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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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楚王

废太子是大事。自古以来,储君的废立,君王都要拜宗庙,告天地。

由于宫内出了这样的大事,这个年过得颇不太平。圣上心情不好,好些天脸上不见笑容。六宫之内,人心惶惶。连平素里最招摇的殷贵妃,也收敛许多。

满宫不闻歌舞声。

初五的朝会上,废太子的诏书一出,竟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求情。混迹官场,他们都是有眼色的人。眼看着东宫倒台了,他们不会去陪葬。

站出来踩一脚的人,倒是有。太子洗马吴秉通说道:“太子乃骆皇后所出,骆皇后并非公侯之女,门楣有缺,当年乃殷侯力荐,继位中宫。如今,太子被废,骆皇后这中宫之位,易主方是情理之中。”

圣上眯起眼,盯着他:“哦?以吴卿之见,谁来坐这中宫之位合适啊?”吴秉通跪地启道:“贵妃殷氏,其祖父乃沐雨阁开国六功臣之一,其父殷侯乃当朝重臣,圣上的左膀右臂。其兄长殷将军,不日前攻打高丽,立下泼天功劳。她又为圣上诞下七皇子,聪颖有加。无论从各方面,殷贵妃都是中宫的不二人选。”一旁站着的几个大臣,频频点头。

圣上站起身来,在龙椅边踱了几步。“吴卿想得真周全啊,方方面面都替孤想到了。你说孤赏你什么好呢?”吴秉通脸上溢满了喜色:“身为臣子,为君上着想,乃天经地义的本分。”

眨眼之间,圣上脸色一变:“你这般擅于投机拍马,孤便赏你去琼州做个县令吧。”琼州乃偏远荒蛮之地,从五品的太子洗马贬去琼州做县令,无异于流放。

吴秉通不停地磕头,口中哀求道:“圣上开恩,圣上开恩啊……”一旁点头的那几个大臣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圣上冷笑道:“身为太子洗马,职责本应是教太子政事、文理。如今,太子犯了错,你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倒琢磨起孤的中宫来了。中宫乃孤的家事,轮不到你多言!”

此话一出,殷侯与殷将军面色上很难堪。虽君上没有针对殷家,但吴秉通是拍殷家的马屁获罪的,君上这是何意呢?难道压根儿没打算立殷贵妃为后?难道君上对囚禁在凤鸾殿的骆静姝还有旧情?

朝中诸人各怀心思。没有人再敢出头说什么。本以为太子倒了以后,殷家该一枝独秀了。可圣上朝堂上来这么一出,这下子谁都不知道,风向下一步该往哪儿刮了。

正月初八,圣上开宗庙,告祖宗神灵:东宫德行有亏,不堪大任,辱没皇家,现废之。望祖宗庇佑,佑孤另择贤明储君,江山万年,福寿永昌。

正月十三,赶在元宵佳节之前,圣上下了第二道圣旨:废后。

这又让众人炸开了锅。当初,骆静姝犯下谋害圣躬的大过,圣上只是罚她幽禁,留着她的中宫之名,如今怎么突然废了呢。

成筠源被改立为“楚王”,前往荆楚封地。圣上还是念着数十年旧情的,特许骆静姝跟着儿子一起去了封地。

他们离开宫廷的时候,是傍晚。清冷的正月里,天空像是墨水洗过的布。圣上在乾坤殿里伏案许久,抬头问我:“芯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君上,酉时了。”

“陪孤走走吧。”他起了身。我知道,他下意识里,还是想送一送骆静姝和成筠源的。只是他绝不会开这个口。

果然,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宫门口。马车刚好经过。骆静姝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远远地看着圣上笑了笑,似乎在说着“不必送”。

圣上满是风霜的眼睛里竟然落下了几滴眼泪,只是很快就擦去了。这毕竟是做了他二十八年正妻的女人。什么叫妻?妻,妇与夫齐者也。宫里的女人这样多,可只有她是一直与他并肩而立的人啊。

“那年,在禹杭,西湖行宫,静姝是很美的……”圣上转头,往宫内走着,边走边念叨着:“静姝是很美的,她是很美的……孤真是怀念禹杭啊。”他怀念的,到底是禹杭,还是年轻时在禹杭的岁月呢?

太子仍主位东宫的时候,他还有理由留着她的凤位。可太子废了,皇后一日不废,太子一日还是嫡子。身居高位而无权,越发遭人惦记,却没有还手之力,境况越危险。不如,母子俩到湖广封地,去过安生的日子。

圣上什么都考虑到了。于是,就这样,赫赫扬扬了很多年的皇后和太子,悄悄在宫中寂灭了。

元宵节,殷贵妃代行皇后之职,受朝中命妇的拜见。七皇子被封为“淮王”。其他皇子都是成年了才被封王,只有七皇子是个例外。且,淮字,代表淮水。当年君上就是“淮水一战”,统一了南北,淮水,乃圣上福地。将福地的名字给了七皇子做封号,可见圣上的重视程度。

与此同时,君上命二皇子“殿前议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策。皇子议事,意味着参政。

从前,因为身体原因,二皇子从不在人前出现,朝中大臣常年见不到他的身影,所以一直都忽视他。如今,圣上让他在殿前议事,大臣们方才发现,这位残疾皇子胸有大才,竟比前太子成筠源更胜一筹。于是,皆不敢轻慢。

两广总督来京贺岁,进贡了几盆墨兰,慰严冬荒芜之色。

乾坤殿里,我给墨兰松土、浇水。圣上说道:“孤不喜欢一枝独秀。”我知道,他表面上是说花,实则,在说政事。赏罚之间,翻云覆雨,皆让人看不透。这就是君王。

皇长孙的毒解了,我随君上去瑶池殿看过几次,孩子白白胖胖,长得很好。没有人再提上次的中毒事件。只有我,总是在琢磨着,幕后真正主使,到底是谁。

二皇子和殷贵妃都是这件事的直接得益者。那么,是他还是她?

