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同桌
上了一个月左右的课后,云享积累了更多的高中生活经验。比如,一下课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食堂,否则就要排在长长的打饭队伍后面,最后可能连菜都打不到;还有晚自习前一定要把开水打好,等下了晚自习基本上开水就被打光了,那就意味着第二天要用冷水洗脸,这在冬天是很恐怖的。所以下午课结束到上晚自习前这段时间要吃饭、打水,在宿舍、食堂与教室间来回奔跑穿梭,简直象打仗一样紧张。
云享的同桌不住校,云享和胖玉不搭调,芳跟云享又不在一个班,所以云享总是一个人东哥跑西颠地忙活。因为初中一直是一个人一张单桌,云享完全没有“同桌”概念,她习惯了独来独往。
后来,云享才被迫认识到了同桌的重要性,因为好几次去厕所(课间一项重要的社交活动)碰见同班同学,她们打招呼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同位儿咧?”云享初时奇怪大家为何都这么关心她的同桌呢,她怎么知道同桌去哪了,慢慢的云享才注意到同学们都是出双入对的,同桌之间都是形影不离,男生也不例外。
云享渐渐的也开始跟同桌行动一致了,上厕所时她会问同桌“你去不?”而不是象以前一样拔腿就走,去上体育课也是跟同桌一起走去操场,但是,因为她同桌不住校,晚自习前这段时间云享还是独自奔走。
同时,云享也注意到燕子亦经常一个人行动,因为她的同桌也不住校。两颗独立的行星在相同的轨道运行,遇见的机会是很多的,所以,云享常常会路上偶遇燕子,然后顺路走一程,这一程总是令人愉快的,她们总是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聊,她们的言语从不令对方讨厌。燕子那白皙的面庞,小巧的眉眼并不是很醒目,可是,云享看见她就莫名的高兴。
恶劣的住宿条件比起恶劣的饮食来说简直不算什么。小时在南方长大的云享已经习惯了以米饭为主食,即便到了中原,家里的主食仍然是米饭。可是高中的食堂完全是中原的饮食习惯,主食全是馒头,而且都硬的掉渣,而且百分之三十的馒头上还有霉斑,如果你去晚了基本就只能吃这种冷掉的斑点馒头。
米饭大概一周会供应一次,约有十来份,这倒不发愁抢不到,因为大部分中原学生也不吃的,可对云享来说这就是难得的改善伙食的机会了。
菜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没有哪个菜里没虫子,种类齐全,从又胖又肥的大豆娘到又小又黑的象鼻虫~不一而足,也许该庆幸这菜毕竟是生态环保的,农药打的少!
有一次云享打了一份菜花,乍一看以为是新鲜的绿色,再仔细一看菜花还是白的,绿的是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小绿虫子,云享恶心得差点当场把饭盒扔了。显然她太稚嫩了,你看人家食堂大师傅,镇定自若的端出这一大盆虫子宴,再镇定自若的挨个盛给每个学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也许还得感激他们,素菜里都给你添了这么多荤肉,这荤素搭配超得当呢!
