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也曾飞跃星辰与大海
雪下了半月才止,隆冬时节的塞北,苍穹阴沉又低霭,白茫茫、灰蒙蒙一片,稀疏的枝桠吊下了长长的雾凇,天覆白,地笼黄,沙土之上已结了不少或厚或薄的冷垢,但仍有干燥裸露的沙土,不时随着烈烈北风激烈闯荡,让人的脸蒙上淡黄的同时嚼一口的沙。
一块空阔平缓的空地处支起了数十帐篷,帐篷外篝火燃烧,熏烟飘袅,整齐严正的军队来回巡逻,此处三面环山,是几座植被稀疏的山。
“报——”
负责外围巡视的步卒勾着背,小步快速地跑进一顶军帐内。
外面朔风凛冽,零下二十几度,军帐内点燃了炭火,暖得舒适。炭火初烧时会响起细细的噼噼拉拉声,在人语中显得毫不起眼。
坐于里侧正中的副将刘克津停下与众将商议的话题,问步卒出了何事。
“我军驻扎地外围十里出现不明人物,卧地一动不动,疑是敌方诱敌诡策。”
左坐第三位先锋将疑虑道:“恰逢大将军今早外出巡查,他们此时出现,会不会算定了时辰而来?”
副将刘克津置于桌下的手忽而攥成拳,黑眸一凛,厉声道:“蛮夷岂敢!当真以为我军中无人?速布防围剿,捉活口!”
烈风凛凛,千里雾凇,黄沙冻土之上俯卧着一红衣女子,看不清面庞,只能看见她秀发结冰,一根根落在肩两旁,匀称苗苗的身子被藏于棉袄之下,裸露出来的手已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
红衣女子的周围远远围了一圈士卒,举着长矛,曲着膝盖,上身下沉,一步一步挪着小步子往女子靠近,如若那女子稍微有所动作,这些锋利的矛绝对能毫无错误地快准狠地插向她。
长矛的刃越来越近,直至女子的脖颈,但那女子至始至终毫无动静。
“报——”步卒再次弯着腰快速小跑进军帐中,屈膝跪地,抱拳,“不明人物已擒,是一名女子,现被冻得昏迷不醒。”
阿季只觉冷,有万般的风寻机钻进她的衣物里,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上下似被缚住了般,不得自由,随后有冷到极致的液体往身上打来,她一惊,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捆绑,被胡乱置于地上,眼前的一人还保持着拿木桶的动作,水滴顺着桶沿嗒嗒往下滴,阿季的面颊肌肤动了动,嘴一张,呼出厚厚的一口白雾。
“你是何人?”阿季往上转动眼珠,看向说话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军戒防范围内?可是大殷细作?你实话实说,我定会酌情处理!”
阿季不语,透过他,往旁看去,周遭的人皆身穿甲衣,站得挺直,她的视线往前穿过帐篷门帘的缝隙,外面飘着的似棉花、似柳絮,停了没一会儿的大雪又下了。
阿季的视线来不及从外面收回来,就觉眼前天旋地转,眼眸再次阖上,晕了过去。
副将刘克津见及,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人,那人便走近阿季,翻过手腕,听起了脉,“是冻晕了过去,加上体力不支所致。”
刘克津扫了一眼阿季的脸,满面的水,白得厉害,不过眼睛处却很打眼,眼梢微翘,尾端着淡红梅痕,大概是他族独特的妆容吧,“可有内伤?”