正月倏尔过去了,二月来了。

圣池边的柳树绿了,成筠河拉着我采嫩绿的柳枝。他用柳枝编成环,戴在我头上。

我与他取笑道:“怎么?不给我戴金冠银冠,给我戴柳条冠啊。”“赶明儿我给你凤冠霞帔。”他一脸认真。

“只有正妻才能凤冠霞帔,你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娶我做正妻啊。”

“我就要娶你为正妻。”他执拗着。很多时候,成筠河对我有一种依赖感,我能感受得到。许是他骨子里太柔和,而我太坚韧。

我正想说点什么玩笑话,突然看到一个小内侍从棠梨院闪出来。那个小内侍正是那日在瑶池殿供出张侍卫的人!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次确认。真的是他!

我指给成筠河看,可一刹那的工夫,那小内侍竟然不见了身影。闪得这么快!

“筠河,我刚看到瑶池殿的小内侍从棠梨院出来了。”

“怎么可能?二哥与殷贵妃素无来往。”

“正因为表面上素无来往,才更奇怪。”我说。成筠河说:“星儿,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小内侍真是有几分本事,躲得这样快,深不可测。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内侍。我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上次中毒事件,是殷贵妃和二皇子联手策划的。

没错!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做到那么缜密,又那么恰到好处、直捏七寸。

二皇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能看不出乳娘的猫腻?出了事之后,他那么冷静地传唤医官,派人去棠梨院喊圣上。此事,若是殷贵妃从中阻拦,她大可以找个理由,将通传的小内侍拒之门外,反正圣上已经入睡,合情合理。可她那么积极地配合,一步一步地,直逼所谓的“真相”。

二皇子最后那一撞,更是“点睛之笔”。听闻太子要害他,他便怕成了那样,拉着全家去寻短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太子的意思当成了“圣旨”!口口声声“皇兄有命”,难道太子的旨意就那么有威望?这么令一个堂堂的王爷恐惧?这刺激到了圣上敏感的皇权神经。

两人一唱一和,完成了这场戏。虽这是险招,但筹码大。

东宫被连根拔起了。

我思虑着,先保持镇定,不让那个小内侍有警觉,留着他,留到关键时刻再掀开。我笃定,二皇子和殷贵妃,当他们站在利益的对立面,迟早会反目。

且等着那日。

二月十二,是姜娘娘的生辰。

早上,我“不经意”地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圣上说:“搬两盆墨兰,跟我去清风殿走一趟。”

走到清风殿门口,姜娘娘便迎了出来。

圣上说:“巧巧,你今日生辰,孤想着,你不是那等喜爱金银财宝之人,便带了两盆墨兰给你做生辰礼物。这墨兰是两广总督进贡的,孤一直让芯儿细心打理,可这花水土不服,一共只存活了四盆。除了乾坤殿,孤想着只有你这里适合。这样好的花,配你。”

姜娘娘忙笑着谢恩。

墨兰的花香气特别浓郁。姜娘娘闻着,很是欢喜。她把圣上每一次到清风殿的日子,都当成节日。她永远在等待,却从不主动开口求。

那天,圣上留在清风殿与她和成筠河一起吃了顿长寿面。姜娘娘笑得很满足,如同小女孩一般。

第二日,殷贵妃便来乾坤殿,撒着娇讨要墨兰。圣上笑道:“你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两盆花也惦记?”圣上知道,她素来爱拈酸使小性儿。一定是听说了赏姜妃墨兰,便来讨要。

“赏你两斗金叶子,墨兰就别惦记啦。”圣上说着。殷贵妃面儿上谢了恩,心里却跟姜娘娘怄了气。不出二日,便命身边的内侍去清风殿砸了那两盆墨兰。圣上听到消息后,默默摇了摇头。

他没有为那两盆花去指责殷贵妃。但他越发清楚了,以殷贵妃的性子、气量、心胸,根本镇不住中宫。

四月间,出了大事,民间起了邪教,叫作“黑云教”。教众从南到北扩散,迅速席卷了九州各地,短短一个月,达上万人之多。

圣上在朝廷之上议起此事。殷侯主张力剿,二皇子却主张招安。

“不过是一帮子愚民,不必动武,招安即可。”

“哦?筠江,你说说,招安该派谁去?谁能担此重任?”

二皇子跪在地上:“儿臣愿领命前去。”

圣上看着他,仿佛不可置信,自己这个残疾儿子,竟有这等魄力。

“你可需带什么帮手?满朝的文武,你随意挑选。”

二皇子笑道:“儿臣想带着殷侯和五弟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