后来,云享看见燕子不知哪搞来个煤油炉,时不时的煮点面条、元宵,估计她也受不了食堂的饭,权当改善伙食吧。
然而,更加困扰云享的不是破烂的宿舍,也不是糟糕的饮食,而是排山倒海的瞌睡。没有熬夜习惯的云享真想不通十点半熄灯后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不睡觉,秉烛夜读,而这通明的烛火总是照耀得云享辗转难眠。结果就是第二天上第一节课十分钟后云享就开始打瞌睡,云享几乎用尽了各种方法来抵抗瞌睡:往太阳穴上擦风油精、使劲掐自己的手腕、拿笔用力扎自己的大腿……然而这些感官上的刺激最多能使云享清醒几分钟,随后云享的大脑就又被睡魔控制了。瞌睡犹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云享是上课就睡,下课就醒,整个上午四节课云享都在半梦半醒中渡过,笔记本上都是迷糊中的鬼画胡,课后再看根本看不懂。幸亏云享的同桌瞌睡比她少的多,笔记也记的极认真,可以供云享腾抄,所以云享对同桌也越来越依赖了。
有时,云享甚至觉得同桌非常美丽。有一次同桌的作文被评为优秀作文,老师要求她到讲台上朗读给大家听。同桌大概刚洗过澡,头发不象平时一样扎个马尾巴而是自然的披散开来,漆黑的蓬松的长发瀑布一样垂在橘红的毛衣上,衬托着她柔和的面庞,使云享不由得联想起油画里的圣女。听着同桌委婉的朗读声,云享觉得教室里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同桌的半身像在讲台后面发出祥和的光芒来。
本来云享旁边的床是空着的,后来燕子搬了过来,说她原来那个床靠窗、漏雨太厉害。这样她俩的床就并排靠在一起好似双人床一样,云享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的激动。燕子安顿好那晚,她俩躺在床上聊了好久,直到燕子打了个大呵欠说:“睡吧。”
云享“嗯”着,仍然侧躺着发呆。燕子看了她一眼说:“你应该靠右侧睡,对心脏好。”云享听话地翻到右侧,香甜地入睡了,烛火一样通明,云享却一夜无梦。
眼看云享已经习惯了与同桌出双入对,一天大课间,班主任却宣布了一个恐怖的决定:全班要大调位,基本上要把百分之九十的同桌拆换一下。云享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呆若木鸡,心象一下子给抽空了。
下午课一结束,云享唰地站起来,啥也没拿就下了楼,走出楼前广场,自认为走出了教学楼走廊上的眺望范围,云享开始向操场狂奔,树木从她眼角一闪而过,风在她耳边呼啸,她看不清前边的道路,跳过了碎砖头、越过了破裂的地沟,云享以光的速度在无名的轨道上飞驰。也许路上的同学都惊异地看着她,云享不在乎,她只想赶快找个屏障,不让心里、眼里那要决堤的东西冲出来。跑到操场又飞驰了两圈,云享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肺里象塞了块布,快要窒息的感觉,但是心不抖了,眼睛也不胀了,起作用了,她止住了溃坝。
晚自习的时间到了,食堂肯定没饭吃了,水也没时间去打了,云享疲惫的缓缓走回教室。物理老师要占用晚自习讲课,正和云享的心意,否则她简直不知道这最后两个小时跟同桌说什么。云享默默地记着笔记,课间同桌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全然没听清,好像也没回答什么。
第二天,新同桌们都就了位,云享的新同桌是写“腾飞”那个壮女生,原来她是长跑运动员,粗壮的双腿结结实实全是肌肉,与上身比例严重失调,估计她即使想减肥也减不细。
云享本来就不爱说话,这下更沉默了,她又开始一个人上厕所。在厕所看到班里的同学大部分仍然招呼着老同桌一起出入,甚至好多男生都对老同桌恋恋不舍,云享觉得他们真是可笑,已经逝去的东西何必再费力挽回呢。
云享自那狂奔后就默默接受了不可改变的现实,她不想为没可能恢复的东西再增加不必要的悼念仪式。暗地里云享却对老同桌有股莫名的怨气,由始自终她都没看见老同桌有任何惜别的表示,就好像她完全不在乎一样,看来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其实当时情绪混乱的云享并没有认真的分析一下,她又何尝给过老同桌表示的机会呢?在别人眼里她不也是一下课就默默地走了吗,及至后来也不招呼老同桌一起去上厕所,看起来更冷酷更无动于衷的人正是云享自己呀!
无论心中的波涛多么汹涌,云享的表面看起来都是那么波澜不惊,性格使然,从八岁到八十岁她都会这样吧。这是云享第一次体会“失去”的感觉,而她只能任这“失去”慢慢消失,无能为力,只能自己折磨自己,用身体的痛苦压制心里的痛苦。
以后,她还要面对很多“失去”,而她一律选择了这种怯懦的消极的方式,伟大的鲁老爷子说过一句最适合她的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