军医摇了摇头,说:“没有任何内伤的迹象,应是不会武之人,而且大殷人善毒,爱使小技,但此女身上也并未藏任何不妥之物。”
忽醒忽睡之间,阿季的眼前浮现了众多的脸庞,有刚刚那伙军人的,有姊妹的,也有其他长辈的,她伸手去触,可那人脸却像泡影一样,摸不着,触不到,见及,阿季疯了般又伸手向另一个人脸,但依旧是此般结果,她如此伸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接受了事实,抱膝蹲下,任由眼泪横流。
在阿季那里,一个家族就是一个星球。她属于达达家族,全名是达达阿季。
达达星球面积很小,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环球绕行,天空永远都是明亮几净的,没有黑暗,也没有污浊,土地是浪漫的红沙铺就,树叶花草只有绿与黄两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自卫能力。这种能力只有到达25岁才能获得,在这种能力没有得到之前,是不可以外出的,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阿季从那些有机会出去的人口中得知,达达星球周边还有凯凯星球、靡靡星球和凡凡星球。她还听说凡凡家族所在的星球,树是上大下小的,草是倒着长的,每朵花都是七色的,树叶上是可以筑房子的……从得知外面缤纷的世界起,她就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她还未达二五光华,没有获得自卫的能力,是不允许离开达达星球的。
她还有三个姐姐,分别是达达阿梦、达达阿种、达达阿疏,她年纪最小,又聪敏灵慧、惹人怜爱,所以从出生到现在,未尝受过委屈,也正因为集万千宠爱,所以在陨石来临的那一刻,长老们打开了几百年来未曾打开过的议事所,并且关上了门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在房中一致通过的结论是:如果以一族的灵力只能使一个人活着逃出,那么这个人,是阿季。
阿季被强大的灵力包裹着离开了星球,她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只是在慢慢星河中,目睹了陨石撞击她的家族,小小的星球瞬间粉碎,变成了细末的尘埃,曾经的乐园也只是在这一瞬,成了百人的坟墓。
透过冷寂的太空,她看到了一直向往的凡凡星球,也看到了上大下小的树、倒长着的草、七色的花、筑在房子上的树……可她再也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如果这就是外出的代价,那她宁愿一辈子锁在达达星球里。
帐外马蹄所踩处尘土飞扬,马声嘶鸣,一队人马从门外策马而进,在帐前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身姿挺拔,面容刚毅,他熟稔地翻身下马,将马鞭交给了近旁的人,沉声问道:“听闻军内新擒了一女子闹得沸沸扬扬?”
饲马员小胡接过马鞭,恭敬回道:“回将军,是抓了一个,不过听说,那人也无甚来历,似外族人,体质弱得很,浇了一桶水就晕了一天,没有武功,也不像细作,所以何副尉就倡议说用为军妓,鼓舞军情,刘副将军便下了令。现在那女人就昏迷在下等暖帐内,按照军医说的,一会儿该会醒,今晚的话,先是甲营,明日便是乙营。”小胡掐了掐手指,心里美滋滋地想,再过个五天,就该轮到我饲马员们了!
“何伸何副尉?”林奕见军师唐凡丰身着厚袄,从帐内走出。
小胡回道:“是,是何副尉提出的。”
林奕:“行,下去吧。天寒,马的饮食要注意了。”
小胡牵着马离开时,军师唐凡丰已走近,见只有两人,便皎然玩笑道:“怎的?大将军一巡视回来便要兴师问罪?只怕明面上问的是何兄的罪,心里却将我骂了百遍罢。”
林奕心里本有怒,但见唐凡丰如此,只得道:“何伸此举也太欠妥当!好在只是无身无分的外族人,要是是个本国子民,只怕事闹大后,你我都不讨好,何况正是战事吃紧之际,将士夜夜留恋于温柔乡,传回京师,成何体统!”
“是,”唐凡丰一扫刚刚的玩意,换了副凝重的面庞,“何兄男儿血气,意气风发,性子也直,很少考虑这么多,这也是你当初向上荐我为坐下军师的缘由。本是为了佐何伸直性所缺,这事怪我当时不在场,若在的话,定早就阻止了。”
“刘克津军令已下,不便收回,”林奕缓了缓口气,看向远处覆满厚雪的山,“不过最近季节严寒,将士苦不堪言,借个女人取暖,涨涨情绪,也并无坏处。只能希望这几日别出什么事,过几日,无论如何,定要把那外族女连夜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