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青梅初露
惊蛰刚过,宜安宫后苑的梅枝上便缀满了鹅黄花蕊。苏茹婷抱着刘逸坐在暖阁的雕花窗前,看绣儿用银剪采下初绽的梅枝,插入羊脂玉瓶。孩子的小手忽然抓住她鬓边的珍珠簪,乌亮的眼睛映着窗外飘飞的柳絮,竟让她想起三年前与皇帝在御花园赏梅的场景——那时她尚不知,深宫中的花开得再美,也躲不过风雪摧折。
“娘娘,太医院的陈院正求见。”绣儿捧着刚晾好的梅花茶进来,茶香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苏茹婷眉尖微蹙,自上次难产之后,她便对太医院的人多了几分戒备,尤其今日晨起时,竟发现刘逸的襁褓里藏着半片褪色的朱砂符——那是东宫惯用的魇镇之物。
“请陈院正去外殿等候,本宫稍候便至。”苏茹婷将孩子交给乳母,指尖抚过他眉心的红痣,忽然想起昨夜兄长送来的密信:太子党已派细作潜入江南,查访苏家军的粮草旧账。她转身时,鬓边的银鹰步摇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正如同她此刻的心境——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已绷紧了每一根弦。
外殿里,陈院正捧着紫漆药箱的手微微发颤。他前日刚替东宫长史看过风寒,此刻面对宜安贵妃冷凝的目光,只觉得后颈发凉。“贵妃娘娘万安,”他跪下时,药箱里的瓷瓶相撞发出轻响,“臣今日带来的是新制的安神汤,特为娘娘产后血虚所配。”
苏茹婷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忽然瞥见药箱底层露出一角黄纸,上面朱砂写着“九皇子”三个字。绣儿眼尖,立刻上前抽出那叠纸,竟是十数张写满生辰八字的咒符,每张中央都画着小小的人形,心口处还扎着细针。
“陈院正这是何意?”苏茹婷的声音冷如冰棱,殿中温度骤降。陈院正扑通一声跪倒,额头磕在青砖上:“娘娘饶命!是东宫长史逼臣做的,说若不配合魇镇,便要告发臣当年在太医院私扣药材!”
暖阁内,乳母正用温毛巾给刘逸擦手,忽然听见外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孩子抬头望向雕花隔扇,只见母亲的影子在纱幔后重重落下,绣儿捧着染血的咒符跑进来,指尖还滴着朱砂汁。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宫斗剧,那些藏在袖口的银针、掺在胭脂里的毒药,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在眼前上演。
“去请大将军进宫。”苏茹婷的声音从外殿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再传旨,太医院上下人等暂禁足,等候大理寺审查。”她转身时,发间的银鹰步摇勾住纱幔,扯下一片雪白的绢布,正如同她此刻破碎的耐心——太子党竟敢对襁褓中的孩子下魇镇,这已是触碰到了她作为母亲的逆鳞。
未时三刻,苏定坤带着狼卫闯入太医院时,陈院正刚把最后一叠咒符塞进炭盆。火焰腾起的瞬间,狼卫统领墨云已一脚踢翻炭盆,暗红的炭块滚落在青砖上,映着陈院正惨白的脸。“说,是谁指使你在安神汤里下慢性毒药?”苏定坤的靴底碾碎一块炭,火星溅在陈院正的官服上,“上个月贵妃娘娘饮用的参汤里,为何会有导致血崩的红花粉?”
