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译:海底两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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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知种类的鲸鱼

虽然这一次意外落水让我感到不安,然而,我对当时的感觉却有着极深的印象。

刚开始我沉入了约6米深的水中。那时,我虽不能同拜伦和艾德加·坡相比,他俩都是游泳能手,但我也可算是一位游泳好手了,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下沉而吓昏了头,而是使劲蹬了两下,结果又浮出了水面。

我浮出水面来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看看战舰在哪里。船上是不是有人看见我掉下水了?“林肯号”是不是改变方向了?法兰古船长是不是放小艇下海了?我能不能得救?

夜色很黑。我仿佛看到一大块黑东西在东方渐渐消失了,它的标灯远远地熄灭了。这一定是我们的战舰。我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高叫着,向“林肯号”拼命游去。

但衣服贴在身上,阻碍了我的游动,使我行动不便。我呼吸困难!正在向下沉去……

“救命!”

我绝望地喊了一声,正要“潜”入水下,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我觉得自己又被托出了水面。

“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就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先生就会游得更从容些。”

一把抓住我的,是最可靠的康赛耳。

“你也被冲下来了!”我说。

“不是。我是自己跳下来的,先生既然在海里,仆人怎么能不跟从呢?”

“在我跳下来的时候,”他又说,“我听到舵手在喊:‘舵和暗轮都被那怪物咬坏了!’我想,可能现在‘林肯号’已失去了操纵。”

“那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有这种可能,”康赛耳依然冷静,“但我们再坚持几个小时还没问题,几个小时,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他很快就帮我把衣服割掉了,我也帮他做了这些。然后我又做了“不少事”——游啊游。

战舰坏了,不能来救我们,所以我们仍未脱离险境。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船能放下小艇来接我们。

康赛耳很冷静地这样假设,并计划着随后应做的事。多奇怪的性格!这个冰一般冷的人在这里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

我们决定,要尽力多坚持一段时间,直到小艇到来。我冷静下来想了一个办法,能使两个人不必同时使劲。方法如下:两人其中一个仰面朝天,两臂张开,两腿伸直一动不动地浮着,另一个泅水向前推着走。过会儿再换过来重复这一动作,这样也许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到天亮。

这就全凭运气了!而且,希望在人心中又是何等的根深蒂固!况且,我们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后,我要重申——虽然这似乎不太可能——哪怕我要使心中的一切幻想破灭,哪怕我想“绝望”,我都不可能做到的了!

“林肯号”舰只与那只鲸类动物冲撞发生在夜间11时前后。据此,我还得游上8个小时才能挨到日出。我们交替地游着,是完全可以游到日出的。

海面相当平静,我们几乎不感觉到疲劳。间或,我还试图使自己的目光能够刺破那黑沉沉的夜幕呢。

可是在这般黑暗之中,我却只见得我们游泳之时自己动作所激起的星星闪光。我看到明净的水波在我手下破碎,镜子般反光的水面上泛起许许多多银白色的点缀碎块。我们仿佛浸泡在水银之中。

到1时左右我就累极了。我的手脚抽筋、僵硬,活动不再自如了。康赛耳只得独立支撑着两个人的担子。很快,我就听到他痛苦的喘息声。

“放开我吧!放开我吧!”我说道。

“放开先生?那不行!”他答道,“除非我先被淹死。”

这时,风吹散了乌云,月光洒落海面,四边一片光亮。我发现了“林肯号”,它离我们大约5海里,但只是朦朦胧胧一团黑影。但我没看到一只小艇!

我想呼叫,但发不出半点声音。康赛耳还勉强可以,他冷静地呼号着:“救命!救命!”

我们停止划水,侧耳倾听,虽然我头脑发胀,头晕目眩,但还是仿佛听到有人在回应着康赛耳。

“你听到了吗?”我轻声问。

“是,先生。”

他又发出两声呼喊。

不用再怀疑了!真的有人在回答我们!

康赛耳使尽余力托住我的肩膀,我尽力忍住痉挛的痛苦,他从水面上挥出半个身子,然后疲惫地躺在水面上。

“你看到什么没有?”

“看见了……”他说,“我看见……先生别说话了……我们省点力气吧!……”

他看见了什么呢?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怪物来了!……可是那人声究竟……现在并不是约莫躲在鲸鱼肚子里的时代了!

