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书神文》

《鲁迅全集》中《集外集拾遗补编》附录二有《祭书神文》一篇。十六卷本全集注云：“本篇录自周作人日记，写于一九〇一年二月十八日（夏历庚子除夕），署名戛剑生。”（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72页）而新十八卷本全集之注则谓：“本篇录自周作人日记所附《柑酒听鹂笔记》，署名戛剑生。原为句读。据周作人庚子除夕（1901年2月18日）日记载：‘（夜）饭后，同豫才兄祭书神长恩，作文侑之。’”（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34页）新版的注有明显进步，这与《周作人日记》已经影印出版可以充分利用有关。

十八卷本录入的正文也比旧版好，全文如下——

上章困敦之岁，贾子祭诗之夕，会稽戛剑生等谨以寒泉冷华，祀书神长恩，而缀之以俚词曰：

今之夕兮除夕，香焰氤氲兮烛焰赤。钱神醉兮钱奴忙，君独何为兮守残籍？华筵开兮腊酒香，更点点兮夜长。人喧呼兮入醉乡，谁荐君兮一觞。绝交阿堵兮尚剩残书，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缃旗兮芸舆，挈脉望兮驾（木虫）鱼。寒泉兮菊菹，狂诵《离骚》兮为君娱，君之来兮毋除除。君友漆妃兮管城侯，向笔海而啸傲兮，倚文冢以淹留。不妨导脉望而登仙兮，引（木虫）鱼之来游。俗丁伧父兮为君仇，勿使履阈兮增君忧。若勿听兮止以吴钩，示之《丘》《索》兮棘其喉。令管城脱颖以出兮，使彼惙惙以心愁。宁召书癖兮来诗囚，君为我守兮乐未休。他年芹茂而樨香兮，购异籍以相酬。

“氤氲”十六卷《全集》本作“缊”，“除除”作“徐徐”，“增君忧”之“忧”字作“羞”，“使彼惙惙以心愁”之“愁”字作“忧”——凡此种种，都是十八卷本更合于周作人当年著录的鲁迅原文。

十六卷《全集》本的那些文字大抵往往依据周作人的修改本（详见《鲁迅的故家·百草园·祭书神》），例如“俗丁伧父兮为君仇，勿使履阈兮增君羞。”《周作人日记》眉批云：“羞，原本作忧。”可知“羞”字乃周作人所改，而用这个“羞”字分量显得比较轻，不佳，应回改作“……勿使履阈兮增君忧”。“令管城脱颖以出兮，使彼惙惙以心忧。”《周作人日记》眉批云：“忧，原本作愁。”鲁迅前文已用“忧”字，这里不可再用，当回改为“愁”字。

出现上列问题的原因，大约在于先前周作人依据旧日记陆续公布鲁迅早年文稿时，态度不尽认真，工作不够过细；但他所拿出来的乃是独家材料，人们只好以此为依据，无从校勘，于是就那么收到《全集》里去了。等到《周作人日记》的原貌公布于世以后，这才有条件把校勘工作做得更深入一些。

如果说十八卷《全集》本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在“他年芹茂而樨香兮”句中误脱一“时”字，应予补出。这一句《柑酒听鹂笔记》本作“他年芹茂而樨香峕（时）兮”[7]，这才是文本的原貌。又，“君之来兮毋除除”句中的“除除”二字大约是周作人的笔误，这里可以出一校勘记，说明“除除”应作“徐徐”，或疑当作“徐徐”。

“芹茂樨香”，在旧时代往往指科举考试之童生进学，即考上秀才。这样的遣词也许表明鲁迅此时还未能同旧传统完全决裂。鲁迅曾经参加过一次童生的县考，虽说是被拉去参加的。旧的传统很不容易决然抛弃。

《祭书神文》的文体，属于骚体辞赋，按说应题作“祭书神辞”才合适；但《祭书神文》这个题目行之已久，近乎约定俗成，恐怕已经不容易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