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视觉艺术到视觉文化
艺术是整个文化中的亮点。它最受珍视的时期往往也是人的成就达到高峰时的一段历史。譬如在西方近代民主的摇篮——雅典,艺术家们创造了大量重要的雕塑、绘画和建筑(尤以巴特农神殿的建筑、雕塑为典范)。在哥特时期(约1200—1400),每个城镇里,经济活动的主要部分就是围绕大教堂的建造(包括内部的雕塑和彩色玻璃画)。
艺术作为一种视觉艺术,它是借助视觉与人发生审美关系的。在人类的各种感官中,视、听觉最为显要,它们在艺术审美过程中也是如此。假如说音乐是借听觉这一感知途径实现其审美的功能的话,那么,艺术的力量则是依凭视觉的活动而实现的。心理学的研究表明,视觉活动是人与外界建立联系、获取信息最为基本的方式。当然,视觉的意义不仅仅如此而已。正如巴尔所说:“整个绘画史永远是一部看的历史。看的方式改变了,技巧就会随之而改变。技巧改变的原因仅仅在于看的方式改变了。技巧为跟上看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看的改变同人与世界的联系相关。人对这个世界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便抱以这种态度来看世界。因而所有的绘画史也就是哲学史,甚至可以说是未写出来的哲学史。”[1]也就是说,看,并非简单的感知觉,而可能是复杂而又深刻的过程,就如歌德所说过的那样:“我们在投向世界每一瞥关注的目光的同时也在整理着世界。”[2]在某种意义上说,造型艺术实现了人的视觉的特殊超越。
[1] 巴尔:《看》,《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哲人、诗人论美文选》,上海知识出版社,1994年。
[2] 巴尔:《看》,《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哲人、诗人论美文选》,上海知识出版社,1994年。
图1-11
巴黎奥赛博物馆内
艺术的历史积累首先构成了一个极其博大精深的认知天地。当人们在博物馆和美术馆里漫步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一种休闲,而且也是认知的特殊扩展和延伸,或确认“第一自然”,或探究“第二自然”,从中体会到人的认知创造的全部丰富性。今天的人们无法回到历史的任何一个阶段重新生活,同样,人的认知创造也是不可逆的。我们领略人类视觉创造的伟大遗产,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再认和享受。“乘之愈往”,正是艺术的力量。同时,艺术也是一个诉诸视觉的情感世界。从自然到人,从个体到社会,艺术均有触及,几乎囊括了情感的方方面面。从情感的现实渊源着眼,它是与主体的认知经验息息相通的。所以,对图像的体验有可能唤起丰富复杂的评价过程。在某种意义上说,博物馆和美术馆是一个巨大的体验符号库,人们可以获得多少精神的愉悦和共鸣,往往表征一个特定国家或民族的内心生活的充实程度,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拥有多少博物馆、艺术馆(乃至具体的视觉艺术的财富)可能就是直接见证其精神的丰富和高度的一个尺度。
其次,造型艺术与文化是藕断丝连的。这种联系有时就强烈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1911年8月21日,悬挂在卢浮宫的意大利画家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竟不翼而飞。此消息一传出,整个法国一时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气氛里。据说,成千上万的人为之精神失态,更多的人则在工作时显得无精打采,惶惶不能终日。无数的人到卢浮宫博物馆仅仅是为了看《蒙娜·丽莎》被偷后留下的空白墙面![1]大约经过一年半之后,到了1913年1月26日,警方在法国与安道尔国接壤的边境小镇第莫特找到了原画。整个法国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有些人更是欣喜若狂。为了庆祝名画的失而复得,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商店竟为此而将所有的商品打五折!
辉煌的巴特农神殿以及雕塑是希腊人的文化骄傲,但是,其中的一些最美的雕塑两百多年前就被英国人设法弄到了英国。它们现在被称为“埃尔金大理石”(Elgin Marbles),陈列于大英博物馆。多少年以来,希腊人一直强烈要求英国归还这些无价之宝。但是,遭到了拒绝或沉默的反应。不过,希腊人民索还这些无价之宝的艺术品的要求至今仍不绝于耳。[2]
在德国哲人赫尔德的眼中,艺术应该和它原先生存的环境交融在一起的,所以,他写道:
每次当我看到这类的宝藏被人用船运到英国去的时候,我总感到可惜……你们这些世界霸王,把你们从希腊、埃及掠夺来的宝物还给它们原来的主人,那永恒的罗马吧。只要命运不阻住人们走向罗马的路途,每个人在罗马都能不花分文地接近这些宝物。把你们的艺术品送到那里去吧,或者把它们留下来,看着它们消消你们的野性;千万不要把它们变成各民族之间的仆役![3]
不仅赫尔德如此,英国的浪漫诗人拜伦也曾对自己的国人掠夺希腊的艺术珍品表示愤慨,写下过激越的诗行。确实,艺术已经融入眼中特定的文化时,任何的分离就可能是一种野蛮和无知的表现。因而,赫尔德告诫世人:希腊艺术应该占有我们,应该占有我们的灵魂和肉体,而不是相反。[4]造型艺术的文化意义尽在此言之中矣!
事实上,西方艺术一直是一种充满变化的现象。从古代到后现代,西方艺术经历了何其巨大的变化。当然,艺术依然需要继续谋求新的领域,因为正如科林伍德所说的那样:“社会所以需要艺术家,是因为没有哪个社会完全了解自己的内心;并且社会由于没有对自己内心的这种认识,它就会在这一点上欺骗自己,而对于这一点的无知就意味着死亡。”[5]
[1] 有关《蒙娜·丽莎》被偷的心理效应的精彩分析,详见Darian Leader, Stealing The Mona Lisa, What Art Stops Us From Seeing, Faber and Faber, 2002。
[2] See Editorial, Urges England's British Museum to return Greece's Parthenon marbles, New York Times, 2/2/2002, p. A18.
[3] 赫尔德:《论希腊艺术》,见《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哲人、诗人论美文选》,上海知识出版社,1994年。
[4] 赫尔德:《论希腊艺术》,见《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哲人、诗人论美文选》,上海知识出版社,1994年。
[5] 科林伍德:《艺术原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3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