康赛耳拖着我直向前游,时而抬头看看,发出两声呼叫。

回答声更近了,但我越来越听不到了,我已无力支撑身子了,十指僵硬,嘴唇发抖,冷冷的海水直灌进肚里。我最后挣扎了一下,慢慢沉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我似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倚在上面,接着,好像有人把我拉出了水面,胸部一下舒畅了,但随即我就幸福地晕了过去……

“里德·兰,是你?”

“是我,教授。”他回答。

“您还好吗?先生!”康赛耳询问道。

“我们在哪儿?”

“在里德·兰的2000美元上。”康赛耳难得的幽默,“或称之为‘游动的小岛’。”

“真是个小岛?”

我精神为之一振,看到这生物或物体有一半没入水下,现在已成了我们的暂住地。我拿脚感受了一下,显然这东西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而绝非有着松软滑腻肌肉的大型海洋哺乳动物。怪不得连鱼叉都被它碰弯了。

不过这个坚硬物体可能是一种骨质的甲壳,跟太古时代动物的甲壳相似,我很可以把这个怪物归入两栖的爬虫类,如龟鳖、鳄鱼之类。

可是!不然!在我脚下的灰黑色的背脊是有光泽的。滑溜溜的,而不是粗糙有鳞的。它被撞时发出金属的响声,这是那么不可思议,看来,我只好说它是由上了螺栓的钢板组成。

毋庸置疑,目前必须承认,这个令整个学术界绞尽脑汁,而使世界所有海员莫名其妙的家伙,不是一个一般的怪物。但这种怪物更令人惊讶,因为它是人工制造而成的。

即使面对着古怪,最荒诞,甚至是传说中的怪物,我都不会感到如此惊讶。

一切都很清楚了,我们的确是正在一只潜水艇的脊背上避难。

“这么说,肯定有一套动力机器驱动它,里面还会有人驾驶它。”我说。

“那是自然,”里德·兰答道,“但我已在这小岛上待了3个钟头了。它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船没有走动过吗?”

“没有,阿陇那先生。它顺着波涛漂动,而不是自己走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它的速度很快,这一点是不能怀疑的。而且,这等速度需要有相应的机器配置,还得有一个操纵机器的人,因此,我的结论是……我们得救了。”

“唔!”里德·兰带着保留的口气哼了一声。

这时候,好像是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据是对的,这个奇异东西的后面沸腾起来,它现在开行了,推动它的分明是那推进器。我们赶快紧紧把住它那浮出水面约80厘米的上层。还算运气,它的速度并不十分快。

“如果它只是这样行驶在水面上,我倒不用担心,”他又说,“但它假如突发奇想,要潜到海底去,那我们可就要完蛋了!”

里德·兰说的确是实情。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通知里面的人,那就找个“入口”吧,但钢板之间都被一排排螺丝钉严密地铆在一起,简直连条缝都找不到。

恰好这时月亮又隐去了,周围又是一团漆黑,看来要想进到其内部,只好等天亮再想办法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命运完全操纵在这个潜水艇的船长手中了。

要是他们想潜入海底,那我们便一命呜呼了!只要他们不往水下潜去,我相信我们总归有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的。

因为,假若他们自己无法制造空气,那他们就不得不随时地浮出水面,以补充他们所必需的氧气。所以,这艇上一定有个通气孔,以使艇内外的空气可以互换。

现在对法兰古船长则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因为我们正以12海里的速度向西行驶。

船到凌晨4时左右则明显加速了。我们感到一阵目眩神驰。里德·兰慌乱中幸运地在钢板上摸到一个大环,我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但总算没被甩出去。

天亮了,浓雾慢慢散尽。我正想认真观察一下船壳的上层平台,但它却慢慢地向下沉去。

“喂!你这恶棍!”里德·兰边叫边踢着钢板,“快开门,你这见死不救的家伙!”

不过他的话夹杂在螺旋桨的转动声中,显得很微弱,幸好船很快就停下了。

有一块钢板突然被“哗”地猛然掀开了。站出来一个人,但这个人“嗷”地怪叫了一声,随即就缩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上来8个戴着面具的高大汉子,他们无言地站在我们四周,并将我们押到船的内部去了。

里面很黑,我辨不明方向,只感觉被很快推入一间屋子,接着,身旁响起里德·兰的叫骂声。

“畜生!真不像话!”

