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齐云神箭

叶楷得知林婉玉去世的噩耗，心绪大乱，遂委任梅南春为黄乡兵主将，出征横水桶冈。七月，黄乡兵到达大庾，与王阳明先期到达的官兵会合。

谢志珊的老巢在齐云山的桶冈地区，而齐云山就在江西省南安府（府衙设大庾）的西北，山高入云，沟壑纵横，烟瘴弥漫。谢志珊在此屯兵，号称十万，自称“南王”，与朝廷分庭抗礼。

一开始，官军将领们纷纷提议说，此役应擒贼先擒王。即在谢志珊统治的桶冈、横水、左溪三个根据地中，首先攻下桶冈。

王阳明所见却与众不同。

“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三地的危害是一样严重，但为害的形势又各有不同。以湖广方面而言之，则桶冈贼巢为咽喉，而横水、左溪贼巢即是心腹之地。以江西方面来讲，则横水、左溪贼巢是心腹，而桶冈为羽翼。现在如果不首先去除横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于两者之间，势必腹背受敌，对我不利。所以必须先除去横水、左溪这股心腹之患，而后与湖广之兵夹攻桶冈。如此破贼便能势如破竹。”王阳明对诸将分析说。

王阳明主意已定，任命副使杨樟为监军统率梅南春、叶金、叶宝的黄乡兵进驻至坪扎营，设立剿匪总指挥部。

王阳明下达了详细的军力部署。令各路将领统兵千余：指挥佥事许清、知府刑珣、知县王兴各自率兵从南康新溪、上犹石人坑、上犹白面进入，会师于横水之后，又命守备指挥郑文、南安知府季敩、南康县丞舒富率兵分别从大庾聂都、大庾稳下、上犹金坑进入左溪扎营。

却说横水贼首蓝天凤，于正德十一年（1516年）与谢志珊一起组织起义军。蓝天凤以横水、左溪为据点，攻打赣州、大庾、南康诸城，处决贪官，歼灭官军，声势波及闽、粤、赣、湘等省，得到附近汉、苗、瑶、壮等族人民的支持。建立了农民政权，自称“征王”。这天，征王蓝天凤在山寨听探子来报，南赣巡抚王阳明率兵一万余众已到至坪，看旗号有七八百乡兵，乃黄乡古堡叶家兵。蓝天凤闻报，心下打了个寒战，黄乡乡兵素来骁勇，亦深居大帽山中，熟于山地野战，且不惧烟瘴，遂令部下坚守不出，于各沟溪要道设下机关，但等官军自投罗网。

此时正值孟冬，寒风如刀，皑雪似剑，山中气温更低，一阵冷风刮过，松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掉落下来，正好砸在少年叶宝的头上。叶宝身穿铠甲，不以为意，驱马继续向前走。

叶宝小脸冻得通红，嘴里呼出一口口白色的雾气。

来到至坪，黄乡兵接到王阳明的军令，安营扎寨。

南赣巡抚王阳明已向齐云山四周的官军、卫所、乡兵团练下了指令，封锁齐云山各外出隘口。因此，实际参与此役的官方兵力，已不止十万。

王阳明与梅南春安坐于茶亭中，天天下棋。

叶金跟随在巡抚和梅军师的身边，天天操练，心生烦恼，这天他邀约叶宝，纵马进入山中。叶金对叶宝说：“古往今来，人的出身，这个不可改变的先天因素一直制约着很多人的发展。弟弟，今天我们要抓住机会，建功立业。”

“可能好的出身的确能给自己带来好的起步，但这并不代表没有高起点就要放弃。”叶宝环视山中，快活起来，话也多了，说道，“哥，你看戏文中讲的，古往今来，有多少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而寒门的孩子却能从小学会做人。也许出身寒门的孩子的确要付出很多很多，却未必能成功，但寒门不应成为寒门之子拒绝奋斗的理由。”

“对！弟弟说的是！”叶金答道，“我们掏山寨去！”

二人飞马到横水山寨。

蓝天凤伏于道旁的山贼见只有二骑进入，不明所以，未加阻拦。以致两个少年长驱无阻。

横水山寨建于坡上，寨门很是坚固，寨楼上有箭垛，垛上有人，都在那里防守。二人浑不在意，在离寨门百米之处才停下来。

贼兵亦太过大意，正惊讶于两名少年因何突至，正欲喊话，叶金向叶宝递个眼色，二人同时弯弓搭箭，向上便射，一时嗖嗖射出几箭，寨楼上顿时伤了三人。

受伤的山贼嗷嗷叫，叫声引来大批贼兵，贼兵意料不到官兵敢如此袭击，仓皇中鸣锣聚众驰逐，叫呼之声甚是激烈，一时人便如蚁，附在寨墙之上。

两名少年纵马一跃，跳到寨门前。

寨楼上的人见了，都是心慌，一个个喊着，向下便是射箭。但两人紧贴寨墙，箭如雨至，便俯身一贴，箭射空了，人再向上缓缓爬去。

山寨中也有个善射者，只看他探出头来，向下一射，一箭射到叶金的披挂上，叶金哎哟一声，掉落丈许，跌落墙下。叶金心内着急，急忙从地上拾起一支箭来，扬手一掷，那箭去势迅疾，嗖嗖作响，破风之声疾厉，一直飞向寨头。那位弯腰俯视的射手，以为对手被自己射中，正待看得仔细，不防墙下也有箭射来，这一箭反而更快，正射中他的咽喉。这人大叫一声，就从寨楼顶栽下。

叶宝见大哥落地，随即也跳了来，见大哥这招了得，也不说话，低头拾箭，拾了便掷，掷时看得真切，一掷一中，从寨楼上落下两三个人。贼兵跌落时的叫声都是极为恐怖，寨楼上的众人听了，再也不敢探头。

