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想不可说 七
庄淼缝补完红绫，睁开眼睛，看见一袭白衣。和她上次醒来看到的白衣影子，略有相似。
“妹妹，你和我梁师兄，气质很像啊。”庄淼笑道。
意涵听庄淼醒来，转身看了看庄淼，见她眉心一点红，晶莹剔透，应当是修复得很顺利。
意涵道：“琴音就要散了。”
庄淼哈哈大笑：“怕了吗妹妹，琴音散了，还可以再弹啊。你以为我能耐，是一次性的啊。”
意涵解释道：“这里的魔，听过一种曲调之后，就会对这个曲调免疫。等到他们听一种乐器听够了之后，也就会对这个乐器免疫。刚才琴声音调简单，回荡良久，他们已经对琴声产生免疫了。”
庄淼轻轻拨弦，发现那些魔头听到琴声之后反应确实没有那么强烈了。
思量之中，忽然感觉身后掉下了什么东西，不等回头看，一道剑影闪过，地上滚动着一个头颅。
意涵一剑划了那魔头的头，溅了自己一身猩红的浆液，闻到那个味道，不禁作呕。
庄淼心想，这孙姑娘没怎么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难免恶心：“到底是妹妹啊，以后上了岐山读书，就要常常见这种东西了。最恶心的，还不是魔窟魑魅魍魉，而是人间欲壑。冤魂怨鬼，断肢残体，够你吐两个世纪的。”
意涵顿了顿，仍旧提着剑立直。
“哎，妹妹，我叫你躲进树根里，你怎么不进去，不听话。”庄淼道。
意涵只环顾四周，不理会她。
“你还真和梁聪一个鬼模样，不过，梁聪心底确实温柔的，你，更古板一些。”庄淼撇着嘴，站了起来，“走吧，我们走一走，看看哪里魔气少，我们破土出去。”
意涵木木地环视一圈，跟着庄淼朝前走。
走着走着，二人忽然听到潺潺流水声。
庄淼急忙喊：“小心，这里是魔窟，很有可能会出现幻觉。”
拨开一丛树根，眼前出现一条岩浆溪流，和九曲溪的形状非常像。
魔窟是地上世界关于地面的镜像。九曲溪下面，就是一条岩浆溪。
溪边是浅浅的草根，正是九曲溪畔青草的草根。
淌过草丛，庄淼和意涵来到溪边。
忽然有声音传来，嘎吱嘎吱的。
意涵忽然拉着庄淼向后撤。
撤后，二人之前站的地方下面浮出一条小船。
船上有架着简单的小篷，篷壁上是精致的木雕，雕刻的是各色人物。看起来，都是古时候的风流诗词人。蓬缘上挂着各色的风铃，都不会响。
那小船升上来，隐隐放光，好像催着庄淼和意涵上来。
刚上小船，魔窟便下起了小雨。
地表之上，是苍穹，魔窟之上是人心。不知道，人族又折了什么峥嵘人物，魔窟都下起了小雨。
船体微微颤动，意涵伏在船篷上细听。是历代词人的诗词声。
意涵疑惑，庄淼冷笑，冲着船头道：“伯牙先生，晚辈愚钝，掉进了魔窟，叨扰到先生了。不过先生在魔窟，也是晚辈万万没想到的呵。”
庄淼的语气，仍旧俏皮。
意涵正迷惑，空谷中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琴响，震得二人晕头转向。
庄淼凝神细听，睁开眼睛，紧皱眉头：“伯牙先生，晚辈是岐山弟子，来镇魔，身旁这位是武夷山公仆，也是巫族执法人之一，您大可放下戒备。”
又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紧接着，是一串错杂没有曲调的声音。
庄淼点出红绫，缓缓铺开。顺着溪流飘去。
意涵本要伸手拦住，却被庄淼阻止：“伯牙魂在这里，他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伯牙魂？”
“俞伯牙，的魂魄。我听老师说，几百年前，伯牙后，没有到死神地界报到，死神地界找了许多年，都没有索到这个魂魄。死神地界后来觉得没什么希望，就没有再继续找下去。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庄淼说道。
“就是那个伯牙？”意涵问。
“就是高山流水无人懂的伯牙。”庄淼答。
“据说，伯牙初遇钟子期，就是在一条船上，这条船……”意涵话，被眼前的场景镇了回去。
小船穿过一道峡谷，转弯朝岸边驶去。
岸上一个圆顶透明结界，里面卧着一个人。看着装，是百年前的人族。
小船问问停靠，庄淼和意涵匆匆下船，走到结界旁边，敲了敲结界墙壁，问道：“先生！您是伯牙先生吗？”
里面那人打着哈欠，直起身来：“谁？”
“不是您带我们来这里的嘛？”庄淼问。
“哦？我只梦见两个女娃在画船中听雨而眠，给她们弹琴助兴。”那人将蓬乱的头发往后一拨，露出一张和蔼的脸。