“里德·兰,安静点!”康赛耳沉着地制止。

“是啊,先别着急,”教授也说:“外面也许有人窃听,你这样急躁反而危险。”

“危险?这样就不危险了?我感觉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教授和康赛耳商议先了解环境。他们开始摸索前进,走没几步就撞到一块铁板,于是又往回走,碰到了木桌,木桌边还有几把椅子。地上似乎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没有声响。

最后我们又回到了屋子的中间。这间屋子约有6米长,3米宽。至于它的高度,虽然里德·兰身材高大,但也没能测得出来。

又过了半小时,囚室才被照亮了,刚开始我还不适应这种强光,眼前只有一片雪白,我知道,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强烈电光,我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睁开,发现舱顶装着一个透明的半球体,光就是那里发出来的。

“嗨!终于看清楚了!”里德·兰拔刀在手,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错,现在能看清楚了,”我答道,“但是,我们的前途却很黑暗。”

“请先生少安毋躁。”康赛耳依然像往日一般冷静。

我打量这间囚室,四面墙壁上看不到门和窗户,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和5把椅子,安静得出奇。

又过了不长时间,只听到“哗啦”一声,一块墙壁向外打开,走来两个人。

在前面的是一个五短身材,肩宽背厚,显示出强健的体魄。一颗结实的大脑袋上,生满了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面孔上两点漆光,那自然就是眼睛了,略带着法国南部普罗文斯省人所特有的气质。

另一个身高腿长,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十指修长,用句常用的说法,叫“通灵相”。特别是他有一双能穿透一切的冷静的黑眼睛。

我暗自思忖,这可能是一个坦白直率的人,或许我们的会谈可以顺利一些。我无法断定他的年龄究竟是30多岁还是50多岁。

我仔细地盯着他看,发现他有着几近完美的面孔,特别是他的两只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它们相隔的距离比一般人要略远一些,当注视一件东西的时候,聚焦的眼光似乎要把那东西穿透。

这两个人都戴着水獭皮的帽子,脚穿海豹皮水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料子的,宽松舒畅,一点也不妨碍行动。

我敢肯定,身材高大的那位是船长,因为他打量我们较仔细些,但他没有出声。然后向他的同伴交代了几句,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他语言响亮,富有韵味,声调婉转多变。

那同伴边听边点头边回答。然后他回过头望着我们,用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话询问我们的来历。

我用纯正的法语回答我所听不懂的问话,他似乎也没听懂我在说些什么。场面显得十分的尴尬。

“先生就讲讲我们的经历好了。”康赛耳对着我说道,“这些先生们恐怕能听懂一点!”

我于是重新开始讲述我们的冒险经过,我将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晰,而且连一个细节也没有漏掉。我说出了我们的身份及姓名;然后,我还做了正式的介绍:阿陇那斯教授,他的仆人康赛耳,鱼叉手里德·兰师傅。

这个目光温和而且镇定的人,静静地、彬彬有礼地、非常用心地听完了我的话。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有一丝一毫听懂了我的叙述的表情。当我说完之后,他仍然没有吐露出一个字来。

教授又改用英语,结果仍然一样。

“里德·兰,你试试看,”教授说:“也许我的英文发音不够标准。”

里德·兰说了,对方仍是没有一点反应。很明显他们既不懂法语,也不懂英语。教授一筹莫展。

“让我用德语试试吧!”康赛耳说。

对方还是一脸茫然。迫不得已,教授只好把学生时代所学,至今尚未完全遗忘的拉丁语片段组合起来,结结巴巴地前言不搭后语地尽力解释,可是结果却是一样。

在我们这最后的努力白费后,两个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讨论了几句,随后就走了,他们甚至忘了可以用手势来使我们安心——这是全世界通用的,但他们没有,关上门就走了。

“真是一群混蛋!”里德·兰在发第二十次火了。他也不明白这是何方神圣,讲的哪家仙语。

“里德·兰,安静些,”我对愤怒的鱼叉手说,“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但是,教授先生,”我们好动火的同伴答道,“难道我们就这样饿死在这铁笼子里吗?”

“算了吧!”康赛耳说,“只要心中放宽一些,我们还可以支持得很久!”

“朋友们,不要失望,”我说,“我们现在是走在很坏的道路上。你们给我耐心等待一下,先说说你们对于这船的船长和船员的看法吧。”

“我的结论早已下了,”里德·兰鄙夷地说,“他们是一群混蛋……”

“行!那他们是哪国人呀?”

