。

杜志勋冷笑:“堂堂平江知名的心理医生,受不了我两句话要被气走了吗?”

丁潜一只手已经推开门,他回头对杜志勋说:“在案子破获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去医院找那个女孩核实一下,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给你一个答复。”

“又要用催眠术吗,你确信这一次会有用吗?”

对于杜志勋的冷嘲热讽,丁潜没接话,径自离开了。

杜志勋望着空荡的门口,冷笑的表情慢慢沉下。冷硬的面孔仿佛一块不化的寒冰。

平江市刑警队长孙建洲一直在旁边瞧着两人唇枪舌剑,他渐渐感觉出哪里气氛不太对。警察之间为了办案而争论是常有的事,但是这两个人的关系又似乎不那么简单。

他不好直说,试探着问杜志勋:“杜组长,这位丁老师也是你们特案组的人吗,我听你们好像叫他心理医生。是特意找他来的吗?”

“哦,这个案子不是有一个幸存者吗,你们知道的,她差点儿被凶手吃了,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我们就找了一个心理医生给她调整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他怎么也参与办案呢,还说那个女老师是凶手。”

“那怎么可能,纯属一派胡言。心理医生,整天净跟不正常的人打交道,也都有点儿神经质。”

3

平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外伤科住院处,302病房。

丁潜在病房外站了将近半个小时,隔着门玻璃看着那个女孩呆呆地坐在床上。半个小时过去了,她几乎没有动,只是捧着手里的卡通书,偶尔翻一下。

这是创伤后遗症的显著症状。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承受任何精神压力了。

她反应迟钝就是身体在本能地逃避那段可怕、痛苦的经历,如果这时候用催眠术强迫她重新回忆出来,简直就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丁潜犹豫再三,推门走进病房。

女孩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

“严果。”丁潜来到病床前,喊她名字。

女孩这才迟疑着转回身,紧紧抱着漫画书,生怕被抢走一样。她看着丁潜,脸上显出十分陌生的表情,就好像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似的。

“我两天前刚刚来过,你还记得我吗?”女孩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这在丁潜的意料之中。患上前行性失忆症,大脑就仿佛泡在洗衣液里,她做过的事情会不停地被洗刷,最后什么记忆都留不下,脑子里永远都是一张白布。

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点儿的比喻。人脑的构成很奇妙,150亿个脑细胞,140亿个神经元。它们组合在一起,可以控制我们呼吸、听声音、吃东西。还能让我们感动、愤怒、恋爱、失望,感受不可思议的七情六欲。

严果饱受创伤的心灵让她的大脑把一切有害的信息都屏蔽在外,甚至掐断了她的记忆,那么在普通人面前,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但对于丁潜来说,只要他想,就能让她空白的心灵重新充满色彩。

他就是一个心灵的魔术师。

此刻,他正带着邪恶的目的站在茫然无知的严果面前。

为了跟杜志勋一较高下,他决定冒险对严果进行催眠,让她回忆起案发时自己的母亲蔡凤琴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丁潜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这份笑容能让人放松警惕。

严果呆呆地望着他,警惕的眼神逐渐松弛。

丁潜觉得差不多了,伸手拿出一颗话梅,津津有味地吃上一口,看到严果吞咽口水,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他问:“你想要一颗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或者说完全一样。他打算用与上一次完全相同的办法对严果进行催眠。

催眠师有一个大忌,那就是不对同一个人用相同的催眠手段。这会激起催眠对象本能的心理抗拒,导致催眠失败。除非催眠师能力超群或是想卖弄技艺,否则绝对不会这么做。

丁潜这样做纯粹是投机取巧,因为他的催眠对象是一个失忆症的患者,根本记不住自己曾经被催眠过,又怎么可能反抗他?

丁潜把一颗相同的话梅递给严果。严果伸手刚要接,丁潜忽然攥住了手掌,说道:“不过,我们得先做一个游戏,我数三个数,数到三你打开我的手掌才能吃到。听懂了吗?”

女人呆呆地望着他,似懂非懂,手依然伸着。看来零食的诱惑还是蛮大的。

这时,丁潜耳边响起一个清脆调侃的女声:“你说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整天上班揣一兜零食,你干脆上幼儿园得了……你就吃吧,胖死你!”

他手一抖,急忙扭头看。

没有人。

原来是幻觉。

催眠师也有幻觉。

他回头看严果,她那一双漆黑眼睛还盯着他攥紧的手看。根本没注意他有什么异常。

他集中精神,对严果说:“好,现在听我的,一……二……三……”

丁潜刚数到三,未曾想,一直老老实实呆坐的严果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仿佛眼前冒出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挥舞着双手,一边狠狠拍打丁潜,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

叫声引来了值班护士,护士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匆忙赶过来,推门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病人床前,病人发疯般地抓挠他,都大惊失色,朝丁潜喊:“你是什么人,到病房里来干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大大出乎丁潜预料,女孩受到的刺激比他想象得更可怕。

眼看场面要失控,他顾不上回答护士,紧急关头,双手一把抓住女孩两只细瘦的胳膊,用力按住她,像是要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女孩一边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尖叫,丁潜置若罔闻。两个护士以为丁潜要对女孩行凶,急忙大声喊:“你赶紧住手,再不放手我们就要报警了!”