叶金正待飞身上寨楼，被叶宝拉住。叶宝说：“大哥，见好便收！”

叶金一点头，二人纵身上马，飞驰回营。

然而，贼兵凭借各险关隘口都设置了滚木垒石，也自是不追击。

叶宝心细如发，赶到叶金前头，说：“不可再走前路，定遭伏兵阻挠，我们寡不敌众！”说罢，两人反上山去，找到一条羊肠小道，徐徐而行。

却说梅南春不见了两位小将军，心中大骇，对巡抚王阳明说：“坏了！这次出征前，堡主嘱咐两位公子保护我，其意在战场上磨炼两位公子，实际是要求我保护好他们，都怪我粗心了。”言毕正欲点兵进山，王阳明阻止了他，说：“两位小将既然能进得山去，便也能安全出得山来，前辈勿躁！”

梅南春下令乡兵列阵，随时听候号令，傍晚时分，仍然不见小将军回来，军中将士高举火把，一时至坪的山岗上人人举火把，照得满山通明。

“我回来了！”酉时半刻时分，将士们突然听到叶金的呼喊，接着，一骑进入到火把中的军营。

茶亭里，梅南春断喝：“私离军营，该当何罪！”

叶金赶紧跪下，垂首道：“徒儿自知罪重，请军师责罚。”

梅南春厉喝道：“你既然自知有罪，为何还要做出擅离军营之事？横水匪窝寨高兵强，你难道不知道？”说罢双臂一张，对众军士道：“我南春一生英雄，却不想有汝等浅薄愚蠢徒儿！”喊声激昂，有如狮吼。

王阳明黯然道：“他已经知道错了，前辈你难道不能留下他的性命？可以削去他的双足，让他一生残废。”

叶金面色沉凝，凄然一笑，道：“徒儿犯下了重戒，甘受五马分尸之刑，以立我黄乡兵大旗门中的威信。”

梅南春一挑拇指，大声道：“好！这才像黄乡弟子说的话！”

叶金黯然道：“我死不足惜，只望师傅能饶叶宝弟弟一条活命，此事与他本无关系，这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梅南春面色大变。远处却又响起一阵蹄声，一匹白马，银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来，马鞍上的人正是叶宝。叶宝见叶金跪在地上，皱眉道：“哥哥，这是怎么啦？”

话声未落，眼前一花，一条银鞭“嗖”地飞来，就落在叶宝的手臂上。叶宝登时感到手臂上的皮肉已经开裂，一股热血流下手臂，染红了战袍。叶宝忍住痛，却稳稳地坐在马鞍上，朗声笑道：“我们哥俩掏了横水山寨！”

笑声中白马四蹄一收，就动也不动地立在了军师前面，叶宝耸肩跃起，凌空翻了个筋斗，掠下地来，看着叶金又惊又喜：“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走散后，不见了大哥，我又回去找了一遍。”

梅南春脸色铁青，喝道：“还不跪下！”继而沉声道：“执法，宣读罪状，立刻施刑！”

执法通判黯然一叹，俯首道：“谨判黄乡兵小将叶金、叶宝无视军规，擅作主张，偷袭敌寨，受五马分尸之刑！”

叶宝面色突变，嘶声大呼道：“我们偷袭敌军，为的是摸清敌情。错在我一人，是我喊大哥去的！大哥他犯了什么过错？要身受五马分尸的惨刑，由我一人承担就好。”转过身来，扑倒在地道：“军师，钦差大人，你们就饶大哥一次，他毕竟是堡主的长子呀！”

梅南春面如青铁，木立当地，众乡兵这时也一起跪了下来，齐声道：“军师，你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众人又连声道：“我们都知罪，请王大人和军师饶命！”

王阳明见两个小将安然无恙，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此次出征有叶家小将助力，破寨指日可待。忧的是叶家后生可畏，又能得黄乡兵众望，若未能为朝廷所用，必为社禝祸害。王阳明转念一想，遂道：“两位小将把进山经过如实道来。”

叶金嘴快，叙述了白天在横水寨中的一幕后说：“王大人，南王山贼不过尔尔，大人自不必怕他，你一声令下，我领兵杀进去，齐云诸山寨不日即破！”

王阳明深思片刻，道：“两人擅离军营，罪当砍首，但念汝年纪尚幼，且探得重要军情，罚汝在茶亭站岗三十日。”

“三十日？”梅南春也有点吃惊，他奇怪的不是小将军的罚期，而是不明白王阳明要长期围困的原因。

王阳明明了梅南春的心思，说：“我们征剿叛逆的目的，并不是要杀多少人，而是要使之归顺于朝廷。我们围困的目的是尽量减少敌我之间的伤亡。”

“叛贼都是穷苦农民，十分之七的人是跟风追随的，只有十分之二的人是地痞流氓，十分之一的人是想称王称霸，霸占江山的。”王阳明接着说，“我们不能把大明的子民也杀了啊！”

梅南春听了，由衷地说：“王大人仁义，爱民如子。”

叶金、叶宝听了，也深受感动。

不过，王阳明根据叶金、叶宝探敌之情，思考一下，认为山贼此时据险而守，我兵自然是不宜强攻，但敌人也不敢主动出寨袭击我兵，于是命令部队乘夜潜行距贼巢三十里扎营，派军士伐木立栅，开堑设堠，摆出一副长期屯兵的阵势。

蓝天凤见新巡抚王阳明进兵横水后，也惧怕横水山寨，实行安营屯兵，认为王阳明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屯兵一段时日，自然会撤兵。因此，他吩咐手下，坚壁清野，加固防守，待官兵后撤之时，再冲出去捡些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