陈院正浑身发抖,忽然瞥见苏定坤腰间的“镇北”剑,剑鞘上的狼头纹饰在火光中仿佛活过来一般。他想起北疆流传的传说,苏将军杀人时会让狼卫将尸体喂狼,此刻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东宫洗马王大人,他说只要让贵妃娘娘和九皇子出事,便保我升任太医院首座……”
宜安宫的暖阁里,刘逸被乳母抱着坐在薰笼边,听着外殿传来的喝问声,忽然注意到母亲袖口露出半截狼牙护身符——那是舅舅昨日送来的,说是用北疆雪狼的犬齿所制,能辟阴邪。他忽然想起前世写过的桥段:主角用现代医学知识识破巫术,此刻虽无法开口,却可以通过“无意”的举动提醒母亲。
“哇——”他突然放声大哭,小身子在乳母怀中扭来扭去,指甲划过薰笼上的牡丹纹,竟生生扯下一片金箔。苏茹婷听见哭声慌忙进来,只见孩子满脸泪痕,手指却紧紧攥着那片金箔,往她手中的咒符上比划。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兄长曾说过,魇镇之术需配合生辰八字,而金箔在阳光下能反射光芒,可破邪祟。
“把这些咒符全拿到日头下暴晒。”苏茹婷忽然吩咐绣儿,“再取清水调朱砂,在九皇子的襁褓上画银鹰纹。”她低头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双眼睛里藏着不属于婴孩的清明,仿佛能看透这深宫中的阴谋诡计。
酉时,皇帝刘庆匆匆赶来宜安宫,龙袍上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他握着苏茹婷的手,触到她指尖的冰凉,目光扫过桌上的咒符和太医院的供状,忽然冷笑:“好个东宫,竟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他转身对苏定坤说:“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将东宫洗马王大人斩首示众,陈院正流放边疆。”
苏定坤却忽然跪下,铠甲在青砖上磕出闷响:“陛下,臣恳请暂不处置王大人。”他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臣的暗卫在江南查到,王大人与当年倒卖军粮的商人有书信往来,若顺藤摸瓜,或许能查出太子党更深的阴谋。”
刘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亲手扶起苏定坤,指尖在他肩甲上重重一按:“好,朕准你全权追查此事。记住,无论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他望向暖阁中正在乳母怀中打盹的刘逸,忽然轻声说:“小逸今日抓着金箔不放,倒像是知道如何破魇镇,定坤,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生来便带着几分灵气?”
苏定坤望着侄子熟睡的小脸,想起今早训练狼卫时,幼狼初次见到他怀中的襁褓,竟温顺地舔了舔孩子的手指——在北疆,狼只会向未来的狼王低头。他忽然轻笑:“或许,小逸便是上天赐给大景的祥瑞。”
春夜的风带着暖意,吹开了宜安宫的雕花窗。刘逸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闻到母亲身上的梅花香混着舅舅铠甲上的铁锈味,忽然想起前世在孤儿院的冬夜,自己裹着单薄的被子写小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人为他遮风挡雨。此刻,他被温暖的襁褓包裹着,听着外殿传来的低声议事,忽然觉得,这一世的“金手指”,或许不是穿越者的先知,而是这深宫中难得的亲情——父亲的宠爱,母亲的呵护,舅舅的庇护,如同三张坚实的网,将他护在中央。
然而,他也清楚,这网虽暖,却也困人。太子党不会善罢甘休,江南的粮草案即将浮出水面,而他作为九皇子,终有一日要走出这温暖的襁褓,直面深宫中的刀光剑影。但此刻,他只是个刚满百日的婴儿,只能用无意识的啼哭和抓握,悄悄埋下破局的线索——比如那片被他扯下的金箔,此刻正躺在母亲的妆匣里,与狼牙护身符相邻,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如同他心中闪烁的希望。
更漏声中,宜安宫的灯火次第熄灭。刘逸在乳母的摇晃中渐渐沉入梦乡,梦里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北疆草原,舅舅骑着银狼在雪地上奔驰,身后跟着三千狼卫,旌旗上的银鹰在阳光下展翅欲飞。而他自己,竟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手中握着一卷展开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玉门关”“黑水河畔”等熟悉的地名——那是他前世在小说里写过的战场,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梦中。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东宫的密道里亮起了几盏幽蓝的灯。太子刘承煜盯着手中的加急密报,上面写着“苏定坤派狼卫封锁江南漕运,疑似追查五年前军粮案”。他忽然撕毁密报,指尖被竹纸划破,鲜血滴在案头的《韩非子》上,染红了“术治”二字。“既然苏定坤要查,那就让他查个够,”他望着墙上挂着的狼首标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顺便,把当年在苏家军的‘替死鬼’送进京,朕倒要看看,苏定坤如何解释三万石军粮的不翼而飞。”
晨钟响起时,宜安宫的梅枝上落满了麻雀。刘逸睁开眼,看见母亲正对着铜镜插戴银鹰步摇,阳光穿过窗棂,在她眉间投下小小的阴影。他忽然伸出小手,抓住她的衣角,用只有婴儿才有的清亮嗓音“啊”了一声——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意识地发出声音,像一声轻轻的承诺,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里,为深宫中的权谋之争,添上了一声稚嫩却坚定的注脚。
青梅初露,暗潮涌动。属于九皇子刘逸的故事,正随着这声啼哭,在金銮殿的朝晖里,在权谋交织的深宫中,翻开新的一页。而他眼中倒映的,不仅是母亲温柔的面容,还有远处城墙上飘扬的银鹰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即将崛起的传奇。