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年华似锦
慕决第一次见到摄政王裕羲,是在怀仁七年,那一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冬天才过,转眼已是春绿大地,酥风醉人。早春的空气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像是少女开启的悠绵情怀。
她清晰记得那一天是元宵佳节,万户灯火,火树银花,烁彩满目,绮丽无限。
“小姐!你快瞧,那是宫里的烟火,升的好高呢!呀!开成花了!”红喜清脆的声音在琉璃灯火中穿梭,好比黄鹂婉转,惹来路人纷纷侧目。
烟林花火,锦绣灯笼,两个少女相视而笑,红喜又道:“小姐!今夜老爷在宫里赏烟火,我问过福生了,今日太皇太后赐宴,恐怕要到深夜,咱们可不怕被老爷发现了。”
慕决掩口微笑,发梢上缀着的蝴蝶熠熠煽动着翅膀,她眨眨眼睛,笑靥如花,明眸如泉,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吹糖人的老爷爷吹出一头肥胖的猪仔,捏面人的摊子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人物动物,猜灯谜的围坐一团……忽而前方锣鼓紧密,喝彩声不断,红喜拉着她一起跑过去,才知道是舞狮的队伍,只见两头彩狮各自踏上一座木架,蹬蹬直上,步伐矫健,婉若游龙,倏尔已到木架顶端,戏耍了两圈,一纵身,衔住木架顶端高高挑起的绣球。
观众一声喝彩!又见两头雄狮顽皮地抖了抖脑袋,竟然直立起来,口中绣球也随之散开,彩花碎纸纷纷飘落,随之而下的,还有长长的红绸,却是一副对联:
玉烛长调千门乐;
花灯遍照万户明。
排山倒海的喝彩声震彻满场,慕决一张小脸被灯笼映照,红彤彤娇羞无限。红喜扯着她的手道:“小姐,前面是月老祠,我们去许个愿,求月老赐小姐如意郎君。”
慕决睇她一眼:好不知羞的小丫头!
红喜嘻嘻直笑:“小姐不想找个如意郎君,红喜自己还要找呢!哼,红喜走了之后,看小姐怎么办?”她拉着慕决挤进月老祠,今夜月老祠中人如潮水,抬眼只见黑压压都是人头,小小一座月老祠,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痴男怨女的情思。
慕决眼中溢出灯笼一般暖暖的光,她今天偷偷从府里溜出来,穿的还是红喜向别的丫鬟借来的衣服,红色夹袄,月白色长裙,一眼望去像是哪家府里的丫鬟出来偷乐。
没走多远,道路上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是谁家的丫鬟,长得如此明丽动人?看她黑发如绸,衬托的面孔恍若有淡薄烟雾笼罩,流转顾盼之间,竟有几分不真实。
红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求来两根许愿带,递一根给慕决:“小姐,写什么好?”
慕决接过许愿带,眼中带着几许茫然,这种新奇的玩意儿,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她才知道十五年深闺束缚,她离这个尘世越来越遥远。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怎地一痛。
“这个啊,就是把你的心愿写在上面,然后挂在那棵树上,”红喜说着遥指月老祠庭院里一株老树,才是初春,枝叶不算繁密,却青翠可人,“据说挂的越高,月老就越容易看见,愿望也就能实现了。”
竟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吗?慕决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小小的红色丝带,这就是和月老沟通的信条吗?