丁潜似乎犹豫了一下,抓住女孩的手微微松懈,女孩刚要把手挣脱出来,丁潜忽然改变主意,双手又再次加力,把她拉向自己。

严果已经筋疲力尽了,缠着绷带只露出的小半张脸憋得通红,万分惊恐地看着丁潜,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限,就在这一刹那,丁潜毫无征兆地松开双手……

突然失力,女孩就像被抽光了空气的塑料娃娃,瞬间瘫软,失去意识,身子向后倒去。

丁潜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让她靠在床头。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而已。

他把她强制催眠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病人做了什么?”两个护士像见鬼一样地看着丁潜,他刚才就像施展了巫术,一瞬间就把一个人嗷嗷尖叫的大活人弄得不省人事了。

两个人吓得都忘了跑出去报警,暗自担心他会不会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她们。

丁潜朝她俩摇摇头,轻声说:“我是她的心理医生,给我5分钟就够了。”

两个女护士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傻傻地站在门口。

事情紧急,丁潜不能耽搁,严果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非常敏感,犹如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这次催眠冒着很大风险,万一弄不好,可能会导致严果精神崩溃,他必须十分小心,不能有丝毫大意。

“严果,严果……你能听到我吗?”他用比平时更缓慢更有磁性的嗓音问候病床上沉沉入睡的女孩。

4

沉寂了几秒钟,女孩忽然用异常清晰的声音问:“严果是谁?”

“严果就是你啊,你想起来了吗?”

“哦,我忘了,我是严果。”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我是你的邻居。”丁潜另辟蹊径,采取角色扮演的方式引导她。

“我的邻居?”

“我叫安强,就住在你家前面,你忘了?”

“哦,是,我记得你了,你脸上有道疤。”

“呵呵,我是丑了点儿。可是我们两家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你这人很讨厌。”

“讨厌?”

“我知道……是你那个傻儿子总往我家跑,总惹祸……砸人家玻璃,往人家灶台里撒尿,还咬人、吐口水……他是个很讨厌的孩子。你这个当爹的不管,还袒护他……你儿子这个样子,你这个当爹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上次在你家,我和你妈吵起来都是因为我那傻儿子,其实是误会。我心里还是感到很抱歉的。”

“哼,你当时的样子理直气壮的,就差打我们了,一点儿都看不出你哪里抱歉……”

“我……我没有真对你们做什么吧?”丁潜尽量把关键问题问得漫不经心。

他小心翼翼地应付,生怕又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经。假如给她进行双重催眠,效果可能会更好,但是担心她醒不过来。

上一次对严果催眠,她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心理,甚至出现了激烈挣扎。对丁潜的问题她回答得很不连贯,出现了一些歧义。但她意外提到了案发那天,安强和她母亲发生了争吵,就在这时她精神突然失控,催眠被迫终止了。而她提到的安强也成了警方的首要怀疑对象,杜志勋查到这人有案底之后,更加对他产生了怀疑。

随着案件调查逐渐深入,丁潜和杜志勋开始出现严重分歧。现在,丁潜需要从严果嘴里确认安强在案发那天到底做了什么,这起“丧尸食人案”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

这一次,他把女孩逼到了“精神能量最低点”进行催眠,这个时候被催眠者的心理防御力最低,最容易控制。通过一番引导,严果已经完全进入催眠状态。她已经能和丁潜进行正常交谈了,不过是潜意识下的交谈。

但,丁潜仍然需要万分小心,他就像搭乘了一叶小舟在女孩的潜意识中飘荡,看似平静的表面,不好说什么地方就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丁潜急于知道安强到底是不是凶手,抓住时机,婉转地引向这个问题。

“你做得已经很过分了……大家本来开开心心在一起聚会,让你大吵大闹全给搅了,真扫兴……”

她只提到了吵架……安强不是凶手!

丁潜脑中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看来他没猜错。那家伙虽然劣迹斑斑,但他不会用这种方式作案。当他在解剖室里共情的时候,就知道安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他没办法向杜志勋解释清楚,因为这不是推理,而是身临其境的体验。在那一刻,他就是“丧尸”,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都是“丧尸”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是他潜心钻研出的独特能力,当年他就依靠着这种能力帮助宋玉林破案。那时候,宋玉林还没有当上刑事调查局的局长,宋玉林也许不是最出色的警探,但眼光独到,他把丁潜这种独一无二的能力用在了钻研罪犯心理上,接连破获了几桩悬案。那段时间是两个人合作的蜜月期,他甚至鼓励丁潜弃医从警,跟着他一起干。

丁潜当时一笑置之。

原因很简单,他赚的可比警察多。再说他当时都计划结婚了,自然希望过上稳定的生活。破案在他看来,只是一种业余的消遣而已。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件事,丁潜可能还会跟宋玉林合作下去。

在那件事之后,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没有见过宋玉林,他恨他。

两年过去了,这个宋玉林居然还来找他,自己不便出面,让别人来找他。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吗?

有些事,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跟你们吵架那天,你家里来了好多人呢,都是你妈妈的学生吗?”

“是,那天是我妈的生日。”

“看来你妈妈是个好老师啊,这些学生毕业之后,还能想着她,在现在这个年代可不多见了。”

“是啊,她当过省优秀教师呢……培养了无数优等生,她教过的学生遍布天南海北,当军官的、当主持人的、当老板的,比比皆是……”

“哦,是这样啊,那想必你妈妈对你也很不错吧。”

“是啊,我从小她就对我严格要求,让我刻苦努力,要比别的孩子都出色才行……”

“那你爸爸呢?”

“我爸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跟我妈妈离婚了,之后,是她一个人辛苦把我养大的。”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她……”严果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我那天跟她吵了一架之后,一直觉得很对不住她,想当面向她道歉,但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她,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好好想想,你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她……她……我忘了。”

“你不会忘的,别着急,好好想想。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妈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在吃饭的时候,我帮她把饭菜端上桌……”严果原本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了。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他们……他们……他们全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趴在桌上,靠在椅子上,全都……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