“您是魔吧，梦可扰真？我们就是您带过来的。”庄淼道。
意涵看着庄淼，心中诧异：怎么怀疑对方是魔，还能这样心平气和，与之以礼相谈？或者那怀疑只是玩笑？毕竟庄淼从未正经过。
“啊我是魔。可能梦中扰到你们了。”那人笑道。
“哈哈，先生笑话了，我们也是忒不利索，才掉到这魔窟里来。不过我也是头一次到武夷山地界下的魔窟，大开眼界了呢。”庄淼道。
意涵越发诧异：怎么还能和魔头攀谈起来？
庄淼仍旧笑着，问道“您是哪路魔，为什么没有被树根盘绕起来，反而在这里单独隔离了呢？”
“我是伯牙心魔，被武夷山老一辈神巫拿来镇压这一带魔窟欲魔。”
意涵眉头一紧。
庄淼点头：“那九曲溪，应当是镇您的吧。我看这树根中，虽然都有魔族断肢残腿，但是大多不可能再重塑成魔。一般的林木，也就可以净化。但是正常情况下，被林木净化的魔族，应当是以完整的形态渐渐淡化而去的。即便身体每个比分淡化的速度不一样，但是整个形体的结构，总归还是完整的，骨架也会完整。但是这里的魔族，都是不完整的。说明他们不是被自然腐化的，而是被其他外力撕扯过的。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您做的吧。”
“小丫头虽然没正形，倒是聪明。欲魔不比情魔。情魔遇到树根，会被自动吸附上去。欲魔不怕树根吸附。这结界是六欲晶石的光，它能吸收我的魔气，放到外面，将魔头剪切，然后将魔气和魔头的肢体，一起附着在树根中间。树根净化魔气和肢体。所以，这里的树，要比别的地方的树，额外多净化一些东西。魔窟上方深深处，直达人心。人心欲念，凝成雨落下，时而淅沥，时而滂沱。落地成魔气，凝聚成魔头。有些欲念弱一些的，没等落地，就被蒸发，有些欲念强一些的，甚至能吸附周边魔气，塑造成有形真魔。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还真塑出了几头。也。不知道地面上在搞什么。”那人叹口气，又歪倒下去。
“以魔制魔，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吧。”庄淼问，“可是您本心的主人，是人族的人。巫族心魔被挑出来之后，巫师和心魔，还可以各自存活。但是人族的心魔和本心，分开之后，都会湮灭。您怎么……？”
“我是伯牙心魔，说出来，怕你不信，他未成巫师，反而是我，他的心魔，悟成了巫师。”那人叹息道：“世间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知音难觅终相逢，造化弄人阴阳隔。万万没想到，我对知音的执着，凝聚了自亘古到永劫的世间所有生命对知音的执着。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人族找到破解孤独的答案，但是这个使命，是永远无法完成的。于是，我成了魔。我曾经质问自然，为什么给我无法完成的使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可怜我自己，为我自己感到不公。后来啊，我逐渐看开了，我的存在，就是给世人的，最恰好的答案。”
庄淼闻言叹息，问道：“那，您有事如何到了武夷山下魔窟呢？”
“子期在人间轮回，我周游五湖四海，寻找子期。那日我到死神地界去寻找子期的魂籍，却发现子期已经不在人族。正逢武夷山欲魔作乱，我助死神镇压。仙乐魔音，都对这里的魔不起作用，无奈之下，死神以魔制魔，请我入窟。我与死神约定，找到子期，就叫人来叫告知。即便不能相伴，知道他尚在世间，就心满意足了。”伯牙道，“可死神一直没有给我消息，几百年了，我迫切想要出去群找子期的下落，心急之下，魔力四溢。我也不想扰乱地表，只是情不自禁。”
意涵转头，用力看着庄淼，欲言又止。
庄淼停了伯牙的话，点点头：“先生苦心，无人领会，实在可惜。晚辈唐突，不小心弄枯了九曲溪溪水，魔族欲念滴落，魔气侵蚀地表，将要泄露到地面上了。再加上您无意中产生的魔念，情况不容乐观。先生可有什么方法，削弱魔念？”
“你们只能等，等九曲溪重新填满河道。别无他法。若有魔塑成，我自会帮你们斩杀，你们也要好好戒备。”伯牙说罢，合上眼睛。
庄淼提出国风琴，一弦一柱，敲起伯牙的记忆。
伯牙于梦中，再会子期，他的魔念，稍有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