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译文全集(卷二):审美教育书简 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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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封信

【内容提要】

要恢复人的天性的完整性不能指望现在这样的国家,同样也不能指望观念中的理想国家,因为它本身必须建立在更好的人性之上。所谓更好的人性,就是既要有和谐一致的一体性,又要保证个体的自由和它的多样性。但是,人的天性目前处于分裂之中,人身上的各种力处于对抗之中。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和谐一致势必对个体实行专横的统治,给个体以自由势必成为对全体的背叛。因此,只要这种分裂和对抗的状态继续存在,改善国家的任何企图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改革国家,获得政治自由,必须首先改善时代的性格,恢复人的天性的完整性。

能期望国家起这样的作用吗?不可能,因为像现在这样的国家是祸害的起因(1),而理性在观念中所设想的国家也不可能创立更好的人性,它本身必须首先建立在更好的人性基础之上。这样我们到目前为止的研究就又回到我一度离开了的那个问题。当今的时代,远没有向我们表现出那样一种人性的形式,它已经被看作是从道德方面改善国家的必要条件;相反,当今的时代向我们指出的是这种人性形式的直接的反面。因此,如果我所提出的原则是正确的,如果经验证实我所描绘的当代的图像是符合实际的,那么,直到人内心世界的分割再度被扬弃,他的天性得到充分的发展,以致天性本身成了艺术家(2),并保证在理性的政治创造能有实在性之前(3),人们必须宣布,任何这样一种改革国家的尝试都为时过早,任何建立在这上面的希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然在它的物质创造中为我们规划了我们在道德创造中所必须走的路。原始自然力(4)在低级有机体中的斗争还没有和缓之前,自然不会高尚地去创造物质的人。同样,在伦理人身上的原始自然斗争(5)(即盲目冲动之间的冲突)尚未平息之前,他身上粗野的对抗尚未停止之前,是不敢为多样性的发展提供便利条件的。另一方面,在可以使他身上的多样性屈从于理想的一体性之前,他性格的独立自主性必须已经确定,对外来专制形式的屈从必须已经让位于正当的自由。当自然人还如此不受法则的约束而滥用他的任性时(6),人们几乎不能给他以自由;当文明人还很少运用他的自由时(7),人们就不可夺去他的任性。自由原则的赠予会成为对整体的背叛,如果这种赠予与一种还在发酵的力量为伍,如果它加强了已经占优势的自然;互相一致的法则会成为对个体的专横统治,如果这种法则与一种已经占统治地位的弱点和物质的限制相联系,如果它扑灭了独立自主性和独特性闪烁出的最后一点火光。

所以,时代的性格必须首先从它那深深的堕落中振兴起来,一方面使它脱离自然的盲目暴力,一方面又使它回到自然的单纯、真实和丰富——这是一项要用一个多世纪时间的任务。我愿意承认,在此期间有一些尝试可能在个别情况下获得成功,但在整体上绝不会因此而有所改进。行为的矛盾总是一再证明,准则所要求的一体性是不存在的。(8)在世界上其他的大洲,黑人的人性受到尊重,而在欧洲,思想家的人性却受到侮辱。(9)旧的原则将会继续存在,但会穿上时代的服装,哲学出借它自己的声望去进行从前由教会专权进行的镇压。(10)自由在它最初的尝试中总是宣告自己是敌对者(11),因此,一方面,由于对自由的恐惧,人们心甘情愿投入奴役的怀抱;另一方面,由于受到迂腐的管制而陷入绝望,于是就一跃而落入自然状态的那种粗野的放肆之中。强夺基于人的天性的怯弱(12),反叛基于人的天性的尊严(13),这种状况要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最后盲目的强力这个人类一切事务的最高统治者出面仲裁,它像裁判普通拳击一样裁决这种所谓的原则之间的斗争。


(1) 参见第六封信,席勒认为,现代国家是造成人的天性分裂的根源之一。

(2) 这里的“艺术家”是广义上的,意即“创造者”。

(3) 理性的政治创造在人性处于分裂状态时只是观念中的理想国家,并没有实在性;只有人的天性得到充分的全面发展,它才能成为经验中的现实国家。

(4) 原文为elementarische Kräfte。

(5) 原文为Elementenstreit;这里Element一词与Naturgewalt(原始自然力)同一意义。

(6) 参见第六封信。

(7) 参见第六封信。

(8) 这句话大意为:人的行为总是自相矛盾的,这可证明理性的原则并没有发挥普遍的效用,因而它所要求的一体性也是不存在的。

(9) 指18世纪在北美已有解放黑人运动,而在欧洲像沃尔夫和卢梭这样的思想家却被放逐。

(10) 就是说,以哲学的名义镇压自由。

(11) 自由与为维护所谓全体利益而设置的法则是矛盾的,因而它是法则的敌对者。

(12) 由于人天性中的怯弱,他心甘情愿受奴役,他的自由被篡夺。

(13) 人受到迂腐的管制,他的尊严受到损伤;他由于绝望进而反叛,不受一切法则的束缚,落入自然状态的粗野的放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