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马脚
圣上整整昏迷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我悄无声息地办着大事。小内侍的故漏破绽,让沈昼顺藤摸瓜地查到了二皇子与棠梨院的勾连。对此,二皇子一无所知。
他忙,他知道这是紧急关头,得守好前朝。若圣上能好转,醒来能发现他的成绩。若圣上不能好转,他随时准备接权。他做了两手准备,自认为万无一失。他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满脑子的大事,根本不会考虑到一个小内侍的问题。
另一方面,我让菜头悄悄潜进安平观的地道,在不起眼的隐蔽地方,放上一块瑶池殿的腰牌。宫里每处宫殿都有专属的腰牌。而近来由于皇长孙避痘,瑶池殿的许多人都出了宫,在宫外一处皇家园林里。这对于菜头盗取腰牌来说,恰恰是便利。
我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什么都没让成筠河知道。我宁愿他永远做明净的小六。争斗的事,我来,就好了。
晚间,二皇子来看过圣上出来,在乾坤殿一处僻静的走廊里,他拦住我。我笑道:“二爷近来忙得很。”
已经六月初了。京城的六月,天气开始燥热了起来。夜里,幽蓝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小星星,一眨一眨的。月亮像一只银船。
他将头探到我脸颊边,我轻灵地一闪。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陆掌事,本王有些想你了。”
“二爷说笑了。”
“或许,本王很快就可以坐到万人之巅了。”
“圣上如今这副样子,你在让方常进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吧。二爷算是如了愿了。这等谋害君父的本事,古今谁能敌得上二爷呢?”
他不理会我话语里凉凉的讥讽,兀自说道:“待本王坐上龙椅,看你怎么躲。封你为妃,不,贵妃,你说封号叫什么好,陆贵妃?不妥,你本不姓陆……”
我猛地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笑中带着几分玩味:“怎么?你以为本王不知?告诉你,本王早已派人去禹杭调查你的底细,呵,你还记得唐允吧?”
怎么会不记得呢?糖饼那个势利的爹。当初我用来除掉肖宣的梯子。
“水星——”二皇子口中念着这两个字:“前禹杭织造水暮渊家的大小姐。本王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有一双雪鸮的眼睛。自从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世,便明白了。你不想报仇吗?”
“肖宣已死。我的仇已经报了。”
二皇子摇摇头:“肖宣不过是殷侯的一条走狗,因为殷侯,他当初才可以在禹杭一手遮天……本王可以帮你报仇……”
“二爷莫说这些了。我不感兴趣。”
他一把将我推到檐下的圆柱上:“你对什么有兴趣?对小六吗?你以为你让小六在这里装孝子贤孙,父皇就能买账?本王告诉你,可笑,徒劳。父皇是什么人?英雄一世。他会在乎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他要的是能力,能力,你懂吗?小六永远都不会有。”
“二爷不要得了臆想症,将人人都疑作野心之辈。”
他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量小六尚未娶妻,你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便能登堂入室,做正室王妃。本王不会让你如愿的。”
“二爷,世上的女子何其多,你何苦总跟我过不去?”
“世上的女子是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可本王偏偏爱你这只雪鸮。你等着,等本王忙完这段日子,会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好好跟你玩儿。”他转身离去了。黑夜中,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你说我像一只雪鸮,可你不知道,雪鸮最伤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第三日,圣上醒来的时候,我正端着一碗药进来,成筠河接过药,尝了一口,然后递到圣上口中。龙榻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成筠河,微弱地说着:“小六……”
成筠河突然见圣上醒来,眼泪掉了下来:“父皇。”
“你二哥呢?”