红喜给她一支笔,自己转身偷偷写起来,她识字不多,字体也凌乱无章法,可脸上挂着的甜蜜笑意却让慕决心里一动,握笔认真书写起来。
不多时,两个人都写好了,红喜用力一抛,红色丝带轻飘飘飞上去,稳稳挂在树梢上,喜地她忍不住拍手叫好。慕决看准最高的树梢,满树丝带,唯有那里最干净,没有人能挂那么高。
挂在那里,月老一定会先看见她的愿望吧。
纤细的手臂一抬,用足了力气,红喜甚至还帮她助威喊了一声。远处天空升起一朵绚丽的烟火,红丝带在那烟火中一闪,又急速下落。
那一瞬间,慕决心底一沉,隐约预知到了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她的心思还没有运转透彻,就听见那老树下一声哀呼。
红喜立刻知道砸了人,连忙站到慕决身边护着她,小姐是她带出来的,出了事她也不会好过,更何况小姐不会说话。
树后一个少年转出来,俊颜微皱,与生俱来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他衣袍华丽,器宇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子弟。
少年摸着脑袋,把好看的一张脸都皱成胡桃了。
“你——”他伸手指着红喜,许是想骂,但又停住了,一双眼透过红喜瘦弱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低着头的少女,骂声在嘴边生生停住了。
红喜挡在她前面,微微福身道:“我们家小姐不是有意冒犯公子的,请公子见谅。”
那少年把头一偏,就盯着慕决:“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谁见过那样的女孩,光是看着她低头的样子便能吸引他所有的目光。
红喜转头看了慕决一眼,见她对少年直愣愣的目光毫无知觉,一时心里着急,小姐从未出过大学士府,涉世不深,那会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呢?可这小少爷也不像轻易就能打发的人。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今日得罪公子,他日一定登门赔礼道歉。”说罢拉着慕决转身就要走。
慕决浑然不知道自己闯了一个祸,还当是像在学士府里踢毽子砸到下人,丫鬟们哄笑一阵就没事了。
少年正要上前阻拦,忽地从树后又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看起来比少年大上好几岁,身材也健硕了不少,匀称矫健,步子踏得从容不迫。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的声音像天边漂泊的流云,缓缓地展开,充满了某种魅惑的磁性。
慕决蓦地抬起头,与一道幽深复杂的目光撞在一起。忽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在脑袋上敲了一下,脑种嗡嗡作响。
他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竟是让满天绚丽烟火失色的绚丽,一抬手,把她的许愿带挂在树枝上,最高的那一根,红色的带子在风里飘飞,承载了她绵绵的心思。
她又羞又怒,这个人怎的这样无礼,随意偷看别人的东西?他知道了她写的那些话,定会嘲笑她。
慕决一咬牙,拉着红喜落荒而逃,少年正要追上来,被一只健硕的手臂拦住,少年好看的剑眉微蹙:“皇叔……。”
“她既然要走,你拦下她有何用?”他收回手臂,转身从容迈出步子,“请皇上回宫,以免皇太后担忧。”
少年飞扬的神气慢慢收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慕决离开的方向,人潮汹涌,佳人何在?
慕决在很多年后回忆起和裕羲的初次见面,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巧妙,在不经意间,翩然扬起的那一抹浅笑,已经遮盖了她的天地。
红喜悄悄地说:“小姐,那两个人长得真好看,特别是后面出来那一个,简直像天神下凡一样!”
慕决偏头想了一阵,怎么都无法回忆起那人的面容,只觉得那惊鸿一瞥,震慑人心,已不是人间言语所能形容的。
今天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逃离了爹爹过分保护的枷锁,逃离那个樊笼一样的家,在人间自在逍遥一回,如果没有遇见宬佑和裕羲,她想这一生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日子,可是命运偏偏喜欢开玩笑,她把年少的所有对人世的向往,都扔在这个灯火如昼的上元节中,并且随着时光的洪流,再也找不回来了。
夜深,节日的热度丝毫不见消减,慕决和红喜却是不敢多留,以往大学士慕桓总是推了一切应酬,回家和爱女一起过节。可是今年皇上已满十六岁,该是大婚亲政的年龄,太皇太后有意让摄政王裕羲将手中皇权放下,特意借上元节,邀请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进宫赏灯,其用意便是希望大臣们能趁此良机给皇上立威,可惜皇上玩心太重,竟偷偷跑到民间玩耍,太皇太后气得在建章宫昏倒,宴会也就搁置了。
慕桓记挂家里的独女,向太后跪安后便匆匆返家,谁知一进家门,就看见下人们一副热锅上的蚂蚁模样,见了他更是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跪了一地,请求饶命。慕桓待下一向宽容,这情景从未见过,问了之后才大惊:那个小丫头竟然偷偷溜出府里!