“混蛋国的人!”

“我的好里德,您说的这个国家,世界地图上可没有标明。得承认,这两个陌生人到底是哪国国籍确实难以确定。不过,我认为,那船长及其助手应是出生于低纬度地区的人,他们身上带有南方人的特点。要说他们是西班牙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或印度人吧,他们的体貌特征又不像。至于他们说的语言,那是根本就听不懂。”

“瞧!这不就是不能懂得所有的语言会带来不便,”康赛耳答道,“抑或是只懂唯一一种语言也会造成于事不利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里德·兰应答道,“你们没看见吗?这些人有自己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是为了叫老实人没法向他们要饭吃才创造的!不过,在地球上所有的国家里,张张嘴,动动颌,咬咬嘴唇,其意难道还不明白吗?在魁北克就跟在帕摩图一样,在巴黎就跟在同它对距的地方一样,这意思不就是说:我饿了,给我点吃的?!”

“噢!”康赛耳说,“真有如此蠢的家伙……”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房门开了,进来一个仆人。他送来了全部衣服,但我们不认识这种衣料。

过了一会儿,那个仆人——好像听不到什么,又好像不会说话——送进来3份餐具。

“这还差不多,看来这是件好事。”康赛耳说。

“得了吧,”里德·兰气哼哼地说,“在这儿能吃到什么?也就是些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而已!”

“看看再说!”康赛耳答道。

食物被罩在银盖子下,全都摆在餐桌上,我们依次入座。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些有教养的人,要不是灯光耀眼,我还真以为是在利物浦的旅馆或在巴黎大酒店里呢。但这里没有酒,也没有面包。但水却甘甜、清爽。所有吃的肉类食品中,我只认出了几种烹调得很好的鱼;但那几盘好吃的菜我却认不得了。而餐具更是精美别致。所有的叉子、刀、匙子、盘子上都刻有这样一圈格言和字母:

MOBILISINMOBILI

N

格言的意思是“在行动中行动”。而那个“N”字母,我估计可能是那个神秘船长的姓名开头一个字母。

里德·兰和康赛耳根本没有理会我在想什么,他们只顾放开肚皮来吃,我见状也就不甘落后地吃了起来。肚子填饱以后,浓浓的倦意也立即随之袭来。鱼叉手和康赛耳很快就在舱房的地毯上睡着了。

我也很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使我无法入睡。我隐约感觉到船身正在向海底深处下沉。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子进入一种朦胧的状态,接着,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沉沉地入睡了。

不知我们睡了多久,我不知道,但一定时间很长,因为我们已经完全恢复了疲劳。我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其时,我的同伴们还不见有动静,好像一堆发臭的货物搁在那里一样躺在他们那个角落。

从这张硬梆梆的床上起来,我立刻感到我的头脑清醒了,我的精力充沛了。于是我又重新观察我们这间牢房,里面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动。牢房还是牢房,囚徒还是囚徒。不过那个侍者乘我们熟睡的时候,把桌上的东西拿走了。

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我们的处境就会发生变化,我冷静地在想,我们是不是注定要永远生活在这个囚笼中。

这种苦难就要临头的思想使我更为难过的是,我脑子虽然不像昨天那样纠缠不清了,可是心口上总觉得特别压抑。我呼吸非常困难,浓浊的空气已经不够我肺部一呼一吸的调换。

虽然牢房还算宽大,但很明白,我们已经消耗掉了里面大部分氧气。本来每人每小时要消费100升空气中所含有的氧,这空气到了含有差不多等量的二氧化碳时,就不能呼吸了。

因此,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要给牢房换换空气,而且这艘潜水艇也该换换空气了。

这么一想,我脑子里便浮现出一个问题来。这个浮动住所的头头是采用什么方法解决换气的问题的呢?是用化学方法获得空气的吗?

是用加热法把钾碱氯酸盐中的氧气释放出来,并用苛性钾把二氧化碳吸收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得同陆地保持一定的联系,以获得这种操作的必需的材料。

也许只是利用压缩的办法来储存空气,然后再根据艇上实际需要把压缩空气释放出来?这也许有可能。或者是采取更经济更便捷且更可行的办法:回到水面上去换气,如同鲸鱼一样,每隔24小时浮出水面换一次空气?