成筠河擦擦泪:“二哥在尚书房接见大臣。”
接见。这个词令圣上眉心一沉。须臾,他缓了缓神色:“小六,刚刚孤看你在尝药,是药三分毒,你就不怕药性伤身吗?”成筠河道:“儿臣不似二哥,能替父皇做大事。儿臣能为父皇做一点小事,都是很开心的。”一旁的小宫女说道:“圣上您昏迷这几天,六殿下可是片刻没合眼哪。死死地守着您。姜娘娘要来替他,他都不肯。一步都不离开。”
圣上看了看成筠河红肿的双眼中的血丝,长叹一声:“小六仁孝啊。孤有这样的儿子,好,好,好……”
我连忙吩咐小厨房端上一碗清粥,成筠河接过,喂圣上一口一口地喝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圣上精神头儿慢慢回转过来。虽然脸色仍旧乌黑,但眼神里总算有了点光彩。
有小内侍去通传圣上醒来的消息,不一会儿,二皇子和几位重臣便赶来了乾坤殿。
“老二,你辛苦了。”圣上说道。二皇子恭敬说道:“替父皇分忧,不辛苦。”“往后,恐怕你替孤分忧的日子,还长着呢。”圣上笑着,笑得很亲切。
一旁的几个大臣看到圣上这般,忙连连夸二殿下是如何如何英明,好就此给“未来储君”做个顺水人情。
圣上连连点头:“老二有出息,有出息。”接着,君上问了几句朝中的事,便让他们跪安了。
待他们走后,圣上跟我说:“传沈昼。”
我点头,通传了下去。
不一会儿,沈昼来了。
我掩了门,带着小六出去了。不一会儿,听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隐隐听到什么秦厉帝苻生、南梁元帝萧绎。我知道这几日宫中总是传着这样的消息,说二皇子很快就会被立为储君了。残疾怕什么?古来残疾的皇帝又不是没有?秦厉帝苻生、南梁元帝萧绎,就是例子。
圣上自然是听不得这话的。
沈昼自然还汇报了小内侍透露的消息——二皇子跟棠梨院的勾结。如此一来,太子便废得很有猫腻了。
沈昼走出来的时候,我方才进去收拾。见摔碎的,是圣上平时最喜欢的一方砚台。圣上一脸的衰颓,但面色仍有不舍。我知道,他还怀有一丝念想,那就是方常的话:去世的亲人投胎在了他的身边。圣上总是觉得他当年早亡的皇长兄投胎在了二皇子的身上。这一点,只要方常的面目被揭开,就不攻自破了。
还差一步。我暗暗想着。
没想到,第二日,那一步便走成了。那天一大早,圣上拖着病体上了朝。朝中许多言官进言,丹药之术误国,妖道误国,高丽女子美色误国,皆应处死,方平众意。对此,圣上默不作声。
起初,他是想弹压的。可谁知,都察院御史杨延当堂触柱,血溅金銮殿,这让人始料不及。圣上无奈,下令封了安平观,驱逐高丽女子。一场朝堂风波方才平息。
我悄悄命菜头找人在宫外接应那几个高丽女子,赠她们钱物,护送她们回故土。
这厢,沈昼带人去封安平观。那老道方常,端的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不过事先让菜头扮作玄衣郎前去恐吓了一番。他听到“二皇子事败”“朝堂上有人奏他毒害圣躬”,便吓得逃了。
逃得无影无踪。二皇子曾许诺给他的泼天财富、光明前路,他不敢要,也要不起了。满脑子里只怕被点了天灯。
一切如我所料。沈昼发现了安平观的密道,并在密道里搜到了瑶池殿的腰牌。玄离阁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沈昼收起腰牌,什么都没说,表面上一片平静。只是悄悄地,私下将腰牌递给了圣上,并如实汇报了。
圣上当即下令,此事保密。我知道圣上的用意。如果此刻揭穿二皇子,一来,必然会让他和他背后的势力狗急跳墙;二来,殷家那边会躲在暗处,添薪加火,坐收渔利。不能让这样的乱子发生。
圣上不动声色。他在心里已经拿了主意。
这次病一场,朝中又有人催促立储之事。圣上年迈,风雨飘摇,立储确是大事。事到如今,他心中理想的储君人选,能剩谁呢?
那天,沈昼跟圣上议完事走出来,看了看我。
“沈大人看奴婢做什么?”
他笑笑道:“沈某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一双眼,才能如此有眼光。”我茫然地看着他:“沈大人在说什么?”“陆掌事是有福气的人。”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便走了。
圣上这次慢慢病愈后,对女色淡了很多。许是经过一次险,怕了吧。连棠梨院都去得少了。
殷贵妃巴巴儿地来请了好多次,圣上连面儿都没见。知道了她跟二皇子联手给东宫下套的事儿,能给她留着体面,就已经是圣上最大的让步。之所以不揭穿,是因为还没到时机。
圣上照常厚待二皇子。
皇长孙天花痊愈,从宫外回来那天,圣上还亲自去宫门口迎接。所有人都以为,二皇子一如既往地受宠。只有沈昼与我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虚假的平静。
御林军人数不知不觉增了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