慕桓心里一慌,更是把什么火气都忘记了,急着让下人到处去找。
那个丫头从来没有出过门,她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险恶,若是遇上坏人,她……一想到爱女可能遭遇不测,一向威严的大学士也不禁老泪纵横。
“老爷,老爷!”家丁福生一叠声喊着跑进来,气喘如牛,指着门外道:“小姐,小姐……。”
“小姐怎么了?”慕桓匆匆奔向门口,眼角犹挂着泪痕,“决儿!”朱漆的大门口,那红袄白裙,婷婷站立的少女,可不就是他掏心挖肺疼爱的小丫头吗?看到她平安回来,先前的恐惧愤怒一扫而光。
慕决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迅速抬头看父亲一眼,马上垂着脑袋装乖巧,这一招是红喜教她的,说是这样父亲就会心软不怪她。
红喜不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整个学士府都惊动了!这下惨了,什么演戏都救不了她了,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老爷,奴婢知错了。”
谁知慕桓一心只关注自己的爱女,看到她没事,比什么都好,“决儿,你怎么让爹爹这么担心?”
慕决听到他这样说,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扑到父亲怀里,永远,这个地方永远这么温暖,是她停靠的港湾,有父亲在,她一辈子都不会害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慕桓拍着女儿的头顶,掏出手帕擦干她的眼泪,带着她一起进去,怕她哭得伤心,便说起今日宫中的事情来:“没想到皇上会跑了,摄政王亲自去寻找,哎,皇上真是胡闹,这样一来,摄政王更是摸清了太皇太后的心思,想要让他交出大权,只怕更难了。”
慕决对朝政的事从来不懂,听父亲语气凝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也不免担心,摄政王一旦和皇上反目,势必要引起一场流血的战争,谁输谁赢都要有人牺牲。
红喜端了茶出来,这一次没受罚,她暗自高兴了好久,想着好好做事,让老爷彻底忘掉这件事,放下茶水,她正色问:“老爷,皇上长什么样子呢?”
红喜脸红红的,慕决一看便知她定是有什么不正经的想法!立刻上去挠她的胳肢窝,两人笑做一团。慕桓捋着胡须悠悠道:“皇上虽还是少年郎,可是英俊不凡,倒是个漂亮的孩子。哎,我天朔的皇室贵胄,有哪个是不好看的呢?”
史书里说,天朔是神族的后裔,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天神庇护的强大国度,最辉煌的时候,都城日曜城上空悬浮着神祗的天宫月曜城,那时万邦来朝,各国都朝拜东方的天朔皇朝。
神祗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切,包括绝世的容颜,皇族中有天神的血脉,所以代代相传,自然各个都长得好看。
“那么摄政王呢?”红喜立刻就问,她觉得摄政王那样的男子,主宰了天下,定是可以给人无限安全的好儿郎,况且摄政王还那么年轻,是天朔多少少女春闺梦里的良人。
慕桓怔了一怔,似乎在思索着措辞:“摄政王……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是惹上他的女子,必定是没有幸福的。”
“为什么?”红喜问。
慕桓笑了,看着有些心酸和无奈:“摄政王心中只有权利和天下,没有儿女情长啊。”
红喜显得失望极了:“是男子都该会有心爱的女子的。”
慕桓这一次却不说小丫头不懂事了,耐心地说:“摄政王将来要是爱上某个女子,那女子的下场必定是最惨的,若是为了天下,摄政王恐怕会亲手杀死她。”
慕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世上真有如此绝情冷血的人吗?
明明是自己心爱的人,还能忍下心杀死她?那么得到了天下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她多日。红喜也长吁短叹了好些时候,直到那一天,那一天,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