反正,不管是采取什么办法,为了不出事,我觉得必须赶快想法换换空气了。

其实,我已经被迫加紧呼吸,尽量吸收着这牢房内所有的一点点氧气。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凉爽,呼吸到了一股纯洁的、带有咸味的空气。这正是使人心旷神怡的含有碘质的海风!我张大嘴,我的肺里充满了清新的气体。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阵摇晃,摆动的幅度不算太大,可以精确地测出。这条船,这个铁皮怪物分明是刚刚浮出洋面,用鲸鱼那种方式呼吸了。

因此,这船的换气方式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

我一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一面寻觅着将这有益的气体输送给我们的那条管道,或者不如说是“输气管”,不一会儿我便找到了。房门上方开有一个通风孔,透过它将一股新鲜空气输送进来,弥补牢房内空气的不足。

里德·兰和康赛耳也在新鲜空气的刺激下醒过来了。我们3人互相问候了一番后,开始聊起天来。这时,我们不知道该是晚餐还是午餐的时间,总之,肚子又饿了。

我们一面谈论着当前的处境,一面等待着开饭。

里德·兰进行了各种设想,但都令他恼火,他喉咙也和肚子一样“咕咕”地骂着,神情很是吓人,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猛兽一般围着屋子乱转,不时打出一拳,踢一脚。但这只能让他更饿。

仆人还没来。一向胃口很好的里德·兰饿得有些忍不住了,不停地咒骂着。

又过了两个钟头,里德·兰就破口大骂,但毫无作用。我甚至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恐怕它早已潜入了海底。这种死一般的沉寂的确有些恐怖。

船已经不动了,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螺旋桨停止时船体的震动,它显然已躺在海底,不再属于上面的世界,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害怕。

我们被抛弃在这间屋子里,无法设想还要待多长时间,原来见面后对这位船长产生的好印象,都慢慢毁掉了。他们不给我们送饭,在这间小牢房里让我们忍受折磨,难道要故意饿死我们?这个可怕的想法缠绕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我已被一种极度的恐惧打倒。康赛耳依然很平静,里德·兰则在咆哮。

终于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有脚步声传过来。锁一响,门打开了,仆人走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动手,里德·兰早就冲过去把那个仆人打倒了,然后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康赛耳极力想把里德·兰的双手从这个已快昏死过去的仆人脖子上拉开,我也正想上前帮忙。忽然有几句法语把我钉住了,里德·兰松开了双手。

“安静一下,里德·兰先生,还有你,教授先生,听我说几句!”

说话的正是船长。

听到这些话,里德·兰立即站了起来。侍者被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在他主人的示意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这个人一点没有表现出对我们那位加拿大人应有的那种不满情绪,这恰恰说明船长在这条船上有着很高的威信。

康赛耳不禁有些诧异,我则被此惊得发呆,我们都在默默地等待着这出戏的结局。

船长依在桌角上,叉着手,极为注意地打量着我们。他干吗迟迟不说话呢?他现在是否后悔刚才用法语说了几句?我们不妨这样认为。

我们谁也不想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很镇定、很感动人的声调说:“各位,我懂得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原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回答你们,但是我想先了解一下,然后再做打算。你们把经历讲了4遍,内容一样,这让我明确了你们的身份,我现在了解到,一次意外的遭遇,使我有幸碰到正出国作科学考察的巴黎博物馆的彼埃尔·阿陇那斯教授,教授的仆人康赛耳以及美国海军‘林肯号’战舰上的加拿大鱼叉王里德·兰。”

我点头承认这些,他的法语说得很好,不带一点土音,而且语意准确、措辞恰当、流畅自然,但这些并不能让我感觉他就是我的同胞。

他接着说:“先生们,我直到现在才来拜访,可能你们会认为我有些怠慢。但是,在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总要认真考虑一下要如何对待你们,我有些为难。最重要的是我一向都不与人类交往,但你们把我的生活打乱了……”

“这并非是我们故意的。”我说。

“你说不是故意的?”船长提高了嗓音,“难道‘林肯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不是故意的吗?你们在海面上搜寻追逐我,不是故意的吗?‘林肯号’炮击我的船,不是故意的吗?里德·兰用鱼叉刺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听得出来,他的话里隐含着一种愤怒。但对于他这一连串责问,我却认为有很充足的理由回答他。

“先生,”我说,“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轰动了整个欧美大陆。由于你的潜水艇的冲撞而引发了各界人士的争论,人们在这些只有你才能解释的问题上做出种种设想,直到‘林肯号’在北太平洋上追逐这个潜水艇时,仍把它当成海怪来追杀,因为只有把它清除掉才能保障水上交通安全。”

船长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他语气平和地问道:“教授先生,你能肯定当你们发现所追击的不是海怪,而是潜水艇时,会放弃炮击吗?”

这的确让我难以回答,因为,首先法兰古司令官是不会犹豫的,即使他发现这是潜水艇,他仍会坚决地予以打击,以消除这海上隐患。

“先生,您可要明白,”这个陌生人继续说道,“我有权把你们当敌人对待。”

我没有回答,其原因自不必说了。一旦到了武力可以推翻最强有力的理由的时候,讨论这类话题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迟疑了好长时间,”船长接着说,“我们完全没必要接待你们,我可以将你们再放到你们曾经避难的船背上,然后像忘记了你们一样潜入海中,难道我不能这么做吗?”

“但这是野蛮人的做法,”我答道,“文明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教授先生,”船长有些激动,“我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文明人,我为了自己的梦想,同整个人类社会都完全隔绝了,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道德法规之外,希望你最好别再跟我谈这类问题了。”

他的话如此决绝,眼中射出愤怒和桀骜不驯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他肯定有过一段不平常的经历。他不仅不服从人类社会的法规,而且他还渴望绝对的独立自主,不愿受到丝毫束缚!

以上的这些感想在我心中很快地闪过去,这个奇怪的人当时默不作声,潜心思索,好像什么也不理会了。我既害怕又好奇地注视着他,像俄狄浦斯注视人面狮身怪一样。

在沉默很久之后,船长打破了僵局:“既然上帝让你们来到这里,那就住下来吧。我会让你们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得到这种相对自由,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你们只要先答应就行。”

“请说,先生,”我回答道,“我想这肯定是一个让正派人能够接受的条件。”

“条件很简单:有时可能发生某种意外,我们只得把你们关在舱房里,只有几个小时或几天,我们并不愿使用暴力,因此需要你们绝对服从,这只是不想让你们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希望你们能够接受。”

“我们答应你,”我答道,“不过,船长先生,不知您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一个。”

“请讲,先生。”

“我想知道,我们得到的是怎样的自由。”

“手脚行动的自由,用耳听,用眼看的自由,甚至在船上参观的自由,当然有时候不行,除此之外与我们一样。”

“那就是说,我们再也不能回到祖国和亲人、朋友们身边了?”

“可以这么说,但这也使你们摆脱了世俗的约束。你们还是把这种约束当作自由,扔了它吧,这不会让你更难过的!”

“什么?”里德·兰怒道,“让我们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你不必答应这些,里德·兰先生。”船长冷冷地答道。

“船长先生。”我有些按捺不住了,“你不要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错了,教授,你用不着生气,这不是欺侮,这是宽厚!别忘了你们是我的俘虏,我想把你们送到海底也是举手之劳,但我仍然收留你们。你们曾攻击过我,现在你们又看到了谁都不应该看到的秘密,这就是关于我的秘密!难道我把你们留在这里还过分吗?”

我们现在知道,船长是让我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这么说,先生,”我说,“这也无异于是生与死之间的选择了。”

“不错。”

随后,他换了一种较平和的语气说:“我可以保证,教授,在我的船上你肯定不会失望的。你将会游历于神奇的世界中,我就要做一轮周游海底世界了,会经过我曾去过多次的海底,继续我的研究,届时,你可以成为我这次科学研究的同事。那时,你将接触到新元素组成的世界,会看到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见过的东西,地球将把它最后的秘密呈现给你。你将不虚此行。”

这番话的确把我打动了,我将自由的神圣向下降了降,然后回答他说:“先生,尽管你已经与人类社会断绝了往来,但我想你还没有失去人的情感,我们作为遇难者被你好心收留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对我而言,假如因为科学的原因使我忘掉自由的话,我会承认,这次与你同行将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又说,因为他正要离开,“我怎么称呼你呢?”

“教授先生,”他回答道,“你就叫我尼莫船长吧,你和你的同伴同我‘诺第留斯号’上的乘客一样。”

尼莫船长向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仆人,船长用我们不懂的奇怪语言交代了一句,然后他对里德·兰和康赛耳说:“你们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你们的房间里,请跟这个人走。”

他们走后,尼莫船长又对我说:“教授先生,我们的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